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渣的洗白

　　苏翠漏洞百出的故事，何红豆都听出了破绽，没道理苏阅听不出。所以何红豆哄骗苏翠，千万不能对第三个人讲出这件事。她并非要包庇那群犯人，只怕他们会查到纪子焉身上。

　　她不信，不想信，不敢相信，纪子焉会做出摧毁一个无辜女孩一生的事情来。可这整件事与纪子焉毫无干系？不，她的阅历与智商还没下降到和苏翠同一程度，或是纪子焉坏事这辈子头一朝干，留下了太多可疑的线索。

　　一整个晚上，她内心动荡不安，痛苦难忍。这个她陪伴了十年，本打算守护一生的孩子，正在一步步走向他原本的命运。

　　注定沦亡的命运。

　　她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决绝，拖拉着那只胳膊，往派出所一步一步地挪。身后人从呆愣到清醒再到惊惶，纪子焉彻底失掉了所有成年人顽壳般的伪装，孩子样跟她角逐，反抗她的独裁。

　　“姐姐，姐姐，姐姐……”他不顾人潮汹涌，一声又一声地喊，以脚抵住她，又不敢扯紧了她。

　　何红豆不理他，发了疯一般，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竟把一个大男人硬是拖着走。

　　“何红豆！你又发哪门子疯？”临近派出所门口，纪子焉心里蓦地生出莫大恐慌，不再纵容女人，一把将她拽回来，两只手死死将她钳住。

　　派出所门口这条大街上，银杏叶落满了一地。不远处一对新人正拍婚纱照，女孩脚踏匡威，与抹胸迤地白婚纱格格不入。她双手捞起白纱，依摄影师之言摆pose，每摆一个总害羞地向一旁的丈夫吐吐舌头。

　　他们笑得那样甜蜜。

　　一缕头发飘至何红豆鼻尖，她绝情的嘴唇吐出了两个字，“苏翠。”

　　一句话判了一个人的死刑。青年呆呆地立在原处，他长到了一米八七那么高，要何红豆仰头才能瞧见全貌。那一瞬间，他矮了很多，佝偻残喘。

　　狭长眼血红，他天真地问，“何红豆，你和我开玩笑的，对吧？”

　　“你承认了，那就不是玩笑。”她冷冷地回。

　　怎么会呢，他心里门清着呢，她怎么会离开他，怎么会不要他，绝无可能的。一年前他俩闹了矛盾，她没答应他，他扪心自问地明白，她不可能结婚，她不可能抛下自己。

　　果然，她苦心孤诣将婚期拖了近一年。

　　那张嘴惯来口不择言，坏透了顶，什么话都说得出。可说是说，做是做，那颗心柔软得不像话，从来也做不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来。
　　他的心荒草坟生，重重篱笆围住了最深最远的那一座城郭，里面仅仅装着一枚带刺的螺壳。他的田螺姑娘，被他好好生生锁在了心口，出不去的，一辈子都出不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给你念的《海鸥》选段？”

　　“我不记得了。”

　　“那我念给你听，你是我亲爱的，我的了不起的，你是我生命的最后一页，我的愉快……”他念得小声极了，快速的，生怕她打断的……

　　“我不想听你念，纪子焉，你太让我失望了。”何红豆打断了她。

　　就像一年前，他早已听出她骨髓里的谎言，就如同如今，他一眼就能看清楚她确确实实丢弃垃圾一样的神情。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狠心报复苏阅夺走了她的身体，于是想方设法毁掉苏阅整个家庭。她同样睚眦必报毁掉了他，摧枯拉朽，一如杏叶旋落，扫一扫，碾碎成泥。

　　……

　　你是我生命的最后一页，我的愉快，我的骄傲，我的幸福，如果你抛弃了我，哪怕只是一小时，我也活不下去。

　　在收到纪子焉连本带利所还的两百万后，何红豆彻底搁浅了“乌锦”的事业，将大部头转给小鹿，自己投入到照顾苏翠的工作中去。苏翠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向哥哥表示，想把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生下来。即便那段经历全然都是不堪回首的苦痛，然而那伴随她日日夜夜幼小的胎动，却是支撑苏翠强行走到现在的全部动力。

　　产房里，苏阅亲自给一头母猪接生。这头猪尚年轻，是初次，起初疼得嗷嗷直叫。何红豆领着苏翠观看，她随处带着个小板凳供已八个月身孕的少女坐。

　　苏阅戴手套穿胶靴，铺上干净温暖的垫草，以温水清洗母猪的□□与外阴。他动作熟练轻柔，令产猪安定了下来。很快，第一头乳猪出来了。他接力扯了一只小腿儿，倒提，迅速拿软布擦干净小猪口中和鼻子的粘液。第二头紧接着蹦了出来，苏阅将第一只放在母猪乳下，小家伙小嘴一捞，无师自通吸起了奶。苏阅见状，赶紧又处理第二只。

　　眼见一只又一只小猪倒豆子一样滚出来，何红豆瞧得新奇极了。她察觉到苏翠羞涩地红了耳根，悄声问怎么了。

　　“红豆姐，看它们吸奶，我想起前天晚上溢乳了。”少女红着脸小声道。

　　何红豆心肠抖地柔软，少女才十八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已开始温柔地学习这些本不该她承受的生活。何红豆捏了捏自己手臂，弯腰钻进猪圈，跟苏阅耳语了一句，他便掏了一只粉粉的小猪递给她。

　　她转头小心翼翼将小猪放进苏翠手心里，小猪粉白粉白的，通体长有细密绒毛，体温灼热，入手又软又烫。

　　苏翠抱得小心极了，“它离开了妈妈可以吗？”

　　“嗯，就给你抱抱，提前让你适应一下当妈妈的感觉。”过了一会，何红豆问，“翠翠，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吗？那是生命的重量。

　　“嗯！”苏翠闭眼，幸福地微笑，“它可真脆弱，我得好好保护它。”

　　“红豆姐，你对我太好了。”

　　何红豆的心骤然抽紧，羞愧难当，她不敢看那灰烬里苦苦寻觅幸福的女孩。她那样自私，只是想保护好她的小纪，只是想替他赎清一点点罪过。

　　她的好，代价太大了。

　　两个月后苏翠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姓苏，苏达达。苏翠起名字时仰头，问何红豆，“是不是跟我家周齐齐有得一拼？”

　　仰首间，当年那傲然女孩又姿态淋漓地重现了。

　　接下来的四年，何红豆陪伴苏翠奶大了孩子，鼓励她重返校园，忙前忙后帮她温习功课，被一度掰歪的火车头，重新驶回了正轨。

　　这四年来何红豆再也没怀过孕，她有意避孕，苏阅故意犯错，两人连番角逐，那平坦的小腹始终悄然无声。两人婚期也一拖再拖，拖到小鹿、乌锦众人，林妈妈、苏翠齐齐看不下去的程度。

　　“九块钱的事儿，大小姐，你就可怜可怜苏大总裁，他都三十四的人了。”小鹿呸了一口，骂何红豆作女无敌，“再不加把劲当爹，精子活力都下降叻。”

　　“乌锦”在小鹿单轮马车，何红豆远程监控下，发展迅速而平稳，折线图直线向上，产值突破了千万，已算得上本土服装大品牌了。

　　“就是最近的事了，你放心。”何红豆始终没有最后松口，为了什么执念，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想把罪赎清，才能心安理得地嫁进去吧。

　　“话说最新一期的财经app你读没有，头条采访的你家阿焉，太他妈有出息了。你说当年那30万我咋不干脆入股呢，入了股老娘这辈子翘起脚玩，谁他妈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服装行业。”小鹿45°忧郁脸仰望自己的婚纱照，感叹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没有远见。

　　“他还差得远，不过是只嫩脚虾。”何红豆中肯评价，纪子焉从社交软件切入做定制化电商，构图很大，他做实现的，不过真的才只有一小部分。

　　“别人推了好几款成功产品了，当初他退学搞这个，你居然没废了他狗腿，家长当得也是心大。”小鹿不清楚何红豆与纪子焉早已不再来往，纪子焉大二那年退学从商，她这个局外人居然替何红豆急得嘴边燎出了水泡。

　　“哈，成功的男人身后，必定有个伟大的女人。”何红豆一昂首。

　　“呸，你算个毛，看看人家伟大的叶盈盈。”小鹿加了把劲儿吐槽。

　　跟纪子焉谈恋爱后，B大叶盈盈主职工作倾斜向了担当“纪元“产品的推广。在做完举行“纪元”专题演奏会、拍摄“纪元”广告，录制“纪元”微视频，头一个担当“纪元”微主播……等一系列工作后，叶盈盈成功从从具有殿堂级水准的大提琴家，一路破格到混娱乐圈的大提琴“家”。

　　为了男人放弃事业，这般伟大的爱情，曾令当代大学生一边为艺术家的陨落痛心疾首，一边吃瓜子儿看热闹般关注这对璧人的最新动态。他俩的一举一动，皆有令“纪元”股票如肾上腺激素般飙升的魔力。

　　众人皆观他繁花璀璨，何红豆却着眼到了另一个人的下场。

　　就是楼成。

　　何红豆从未放弃过追踪这个人的消息。生意人，一要胆大，二要心狠。纪子焉两者皆具，他胆子大到让人瞠目结舌，心肝毒辣到令人沾之即死。恰恰好，最毒最恶之处，他几乎全给了楼家。

　　短短五年间，楼家大厦颠覆，因无名氏多次举报，并拿出机要证据，涉经济大案众人全部锒铛入狱。纪子焉不要太过痛打落水狗，运用自己建立起来的关系网，断绝了楼家翻盘的一切可能。

　　至于楼成，何红豆曾见过他一次，在s市区县的一家小面馆。他穿得很不体面，神情委顿，目光呆滞，毫无曾经的张狂。

　　何红豆悄悄在他要的素面里加了两勺盐，咸得不能吃了。楼成触及一顿，还是强忍着吃完。

　　他穷疯了。

　　何红豆忽然明白了纪子焉真正的报复，要让他活得比他曾经看不起的人更像一条狗。苟延残喘地，健健康康地，又永远看不到希望地，活到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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