惹刺

　　车停在顾瞳家楼下。
　　坐在副驾上的罗栋回头看了看躺在后座上的顾瞳，她还没有醒。可能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她睡得很沉，长发略有些凌乱地散在脸上。
　　罗栋给代驾付了钱，打发他走了。
　　他自己则下车来，伏在后排的车窗上看着顾瞳。
　　虽然已经是半夜，但城市的各种灯光交相映衬，所以只是有些昏暗，却并不黑暗。
　　罗栋清楚地看到，熟睡中的顾瞳眉心微蹙，眼角还挂着一颗大大的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抚平眉心的轻微褶痕，想要替她拭去梦中落下的泪痕。可是，就要挨到她脸上的时候，罗栋却又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怕惊醒了她，让她没有办法面对自己满眼的温柔。
　　最终，他只是暗叹一声，轻轻掀起后备箱盖，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轻手轻脚替她盖在身上。

　　罗栋转过身去，背倚着车门，摸出了一根烟。
　　很久没有抽过烟了，他想。可是今晚，却有些怀念香烟的味道。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着了手中的烟，轻轻吸一口，又慢慢地吐出去，然后，抬头看向头顶的天幕。
　　今夜无月。
　　都市夜晚的天空，并不黑暗，被各种灯光映着，再加上尘灰的污染，只看得到各色灯光晕染过的团团云气。混沌模糊的云气间，隐约可见几点稀疏的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星星。
　　他想起非洲的夜晚。
　　天空像是一口倒扣下来的大锅，黑到毫无杂质。稠密的星星缀满天幕，闪闪烁烁的，真像许多俏皮的眼睛。闭了眼静听，你会觉得它们仿佛在跟你窃窃私语，说些久远到没人知道的秘密。
　　那时候，你会忘了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顾瞳有没有见过那样的天空，真该带她去看一看呢。
　　罗栋想着，自己却又无声地笑了：那样的星空，新疆和西藏也有，又何必舍近求远去什么非洲呢？
　　嗯，等以后有空了，带顾瞳去新疆和西藏，躺在广袤的戈壁或草原上，一起看都市看不到的星空。
　　她一定会睁大了比星空还要璀璨的双眸，发出一声声惊叹：“罗栋，快看，太漂亮了。”
　　他会作何反应呢？
　　等等，罗栋，你乌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呢？
　　罗栋抽出嘴里叼着的烟，轻轻“呸”了一声。

　　顾瞳就在这时候懵懵懂懂地醒来，很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的感觉。
　　直到看见罗栋倚在车窗上的高大背影，还有他面前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
　　顾瞳这才觉得神志渐渐清明，发现自己躺在牧马人那不太舒适的后座上，身上盖着一件很是宽大的衣服。不用猜，她也知道那是罗栋的衣服。
　　然后，渐渐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闻弦小筑”，“高山流水”，冰啤，红酒，还有罗八卦。
　　虽然半边身子都压得有点麻，但是顾瞳却没有动，她唇角微翘，独自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她深深地吸气，恍惚觉得能从盖着的那件衣服上，嗅到罗栋的气息。
　　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躺在车里，看着罗栋高大的背影，她有种被守护的感觉。就算是自欺欺人吧，她也愿意继续做会儿这样的美梦。
　　顾瞳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地，居然就又睡了过去。

　　顾瞳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脑渐渐清醒，顾瞳一点点想起昨晚的经历，目光不由投向最后一次看到罗栋的地方。但是，居然没看到他。
　　顾瞳有些疑惑，慢慢从座椅上坐起身，这才看到罗栋。
　　原来他坐在驾驶座上，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顾瞳用手把头发理了理，探身到前排两个座椅中间，把头枕在副驾的靠背上，看着伏在方向盘上睡得正香的罗栋，不由笑了。
　　她顺手捡了根掉落在自己肩上的长发，折了折，准备用它去骚扰一下罗栋。
　　不料，顾瞳手中的头发眼看就要挨到罗栋的时候，罗栋却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你想干什么？”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实在太过突然，所以反倒是顾瞳被他猛猛地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根头发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罗栋望着她被吓到的样子，哈哈大笑。
　　顾瞳瞪了他一眼，但是随即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罗栋吃过早饭以后才离开。
　　经过昨晚一番八卦，他终于了解到顾瞳和傅家晔的那段过去。之前只听一面之词，难免对顾瞳有许多误会。而傅家琪和汪敏的叙述中有很多不尽不实之处，所以难免会出现漏洞，这些就是罗栋以前听完之后感到疑惑的地方。
　　可是昨晚听了顾瞳的讲述，他对整件事情才终于完全明了。他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他知道顾瞳没有说假话。
　　他终于明白，傅家琪为什么一直那样评价顾瞳，而傅家晔却为什么一直那么放不下顾瞳。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顾瞳当初会离开得那么决绝，而且事实上，她离开得远比他以为的更加决绝。只因为傅家琪她们都没告诉他，顾瞳是怎样被他们伤透了心。
　　罗栋也终于理解，傅家晔为什么在大家做好安排之后又会一次次逃离。因为罗栋现在完全相信，如果当时出现在车上的是傅家晔而不是他罗栋，顾瞳绝对会像傅家晔一早猜到的那样应对此事。
　　罗栋不由又想起傅家人联手来欺骗顾瞳的事。这家人，怎么可以这么卑鄙无耻呢？
　　好吧，他罗栋虽然不能直接出面把真相告诉顾瞳，但是，他可以想别的办法，不再让顾瞳继续遭受这样的欺骗。

　　送走罗栋，顾瞳准备好好睡一觉，于是从包里翻出手机，准备看看除了傅家人以外，是否有别人有事找她。
　　果然，上面显示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顾瞳打开通话记录一看，其中居然还有好几个是爸妈打来的，最近的一个就在几分钟之前。
　　顾瞳很奇怪，不知道爸妈这么着急地找自己是有什么事，正准备回过去，就听到有人按门铃。
　　这么早，会是什么人呢？
　　顾瞳疑惑地来到门口问：“哪位？找谁？”
　　“瞳瞳，是我呀。”门外传来的，居然是汪敏的声音。
　　顾瞳立即头大如斗，开了门，才发现她后面还跟着傅家晔，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们这一大早的赶过来，有什么事吗？”
　　汪敏一边进门一边说：“瞳瞳，你怎么回事啊？从昨晚就联系不上你，我们都急坏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顾瞳听得生气，冷冷地说：“我昨晚有些事要忙，才回来准备补个觉呢。”
　　汪敏很惊讶地说：“可是瞳瞳，我们打电话给你爸妈，他们说问了公司也没人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大家都急得不得了，我和家晔才赶着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的。”
　　顾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们还打电话给我爸妈了？”
　　怪不得，爸爸妈妈会那么着急地给自己打电话。他们这么久联系不上自己，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了。尤其妈妈，身体又不好。

　　顾瞳又气又急。
　　妈妈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又打了过来。
　　顾瞳连忙接通，首先就听到董莉急不可耐地说：“瞳瞳，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昨晚去哪儿了？我和你爸都快急死了，这会儿就准备坐车去看你呢。”
　　“妈，我很好。就是昨晚忙点事，嫌傅家晔他们一家打电话太多吵得很，就把手机调静音了。你们别过来了，我没事。”顾瞳连忙说，“下次不要接他们家的电话，不要听他们吓唬你们。我实在是被他们吵得烦死了。”
　　董莉这才舒了口气，说：“你没事就好。瞳瞳，家晔现在病着，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我知道了，妈。”顾瞳知道妈妈一向就是个善良的老好人，所以又宽慰了她几句，才挂了电话。

　　汪敏坐在沙发上，听她挂了电话，就说：“瞳瞳，你也真是——”
　　“汪阿姨，”顾瞳打断她说，“咱们现在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一家人打电话骚扰我就罢了，现在还把骚扰电话都打到我父母那里去了，没有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汪敏愣了一下，才说：“什么叫骚扰？你看你这孩子说话——”
　　“我说错了吗？”顾瞳冷冷地抢白她，“不管人家在干什么，不管人家有没有空，一天到晚十几个电话打给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严重打扰到人家的生活。这还不叫骚扰，那该叫什么？”
　　汪敏还想说什么，身边的傅家晔一把按住她说：“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汪敏看了看儿子，这才有些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傅家晔站起来，陪着笑说：“瞳瞳，你别生气，我妈她就这么个急性子。”
　　顾瞳看了看他仍旧憔悴的面容，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皱眉说：“你回医院去吧，先把你的病看好。”
　　傅家晔立即笑逐颜开：“瞳瞳，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
　　顾瞳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冷冷地说：“别说这些肉麻的话，赶快回去吧。”
　　傅家晔却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说：“我马上回去。不过，瞳瞳，昨天医生说，我周三就可以出院了。我昨晚打电话，本来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顾瞳没好气地说：“哦，那就恭喜你了。不过，你没有必要特意来跟我说一声的。”
　　“怎么能没必要呢？”傅家晔露出受伤的表情，“瞳瞳，我要出院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顾瞳哭笑不得：“你出不出院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高兴什么？”
　　傅家晔听了这句话，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半晌才说：“瞳瞳，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出院就结婚的吗？”
　　顾瞳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忍不住说：“傅家晔——”
　　“瞳瞳！”不料汪敏急急地喊了一声，打断她的话，然后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瞳瞳，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但是家晔没有对不起你，你不要生他的气！”
　　顾瞳看着她拼命地摇头，就知道她的意思是，傅家晔还没好，她在恳求自己不要刺激他。
　　顾瞳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没有义务陪傅家人去演这样的戏码。但是，她自问，如果傅家晔因为被自己揭穿真相受到刺激再死一次，那样的结果，她却也背负不起。
　　可是，她又怎么想得到，傅家晔居然会利用她的善良来欺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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