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似锦

　　云锦伤养得差不多了，她被安排住在皇宫的蘅芷苑，每日不用再干那些粗活，可哪里都去不了，没有多少自由，所以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皇上的近侍走进来，让她与皇上一同用晚膳。她不敢耽误，赶紧收拾一番，和小翠一同前往暖阁。
　　此小翠正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小翠。她被封为郡主以后，点名小翠来伺候，皇上没多想就应允了。
　　深宫大院地广人稀，规矩又管得严，太阳落山，就静谧如同深山。每一个走过石板路的宫女太监都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四周寂静无声，云锦坐在轿子上，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到，只觉得压抑。她撩开窗帘，看向轿子外的天空。墨蓝的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冷风直往脖颈里灌，吹得人瑟瑟发抖。
　　明天不会下雪吧，她心想。很久以前，她吃不饱穿不暖，却最喜欢的是冬季。
　　下雪时，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她和小翠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在雪地里奔跑，大笑着打雪仗，衣服鞋袜都湿了也不在意。
　　她想，那时候真快乐，大概是因为心思简单，只要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哪有什么勾心斗角和拈酸吃醋？
　　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厚重的窗帘子。
　　不远处，一个身穿浅粉色宫裙的女子，充满恨意地看着这边。她拽紧了拳头，任指甲将皮肉掐破。
　　此女子正是去给瑜贵妃请安的张云珠。她没想到，云锦在浣衣局犯了错之后，居然能全身而退，最后还捞了个郡主的身份，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和之前在学士府一样，处处被压制一头的感觉。她知道云锦是她心口的一根刺，不除去难心安。
　　“只要抓住好的时机，我一定要绊倒你！”她愤愤地在心中默念道。然后转身就往瑜贵妃的钟灵宫去。
　　云锦到达暖阁，人还未进去，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欢快而略有些嘶哑的笑声，是皇上的声音。此外还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她一下就辨认出其中一个是萧疏的，突然就踌躇了。
　　她越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越胆怯。每天闭着眼睛都要想好几遍他的脸，想他静默时那清冷的眼神，想他说话时快速思索而微蹙的眉。
　　她觉得自己是中了蛊，每每遇到他时那欢喜的心情怎么也收不住，却不敢太表现在脸上。
　　侍卫在她身边催促：“郡主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她抬脚，轻轻地走了进去。
　　萧疏正在和皇上说话，听到有人报云郡主到了，赶紧抬头，正对上云锦的剪水秋瞳，一时有些魔怔。
　　许是今日在场的都是男人，云锦脸上难掩羞涩，贝齿轻咬着水润朱唇。就算有这么多人在场，萧疏依然生出一股吻上去的冲动。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就像现代很多人结婚是脑子一热，萧疏此刻的唯一想法是，尽早向皇上提出将云锦许配给他。
　　可惜，他不用脑袋都能想到，皇上不会答应。
　　在这里，云锦纵然有郡主身份加持，也改不变了她柔然人的身份。皇上一直存有偏见，柔然人是野蛮未开化的民族，怎能成为齐国未来的国之母？再者，一旦和柔然人结为秦晋之好，是不是得源源输送物资作为支助？那不是亏本买卖吗？
　　是的，在一国之主的眼中，所有异族通婚实际就是一场场交易。
　　萧疏略有懊恼，端起面前的夜光杯，轻轻呷了一口酒。等合适的时机吧！
　　云锦进来才发现，阁里除了皇上和萧疏外，还有萧允。便一一行过礼。
　　向萧允行礼时，萧允问她：“云郡主可安好？”说完，狡黠的目光一闪一闪的。
　　云锦答道：“多谢三皇子挂念，我很好。”
　　皇上吩咐婢女赐座，然后和蔼地对云锦说道：“云锦，这是朕让御膳房新做的菜式，尝尝看，很好吃的。”
　　萧疏和萧允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地做了个怪脸，若皇上什么时候对他们兄弟这般和蔼，估计他们俩要吓一跳。
　　云锦谢过，出于礼貌，每个菜都尝了一小口。
　　萧允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脸明媚，目光如星辰般璀璨，笑道：“听说云锦姑娘的结巴治好了，恭喜。”
　　云锦略微尴尬，强笑道：“多亏张太医医术高明。”多余的话，她不敢再说，怕越说越露馅。
　　皇上说道：“如此甚好，否则长得再美貌的女子，说话结巴真是大煞风景。”
　　萧疏淡淡一笑：“对中意郡主的人来说，这算不得瑕疵。”
　　皇上此次摆酒又不是为了闲聊夸云锦美貌，便转移了话题说道：“靖德王爷已经将商队财物归还，如此方显两国交好之意。”
　　两个皇子自然知道柔然妥协是因为什么，心照不宣又异口同声：“还是父皇厉害，不费兵卒就能让对方臣服。”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萧疏：“也多亏了你。”
　　云锦莫名地看了萧疏一眼，没说话。
　　皇上又对云锦说道：“你放心，朕既然封你为郡主，就会将你当作女儿一般，和二公主她们一样疼爱。”
　　云锦再次表达谢意，她刚才听了三父子意气风发的话，心里默默组织了话语，说道：“皇上可愿意听我的一番话？”
　　“说吧。”皇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他心情很好。
　　“柔然国力比齐国差远了，但他们民风彪悍，打仗不肯吃半点亏，让皇上很是头疼。既然如此，何不与他们结交，以免多次置两国百姓于战火之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毁灭容易重建难，边关的老白姓因为经常遇战事而不得不往内地迁徙，导致大量土地荒废，而作为国家枢纽的京城又人满为患，在治安交通方面增加了很多压力。”
　　皇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锦，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于一个十三岁小女孩之口。
　　“朕何尝不想休战？可柔然那边屡次抢劫齐国百姓的财物，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抢掠，也是因为生活所迫，皇上要和他们交好，就拿出大哥的风范，将齐国的种植养殖技术传播过去，帮助那边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两国争端会少很多。”
　　皇上有些迟疑：“那边常年缺水，根本不适合养殖和种植。”
　　“那就兴建水利工程，引水过去，还可以开通水路，加大交通便利，两国商户互通有无，促进两国繁荣。”
　　萧疏和萧允都侧目看着她，这还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云锦么？
　　他们不知道，一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自然考虑的问题也就不同。以往云锦作为学士府的小姐，只要学习女红，弹弹琴就行，可如今她的身份是柔然公主，自然会在国事上稍进点心。
　　她是现代人，自然比古代深闺里的小姐们懂得多。
　　两个国家之间，有了利益牵绊，才不会轻易动手。
　　皇上垂了眼睛，细细思量，云锦说的有道理，老这样打来打去，确实不是个办法。齐国是富庶的一方，一旦打仗损失更大，如果能让对方主动臣服，倒也是件美事。
　　他对云锦说道：“你的话，朕会好好考虑，先吃饭吧。”
　　劝人这种事，向来要见好就收，才容易取得效果。云锦乖顺地夹了一块香酥鸡，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正吃着，突瞥见萧允对着自己偷偷做鬼脸，她也一个鬼脸回过去。却见萧允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皱了眉头，不理他。
　　萧允却将手指头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嘴角。云锦总算明白他的意思，脸腾地红了，赶紧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在嘴角快速抹了一下。做完了这个动作，自己忍不住笑了，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次笑。
　　萧疏看到这一幕，用眼神狠狠剜了一下云锦，一副“你再给我笑得这么灿烂试试”的表情。
　　云锦收住笑容，假装没看见，低头认真吃菜。
　　皇上也年轻过，怎么会不懂这些小女儿之间的情趣？看到他们，忍不住回想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他笑容满面地看着云锦：“云锦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不如由朕代替靖德王爷为你指婚吧？”他喜欢云锦的聪慧，也乐意她留在齐国。
　　云锦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
　　皇上问道：“怎么，云锦有中意的人了？”
　　“没有。”云锦低了头，细长如天鹅般的脖颈优雅美丽。
　　萧疏脸沉了沉，猛喝了一口酒，却因为太急而呛到了，一阵剧烈咳嗽。
　　萧允微黑的脸庞露出一抹轻松的笑：“云郡主慢慢挑，现在没有，以后就会有的。”
　　云锦无语，慢慢挑？你以为是买菜呢。
　　萧疏冷面冷语：“兴许云郡主有了心上人却不自知。”
　　云锦侧头，目光如羽毛般轻扫了他一下。他突然心软，僵硬的脸稍微柔和了些。
　　皇上放下碗筷：“你年龄也不算大，好好考虑一下，毕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有中意的人，朕会为你做主。”
　　“多谢皇上。”云锦放下碗筷，离开席位，给皇上行了个大礼。
　　用完晚膳，云锦随萧疏和萧允走出暖阁。
　　不知何时下起密密麻麻的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
　　小翠忙撑了伞，扶着云锦往台阶下走。萧疏与萧允和她告了别，也坐上了先前等着的马车离开。
　　云锦头有点晕，她今天喝了点酒，只感觉脚步虚浮，如踩在棉花上，一上自己的马车就拿手绢往脸上扇风，这还不够，又脱了披风，露出里面月白色短襟衣。淡雅的衣色配上绯红的脸，妩媚中带点不谙世事的纯洁。
　　正晕晕乎乎的，突然一股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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