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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求十
阳光斜斜从窗棂中穿过,轻轻柔柔散落一地,带着破碎的荧光。
关佑民斜靠在床上,呆呆的看着那闯入房内的阳光。细碎的阳光在他眼中化为幽红的火焰,越窜越高,将那哭喊声、求救声与咒骂声一同燃烧殆尽。最后剩下的,是断臂残骸,断壁残垣……
关佑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起那人的脸,感觉胃中一阵翻滚。
肮脏。
恶心。
直教人想吐。
肮脏的人是他自己,让他想吐的亦是自己。
有时候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事,要自己来承担呢?
他明明不想,也不愿。
想了许久,也不过是父命难违四个字罢了。
关佑民还记得父亲弥留之际对自己说——
倘若贺家人来寻仇,你也莫要反抗,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如今我时日无多,罪孽也无法偿清了,这债,便由你来替我还吧。如此,我九泉之下也得以安心……
他若向你索求什么,你便给予他什么……
哪怕是你的命。
这几年来,恨过了怨过了怒过了,可是到头来剩下的只有无奈与悲哀。
这罪孽要由他来偿还,逃不掉也不能逃,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任由古月知胡作非为,到了最后,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被那人占了去。
不能反抗也没办法反抗。
关佑民苦笑一声,张开紧握成拳的手,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血肉模糊。
鲜红的血液嘀嗒嘀嗒流在那锦被上,他却感觉不到痛,唯能感觉到掌心渐渐麻木,一如他鲜血淋漓的心。
“城主。”小李子轻轻扣门道:“孟公子求见。”
关佑民整好衣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然后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一落,只见一位身着黑衣表情冷漠但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踏进房门。关佑民有片刻恍惚,问道:“阁下是?”
“孟思陵,我家主人是叶奕岚。”孟思陵是世家公子,虽然变为尸帅,但礼数还是足的。
“有何事?”关佑民问他,心中已有了猜想,应当是问古月知一事。
孟思陵顺着关佑民的意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城主可知道贺君归与贺君知?”
并非问的是古月知,关佑民一愣,没有回答。
孟思陵知道倘若直接问关佑民关于古月知的事,他绝对拒绝回答,那么自己便只有循序渐进,从贺君归与贺君知下手。
孟思陵道:“我与他二人有些交情,所以知道一些事。”
关佑民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无比。
贺君归与贺君知……关佑民苦笑,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满是担忧与恐惧。一个古月知他尚且不知自己还能够忍受多久,再加上贺君归与贺君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离崩溃还有多远。
在无数个夜晚从噩梦中惊醒的日子里,关佑民真心祈祷过倘若那贺家人想着来复仇,能不能让他们在回来时就此让他们命丧黄泉?
后来古月知回来了,尽管容貌有变,只是一眼关佑民便知道他是谁。因为那死死盯着自己的充满仇恨的赤红双眼,一定只有贺家人才会有。
“城主?”孟思陵觉得自己应当清楚关佑民的想法,也清楚他在恐惧些什么。若换作常人,也许会对他有所怜悯,但孟思陵早已不是常人,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你如何会结识他们?”关佑民问道。
孟思陵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无非是孟思辰春猎归来救了重伤的贺君归,然后又将二人如何丧命一事说得略微详细些。但对于孟家之事,尽量少提。
关佑民道:“他们可说过何时报仇?”
“未曾。”孟思陵摇了摇头道:“君归与君知早已离开人世,而他们也丝毫未说过报仇,也许他们心中无恨。”
家门被屠,一夜之间背负血海深仇,从此颠沛流离四处躲藏。如此,怎能不恨?
如此善意的谎言,善良到关佑民不忍心戳穿。
他合上双眼,轻声道:“如此便好。”
“城主可愿意说说与古月知,或者与贺家的事?”
关佑民不语,依旧轻阖上双眼,眼角似乎有什么在反光。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孟思陵劝道:“既然错不在你,那便不要抗下。”
关佑民忽而睁开双眼看孟思陵,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他问道:“当真不是我的错?”
语气颤抖,带着三分不确定与三分试探。就像是一个孩子,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替父亲背负罪孽。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错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父亲。
他寻找着答案,错的究竟是自己,亦或是自己的父亲。这几年来,没人给出答案,亦没人能够给出答案。
而如今有一个人明确告诉自己,这样的罪孽自己是可以不用背负的,一时间有些欣喜,也有些恍然。害怕这个回答只是自己听错了,所以试探着再问一次。
“我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也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孟思陵淡淡的道,“父债子偿,本就非天经地义。”
接着就见那雾气蒙蒙的眼眸中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第一次,关佑民听到这样的答案。父债子偿,真的是天经地义么?他不知道。
这人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也是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他本就不愿背负着这些,却不得不背负这些。怀着痛苦与愧疚而活着,关佑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孟思陵一时间有些慌乱,抽出手帕递给他。见关佑民不接,只好自己替他擦擦眼角,连语气都不自觉放软了几分:“城主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若是想同我谈心亦可。”
关佑民的眼泪怎样也抑制不住,听见孟思陵夹杂着几分温柔与关切的话语,连带着整个人都抽噎起来。
多年的委屈如洪水般袭上心头,无论怎样都抑制不住。
孟思陵替关佑民擦脸,一时间手忙脚乱。
另一边叶奕岚与咲逍在魏霖的带领下来到古月知的府邸。
这府邸比城主府还要更加华丽,金灿灿地直晃眼睛。
而古月知的规矩比关佑民的规矩更多,三人先是等人通报,过了许久才被人带入偏殿。
进入偏殿后,三人只是坐着,连个添茶送水的人也没有。
如此等了许久之后,魏霖终于是坐不住了,用力一拍桌子怒道:“不等了!”
他好歹是个禁军统领,又是城主的师父,本城又有几个人能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别提让他等这么久了。
这根本就是下马威,魏霖敢肯定,古月知根本就是故意不出面,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原本正在昏昏欲睡叶奕岚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半合着的双眼猛然睁开,眼睛中带着水汽,茫然问咲逍:“怎么了?”
咲逍轻轻捏了捏叶奕岚的脸颊道:“魏将军嫌等太久了,有些生气。”
“哦……”叶奕岚揉了揉眼睛道:“确实,不如我们偷偷去看看?”如若他们再不主动出击,叶奕岚丝毫不怀疑哪怕他们等到天荒地老,这古月知也不会露面。
这人摆明了是故意如此。
怪只怪自己太天真,当真以为这禁军统领的面子有多大,原来古月知依然不吃这一套。
“二位公子……”
魏霖刚想说什么,叶奕岚打断他:“魏将军,暗探什么的我们去就好,你这么忙,还是不要参合了。”毕竟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刻,本公子不能保证自己不做出什么来。自己但是不打紧,不过咲逍公子脸皮一定没自己厚。
魏霖:“……”
这昭蓝城民风纯朴,近年来又少有外人进城来,犯罪率一直都很低,他何时忙了?
何况自己又没说要跟着。
咲逍道:“我们先假意告辞,晚上再来暗探。”
一名身穿短衣的中年男人在确定这三人离开之后,便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种了一大片花,一半纯白,一半血红,这种花民间称为彼岸花。
在修仙界,彼岸花有另外的名字,白色称为曼陀罗华,红色称为曼莎珠华。
彼岸花,开彼岸,花叶纵有情,终生不得见。
古月知坐在花田里,微风拂过,扬起他的头发,那被黑发遮挡住的侧脸也露了出来——
那半边脸伤疤遍布,赫然是被烈火灼烧过所留下的伤。
丑陋无比,宛若鬼魅。
男人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半张脸,但每一次猝不及防看见时,都不自觉打颤。
他定了定神,这才走过去道:“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古月知点点头,然后挥退他。
关佑民,关云郴……一想起这两个名字,他的脸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古月知伸手扯下一朵花,模样宛如修罗。
古月知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但那又如何?
关佑民既为城主,那么他偏要他尝尝这座昭蓝城在他手中不断落寞,臣民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最后整座城荒芜一片,而他却不得不苟活的模样。
又或者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求自己原谅,风度全无,只为保住这一座城池,而自己偏偏要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毁掉。
此情此景,当真是赏心悦目。
古月知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趁着那丑陋的半张脸,竟然是说不出的诡异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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