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有疾

　　赵安歌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忍了又忍才没干脆在宋西川对面抖起腿。
　　她一杯接一杯牛饮那金贵的茶，然而除了甘后微香，没品出其他滋味来。

　　赵安歌偷偷瞄沈瑶，从她面上瞄见两坨红晕，于是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这下糟糕，原本就绕不清的关系，更绕不清了。

　　宋西川还是光风霁月的样子，与沈瑶侃侃而谈，对赵安歌视而不见，仿佛从未相识。
　　她暗暗寻思一遍，扪心自问对宋西川还有多少情残留心田，却数来数去也数不出许多了。

　　回想当年，她算是情窦初开，撞上一个人中龙凤的宋西川，不情动那简直难如登天。但那番怦然心动里满是少女的羞怯和朦胧，缺乏脚踏实地的真切和思考。

　　在与沈延闹的那场别扭过后，她曾审视过那昙花一现的一段情，其中苦则苦矣，然而过去便是过去了，也无甚留恋，更无所谓谁人说的肝肠寸断。
　　细细一想，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数杯茶下肚，平乐公主将一颗心摘了个明白。

　　赵安歌在内急的痛苦中终于等来沈瑶和宋西川结束了一番长谈。

　　宋西川借着沈瑶先行出门的时机，问赵安歌道：“公主可还好？”
　　赵安歌忍得头脑发胀，匆匆道了一个字，“好。”
　　宋西川愣住，暗想是否方才故意装作不识而惹恼了她。

　　没等宋大人琢磨出所以然，赵安歌便出门追沈瑶去了。宋西川兀自叹一声，把那点肆意冒出来的情绪又妥帖地藏了回去。

　　回侯府的马车上，沈瑶带着点不确定问赵安歌：“你觉得宋子檀怎么样？”
　　“好人。”赵安歌手扶着被茶水撑得要炸开的肚子，“他和承裕同在大理寺当差，回头问一问承裕便知。”
　　沈瑶垂了下眼，虽有几分羞怯，却还是坦率道：“不瞒你说，娘安排的这些人里，只有他还说得过去……不对，不止是说得过去，是十分好了。”

　　“长姐喜欢他？”赵安歌试探着问道。
　　沈瑶想了一瞬，道：“反正挺有眼缘，谈不上喜欢，有机会再碰碰面。”
　　“唔……”赵安歌痛苦地掀起车帘来往外一瞧，正到了侯府外，她迅速转头对沈瑶道：“长姐先在房里宽坐，我这肚子实在难受，去去就来。”

　　沈瑶先一愣，旋即想起她方才坐在旁边猛往肚里灌水的情境，不由笑道：“快去快去。”

　　赵安歌平生第一次被几壶茶搅得鸡飞狗跳，等她捋平了情绪往北房走的时候脑袋也终于回归平静，不由得想，世上当真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吗？

　　沈瑶在北房吃茶点，冬青和福禄在边上伺候着，见赵安歌进屋，两人见了礼，便乖巧地把门带上出去了。

　　“细想一想，你似乎对宋子檀印象不好？”沈瑶给她添上茶，“连一句话也未同他说，正眼也未瞧一眼。”
　　“我去是怕长姐遇上麻烦，万一他是个歪瓜裂枣还能及时救你于水火，好在他是正人君子，我自然不吭气了。”赵安歌道，“不过说起来，是谁介绍宋大人来的？”

　　“宋子檀的表姨母与大伯母相熟，前些日子大伯母来府里，不知怎么提了一句，当日卫伶恰巧在旁伺候，过后便与娘说起了他是如何如何了不得的一个人，”沈瑶好笑道，“说起来，还真要谢谢卫伶了。”

　　又是卫伶？
　　赵安歌挠挠额角，怎么哪儿都有她？

　　只是眼下这光景不便与沈瑶多言，赵安歌又东拉西扯几句，沈瑶打量着她是累了，留话说叫她好生歇着，过两日再来找她学箭，人便回同辉堂去了。

　　沈瑶走后，赵安歌也的确累了，倒在榻上一通酣睡，醒来时候暮色四合，眼睛转一转，看见沈延已经回来，坐在新搬来的躺椅上读一卷书。

　　赵安歌撑起半个身子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个时辰了，”沈延看看她，“听秋彤说你晌午后和长姐出门了？”

　　赵安歌打了个哈欠，“陪着长姐相亲去了，你大概挠破头也想不到我们见着了谁。”
　　沈延把书一扣，“谁啊？”
　　“你最看不顺眼的人，宋子檀。”赵安歌目光扫过去，沈小侯爷一歪，胳膊肘从扶手上滑下来，正磕在一边的案角上，“嘶——”

　　“且这桩事还是卫姑娘促成的，”赵安歌没理他接着道，“是不是挺有趣？”

　　“卫伶？”沈延奇道，“这些人是怎么绕到一块去的？”
　　赵安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说到宋西川，沈延又憋了口气，怎么喘都不对劲。赵安歌从榻上下来，挤到他的躺椅边上坐着，“看你这模样，又琢磨宋子檀呢？”
　　“谁琢磨他了，我没事琢磨他作甚。”沈小侯爷心虚地看了眼地板，“我说呢，他怎么晌午告了半天假，原来是相亲去了——你瞧这人多不像话，那案头还摞着一堆卷宗，他却惦记着与女人幽会。”

　　赵安歌手指轻叩着下巴，看他，“你说的这个幽会，幽的可是长姐，给她听见，不知道会不会把你耳朵拧下来。”

　　沈延警惕地看看她，“我说的是宋子檀不像话，这人忒没谱了……不能嫁。”

　　“嫁不嫁又不是你说的算，瞎操心。”赵安歌掸掸衣裳站起来，把秋彤叫来张罗着晚膳，沈延狐疑地盯着她转来转去的身影——她当真把宋子檀翻篇了？

　　赵安歌和沈延两个脑袋凑一块也没闹明白卫伶是怎么知道宋西川的，不过两人谁也不是揪住片鸡毛蒜皮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这事很快就被抛到脑后，两人照旧过着你打我闹的日子。
　　侯府众人如往年一样送武安侯远走西北，沈延似早就习惯这样的离别，并未流露多余的情绪，而赵安歌也未把当日沈文忠说的那一番话告诉沈延，免得徒增伤悲。

　　开春时，西北陡生变故，北疆局势一下子剑拔弩张，沈延寂寞地守着他的长刀，说他爹可能三五年都回不了京城了。
　　与此同时，公主府终于修葺完毕，沈延和赵安歌一商量，两人便打算从侯府搬出去住，意外的是，周氏并未反对。

　　这日，春光正好，已经粘着赵安歌两个多月的沈昭比沈延去衙门还准时地钻进了容安居。

　　赵安歌正在院里拎着锄头锄地。

　　沈昭一声怪叫扑过来，“二嫂你怎么干这活，奴才们都哪去了。”
　　赵安歌没撒手，抬起下巴指指旁边另一把锄头，“你的，拿过来跟我一块翻地，我打算种点青菜。”
　　沈昭对锄地没啥兴趣，干脆扶着锄头一屁股坐在旁边地上，“什么时候教我箭术？”

　　赵安歌扫他一眼，“你都在容安居赖一个多月了，你看我理你么。”
　　“我二哥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就块大石头，我也要用诚意打动你。”沈昭摇头晃脑，“我那个武师父不成不成，不如你。”

　　“你的武师父是前禁军总教头，他不行，我行？”赵安歌呸道，“你就是嫌跟着他老人家成天累成骆驼，想偷懒。”
　　沈昭立刻瘪起嘴，泫然欲泣，“二嫂……”
　　赵安歌两手扶着锄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来，哭一个我看看。”

　　沈昭：“……”

　　过了一会儿，沈四少卷土重来，蹭到赵安歌边上，“要不咱们出门逛逛去？我都在府里憋七八天了，瞧瞧，衣裳角都生绿毛了。”
　　赵安歌略一回想，想起约莫十天前他敲碎了他娘一个瓷瓶被禁足的事，于是“慈爱”地摸一摸他圆圆的脑袋瓜，“你禁足禁完了？”

　　沈昭举起手来赌咒发誓，“昨儿是最后一天。”

　　赵安歌自问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前后一琢磨，想着沈昭如今正是贪玩调皮的年龄，要不带他出去撒撒欢，保不齐又在府里闹出幺蛾子。
　　两人一合计，赵安歌干脆找了套沈延少年时的旧衣裳，作男子打扮，和沈昭一块溜溜达达出了门。
　　离开容安居前，沈四少拍着胸脯保证，他一个人就充当丫鬟小厮侍卫，妥妥地护着赵安歌，保准全须全尾回府。
　　容安居一干人就这样信了他的邪，谁也没跟着，单让两人出了门。

　　沈昭不怎么认路，加上一个更不认路的赵安歌，两只大尾巴狼东摸西摸倒真逛到了市集上，还没片刻便拎了满手的小玩意。
　　糖人、风车、香囊……包子、粘糕、糖葫芦……

　　正乐呵着，没等寻个酒楼去胡吃海塞，沈昭就在半途的一个巷子里瞅见了熟人。

　　“二嫂，那边有流氓！”沈昭惊呼一声，赵安歌眯起眼看过去，果然是几个不三不四的玩意正围着两个姑娘调戏，“不对啊，为首那个流氓怎么有点眼熟……不好，被围住的两个更眼熟……二姐！”
　　赵安歌认命地叹口气，“还有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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