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玉树生花

　　----小若，今日是你生辰，想要什么告诉哥，哥送给你。
　　----嗯……我想要一把刀,要最快最锋利的那种！
　　----女儿家舞刀弄剑有什么好，小心你呀长大了嫁不出去。
　　----嫁出去有什么好，不如快马轻裘浪迹江湖来得自在。
　　----哈哈哈，傻丫头，以后你就不这么想了。
　　不，绝不！我这辈子绝对不要被这副躯壳束缚！

　　自小我便发觉自己不同于其他女子。许是因为出身武林世家，我受不了寻常女孩子们那种温开水一般的生活，反倒是觉得武道与江湖更对我的胃口。回想起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回廊边看父兄练武。我喜欢看着他们把刀剑舞得虎虎生风，那股如虹的气势总是让我不自觉叹一句“英雄本当如此！”我多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成为父兄那样名震江湖的英雄豪侠。
　　可是要想成为英雄豪侠，总得先学会一门武功，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大问题了。每每我请父亲教我武功，他就推说我是个女孩，学了也没有用处，不如读诗书学女红正经。就连母亲也不知为何咬紧了牙就是不肯同意我学武，她可是当面名满江湖的侠女霹雳火，我本以为她是理解我的。也罢，大概是多年相夫教子的生活不知不觉中磨平了她那烈火般的性子吧。反正我就这样一直顶着武林世家之后的名头名不副实地过了十年直至及笄。
　　及笄意味着我该嫁人了。
　　父亲和母亲对此怎么想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对成亲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相夫教子从来都不在我的计划范围之内。更何况他们看中的那些所谓世家公子不过尔尔，多一半都是些草包庸才，我若是和这种人成了亲，恐怕余生也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相夫教子平凡度日，这对我来说和让我去死没什么两样。不，也许还不如让我去死。

　　可我怎么可能轻易认命？
　　成亲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倒不是说我会利用那些男人做些什么，而是他们给我带来了我此刻最需要的改变，或者说借口。在江湖上，联姻不过是获取利益的手段，这利益可能是财富，可能是武功，也有可能只是武林上的名望。我杜家钱不如人多，势不如人大，武学更没有能称得上独步武林的秘籍，这么多年能在江湖上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全凭祖辈在六扇门中苦心经营博了个好名声。那些人想同杜家联姻不过是希望借着杜家的名声抬高自己，哪里会在乎我的意愿，我若是没有些手段保护自己，定会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这些事，母亲显然也是明白的。于是在见过一位父亲十分中意的世家公子后我偷偷找到母亲，哭着求她帮我想想办法，让我日后有能力自保。母亲见我哭得悲痛，果真以为我遇人不淑，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本想请父亲回了这门亲事，却被我以“莫伤了两家颜面”为理由拦了下来。这下母亲终于犯了难，作为一个母亲，她绝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亲后受到那样的委屈，可作为杜家的主母，她也不能不考虑杜家的颜面。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我主动对她说我愿意为了杜家的颜面牺牲自己，只是求她教我些招式，能在危急时刻用以自保。
　　听我说得凄惨，母亲也心痛难当，终于松了口答应教我功夫。于是此后我在母亲的指点下，逐渐学会了一些简单而有效的招式，用来唬人是足够了。可是这些对于我的计划来说还远远不够，我需要一种更高效的方法迅速练成更加高深的武功，只有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我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生活，而非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潦草度日。
　　我不断寻找机会，也不断碰壁，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我整个人越来越烦躁。父亲已经替我和我那未来的夫家正式定下了婚约，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紧张感不断挤压着我，可我却不能有半点表露，正如内心被烈火煎熬却只能用一张寒冰面具伪装自己，这种双面煎熬几乎逼得我发狂。绝不！我绝不要那种人生！
　　人在迷惘无助的时候总是喜欢祈求方外之物的帮助，仿佛有了信仰就一定能得救。在我看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是急昏了头的我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还是决定去城外的寺庙拜一拜，病急乱投医，哼，万一真得救了呢？
　　于是第二天我就带了贴身的丫鬟去城外半山寺烧香。要说这半山寺可是真灵啊，我连山都还没上，就撞上了一个人。
　　嗯，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个人就是骆霄。骆霄这个人，看起来文文弱弱好像有病，相貌也说不上风流，不过在和他说过几句话之后就会让人莫名有种想探究他的欲望，想看看那层八风不动的外壳下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也正因如此，他很对我胃口，而且我隐隐感觉到，他就是那个将会给我带来转机的命定之人。
　　为了我的好奇，也为了那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了解他，勾引他，让他按照我的计划一步步对我放下心防卸下盔甲、从心里接受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女人。当然我从未对人说过，其实我很擅长这些。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日益亲密，夜会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我们的夜会无关儿女情长。长夜秋凉，执杯对饮，我听他讲过去的血与泪，也听他讲现在的仇与怨，那些明明与我毫无关系的事情经他之口说出，无端让我感到无尽的酸涩凄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就是在这时候开始一点点坠入他的光晕里的。我从小梦想浪迹江湖，可看着他的脸，我便不再想心中的那个江湖----此刻的江湖，只在他身旁。

　　----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边？
　　----却是为何？
　　----你的路太难，有我相伴可以轻松一些。
　　----我一生颠沛，阿若，这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
　　----没有你的生活？那不过只是活着。带上我，我会成为你最锋利的刀，一雪国仇家恨不正是你的愿望么？

　　看见他的眼中的犹疑，我便知道我成功了。骆霄，从今往后，我将化身利刃伴你左右，而你也将在不觉中彻底改变我的命运。
　　这边的事刚一定下，我就开始为离家做准备。我虽是个自私薄凉的人，但父亲母亲的颜面和心情还是会考虑一下的。我花了三天功夫将一切伪装成我是被人拐走的样子，又打点好了家里的几个丫鬟仆妇，才和骆霄连夜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十几年的地方。当我转过街角，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我家朱红大门上高悬的金字牌匾，一滴泪水自眼角悄然滚落。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跟着骆霄四处寻访打探消息，为的是找出当年陷害他家的那些人渣。一路上我一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一边在他的指点下苦练他的家传秘术以快速提升功力。他知道我这个年纪硬功多半是练不出来了，便教我从暗器下手。但是如果只会暗器，近战必然吃亏，他就又指点我学了银丝剑。这银丝剑说来也还是算半个暗器，它以灌注了内力的丝线为剑，以奇巧杀人，恰好对了我的路数。至此，我的武功已不在大哥之下。而骆霄也终于在此时，找到了当年的那些恶人，决心就此与他们做个了断。
　　我眼中看着他呕心沥血日夜筹划，心中却渐渐升起一丝犹疑，不知跟着他继续做下去是否值得。到现在为止，我手上还没染过血，如果想收手一切还来得及，但再进一步，等着我的就是万丈深渊。那一瞬间我想过放弃。可我转念又想，倘若没有他，我现在岂不依旧那个任命运摆布的傀儡，哪里还有在这里纠结的机会。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不全都是他给我的么？我又有什么理由离开他呢？
　　这样我便不再纠结，既然我的一切都是他带给我的，那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命、我的一切。而我，只需要做他手中的一把刀就好，做那把最锋利的刀就好。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按照他的计划，带人血洗了金刀李焕明的山庄。在我刚举起手中注满内力的银丝剑时，心中还有些许不安，可在温热的鲜血喷溅到我的眼中后，视野变得一片鲜红，躁动不安的心也瞬间平静。我看着面前那些目露惊恐面容扭曲的男女，忍不住笑了出声：即使是身负血债的穷凶极恶之人，在死亡的威胁下也会如蝼蚁般卑微，你当初作孽时的勇气又去了哪儿呢？今日死在我手的亡魂啊，下到阴曹地府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主子不争气，挡不住我这个讨债鬼，呵呵……
　　后来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隐约中只能想起浑身浴血的我在漫天血红尸横遍地之处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极乐。当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打开了我内心的一道闸门，释放出被困囚已久的魔鬼。魔鬼肆意挥洒着黑色的邪念，又一步一步将我拉下了无间地狱。
　　我，于此刻沉沦。从此世间不在有杜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杜二的讨债恶鬼,她可以为骆霄做任何事，她只为骆霄而生。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为骆霄不停地杀人，杀各种他要杀的人。我从不问他杀人的理由，因为那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在我这里“他想”就是一切，我会尽我所能完成他交给我的每一个任务，同时也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获得无匹的快感。他是带给我极乐的神，也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可我无能，还是搞砸了一切
　　----我们在崔家失了手。

　　接着事情可就热闹了。
　　半夜里先是陆小凤带着人闯了进来，接着又来了六扇门的人。要说对付他们这些人我并不担心，可当我看见那个本该死了的贱人跟着我哥一起走进临风阁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慌神了。我明明记得我检查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怎么她还能安稳地活在世上！
　　事情在一点点失去控制，这种失控感让我十分不安，我本想动手杀出一条血路带骆霄离开却硬是被他拦下。他要我陪他演一场大戏。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我在所有人面前假装什么都不会，可我还是按照他的指示演完了这场戏，因为他是现在这个我的创造者，我对他有无条件的信任。
　　当我看着他自信地周旋于众人之间，我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变好，可没我想到我会亲眼看着他被杀。他就那样无力地倒下了，我生命的支柱也跟着倒下了。我将他搂在怀里，却感受到他的生命在一点点从身体中流走。他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衫我的双手，血……那是他的血啊！
　　他死了，我哥一脸如释重负。呵，终于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终于看着他将所有的罪责一肩扛起，用他的死换我一条生路，也终于失去了他。可云生，我只当自己是你的一把刀，替你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你何苦牺牲自己来救我。骆霄是杜二存在于世间的缘由，如果骆霄死了，杜二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啊，你丢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没有你，我活着也只是活着。
　　----那么，抱歉云生，我只好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不过死也要死得值些，凡是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们。云生，你在天上好好看着，看我怎么给你报仇！我站起身来，运真气催动银丝剑直奔崔惊鸿而去，很快我和那贱人便打在一处。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很快便重伤力竭。就在她将死之际，陆小凤他们还想劝我收手，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已经回不了头了。身处如今的境地，我虽心中无悔，可也知罪责深重多半是要累及大哥与爹娘，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断绝与杜家的关系。于是我只得请陆小凤为证，一证我与杜家再无瓜葛，二证所有罪责均由我一人承担，不可牵连杜家。相信有陆小凤这张嘴在，大哥与爹娘应该可以少受些非议。
　　安排完这些身后事，我转向还在墙角挣扎的崔惊鸿
　　----就该处理你了
　　我一把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挡在身前，运足了真气将袖中所有金针凝滞于我俩周围。当她看见那圈金色的针墙时，已经颤抖得不能自已。呵，害怕了么，你杀骆霄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害怕？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
　　----云生，你看见了吧，她有多害怕。这是她欠你的！她是最后一个，马上你就要大仇得报了，等着我！
　　随后我收了右手内力一松，上千根金针便齐齐向内飞来刺入了我和崔惊鸿的身体。
　　金针刺入身体的瞬间，我感受到透骨的剧痛，可除却身体上的剧痛，心却无比轻松。我这一生都在黑暗中挣扎，不愿为女子之身所束缚。是云生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进而释放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本性。我们虽为世道所不容，可至死终于得了解脱，终于由这躯壳的桎梏中得了解脱。
　　灵魂自躯壳中得到解放，很快便随风着四处飘摇逸散。
　　----云生你看，这里风好大……

　　我站在风里，看往事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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