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夜面

　　数日，敲定合约。

　　数月，进组。

　　转眼初夏。

　　王梦德穿着白衬衫，显得斯文笔挺，按照要求，他来探班，在外面假装被狗仔偷拍。

　　照片低劣模糊，刻意做出的效果却还是让人觉得照片里的人身材削瘦，干净整洁，别有一番男人魅力。

　　这样精心设计的照片一经发出，再找水军做一些有心的挑拨，顿时有人想起两年前的现实情缘。

　　王梦德的照片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却让人有了某种意识——刘青青的又一部小说被拍成电视剧。

　　这一日。

　　王梦德收拾行装，跟随剧组一起去外地拍摄。

　　刚刚进到人满为患的剧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王梦德凝神细看，王楠正坐在导演的身旁，端着剧本细细看。

　　剧本的改编，要早早领先拍摄，王楠却喜欢先有一个大体纲要，然后细小的地方一边看着演员的拍摄，感受演员对剧情的理解，同时做改编和修饰。

　　这对于王梦德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意外之喜。

　　王梦德走近她，站在她身后，王楠却没有一点察觉。

　　王梦德忍不住出声：“王楠？”

　　王楠正看着剧本着手修改，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点被惊到，抬头往上看。

　　“——王……梦德？”

　　“是我。”王梦德也是一眼没认出王楠，所以对于王楠的迟疑，他很理解。

　　王楠很快想起他是谁，展开毫无破绽的笑容：“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还能因为青青的小说再聚首。”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剧本。

　　王梦德点点头，远看时他只是认出王楠，现在近看，才发现王楠较之前几年气势更盛，宁静娴雅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威势。

　　两年不见，双方都有些默默无语。

　　但是很快，王楠就化解了这种在沉默中流转的尴尬，她从身侧又抽出一张折叠椅，示意王梦德坐在自己身边。

　　“你看过青青这部小说了么？”王楠将手中的本子翻了翻，那是还没有更改过的原文小说，字里行间中都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杀气。女人的战争，并不输给男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低着头，王梦德目光看到她柔白细腻的脖颈，他微微撇开视线，声线沙哑：“看过了。”

　　王楠眼角余光扫了扫王梦德，似乎惊诧他的声音怎么如此沙哑。

　　王梦德轻咳一声，看到王楠掀开的一页。

　　早在开始讨论合约的时候，他就仔细的看了好几遍《梦宫阙》，虽然青青的小说十分口语化，甚至有的地方语句不通，标点不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笔触尖锐，能极大的带动读者的感情，寥寥几字就能渲染出紧张激动的情节。而且阴谋布局诡谲新颖，处于需要稍动脑筋，就能察觉出来的程度，让平凡人有种拆破谜题的畅快感。

　　而王楠掀到的，就是一位女子刚刚进宫，在寸步不曾出错，一语未曾出格的情况下被殃及池鱼惨遭横死。以这个女人的死展开了后宫之中高位女人残忍和计毒的序幕。

　　王梦德不知道这一点是否需要改动，但是以这个为问题应该能够使两人的话匣子打开，他微微倾身，靠近王楠，以便更好的看到小说：“这个地方需要改动么？”

　　“……不，不需要改动。”王楠用圆珠笔在纸上画了两下，做了个标记，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

　　“这一点是从那位老宫女的视角里写出的这个女人惨死的经过，然后从这个地方转变，用上帝视角来俯瞰整个皇宫里女人们的生活状态，这个地方结束后，电视里出现的效果应该是用老宫女的语气说完这个女人的结局，接下来顺着这条线，在短时间内快节奏地出现几位城府深沉的娘娘，以语言对峙的局势来逐渐铺展开阴谋的一角。”

　　王楠徐徐说道，但很显然她已经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

　　……

　　虽然王楠尽可能的用简单的话来解释，可王梦德却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相反，他还有点尴尬，因为周遭的人已经时有时无的看着他了。

　　并不是那种感动于他与妻子的伉俪情深，而是似乎看透他了的眼神，就好像看透他皮囊下的虚荣和无耻。

　　王梦德知道，这些人只是自以为是。

　　但这还是让他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从一开始就有，在签完合约之后越发强烈。

　　-

　　在剧组里，没有按点下班，很多事情都没有规律，任何人都不能肯定自己做完手头上的工作后会不会还有其他活。

　　王楠在里面说忙，也不算多忙，说不忙，但她却不可或缺——她不断的跟导演，摄影等等其他人员沟通，在剧本里做改动。

　　甚至有时候导演还因为想到某一个点子，突然让她在某一处做大的更改。

　　王楠忙了好长时间，王梦德就在旁边看了好长时间。

　　等王楠注意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天明了。

　　本来王楠不用这么忙，但她好像很喜欢跟剧组里这些人混一块，现在王楠的神色中掩饰不了的疲倦，她揉了揉额头，“站一天了？”

　　“恩。”

　　“陪我去吃个饭吧，肚子很饿。”王楠掩手打了个哈欠，眼皮微微合拢，上睫毛扫了一下又一下下眼睑，显得很没精神。

　　“好。”王梦德点点头，表示同意。

　　王楠身边的小助理是个新人，王梦德不认识，这位小助理极有颜色的拿着王楠的东西，站在她身后冲王梦德笑了笑。

　　王楠跟正在收工的导演道了别，三人徐徐走出了摄影棚。

　　这个时候，吃早点有些早，吃夜宵又算不上，但怎么说也是影视城基地，无论是供给游客，还是拍摄人员，总有那些一直不关门的饭馆。

　　小助理就预定了其中一间比较上档次的酒店。

　　“进剧组一天了，感觉怎么样？”王楠娉婷，坐在椅子上腰杆也挺成一条妩媚的直线。

　　她撂完这句话，就自顾自的打开精致的小蒸笼，露出里面薄如蝉翼，表皮透明，稍微用筷子戳一戳就能看到里面汁液晃动的包子。

　　她低头浅浅咬了一口，汁液就从那个小破口里顺流而出，摊在皮上，极为诱人。

　　“……”
　　这个问题真难回答，王梦德皱眉纠结半响也找不出答案。

　　“……跟以前不一样，这里的人……都很冷漠。”或者说都很傲。

　　王梦德冥思苦想，找到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措辞。

　　好像听到什么玩笑一样，王楠开心的笑了两下，她一边用雪白的纸巾擦拭嘴唇，一边对王梦德说：“真逗趣。”

　　“四十多的男人了，说话还跟个小年轻一样前后犹豫，举棋不定。”

　　王梦德挺尴尬，但之前的熟悉感也席卷而来，这让他放松不少。

　　“刚开始来到这里不适应。”

　　“恐怕不是这个吧？”这说话的功夫，王楠已经把包子解决掉了，显然，肚子的饱腹感让她情绪也缓和了很多，脸上也见了点真诚：“你想说的是这里的人都很傲，都很捧高踩低是吧？”

　　王楠的话很直，一语道破了王梦德的心理，他的眼神不着痕迹的瞥向那个笑容甜甜的小助理。

　　“没事，这个小姑娘比之前你见过的那个稳当多了。”王梦德和王楠相比，欠缺的只是对这个圈子的了解程度，要论起来，两人都属于人精。王楠当然对他的顾虑了如指掌。

　　这个爱笑的姑娘居然会比上一个沉默没表情的姑娘要稳重。王梦德觉得有些荒唐，但也明白这个女孩子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毕竟人不可貌相。

　　“你说的是。”既然王楠都无所顾忌，王梦德当然也不一直绷着，适当的吐口，不那么谨慎。

　　王楠一时有些感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侧头看着王梦德：“以前我跟你提起过，这次就让你好好看看，真正的剧组应该什么样。”

　　以前的剧组就不是剧组？王梦德无语，他摸摸鼻梁，自知对这方面缺少见解，并没有固执反驳。

　　王楠很喜欢刘青青的小说，虽然近几年网络小说喷井似的层出不穷，但说起质量，大大不如从前，只是趁着东风赚外快。而刘青青的小说却很精巧，层层铺垫，一开头，就已经有了结尾。

　　这里的开头与结尾并不是说看到开头就能猜得出结局，而是刘青青布局精妙，小说开头就已经考虑到了结尾——层层谜团，首尾相扣。

　　也因此，虽然刘青青故去，王楠却一直都很照顾王梦德，加之两人确实能够谈得来，这种关系也越发的好。

　　说来说去，总有种前后辈提携照顾的感觉。

　　王梦德觉得好笑，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入这一行，何来的前后辈之说。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自顾自的否定自己的想法。

　　王楠好奇：“干嘛？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王梦德拿起桌前的细腻柔白镶着一流金边的瓷器茶壶，给王楠续了一杯清口的茶水，解解腻味。

　　“只是觉得你好像在提携后辈。”

　　王楠抿了抿杯中酸涩的水，“你觉得我在你面前拿乔摆谱？”

　　“没有的事。”王梦德一眼就看出王楠是故意吓唬人，他不紧不慢：“我的意思是说你好像在引着我进你们圈子。”

　　王楠正放下杯子，听到这话，笑开：“这有什么，只要你想来，我就教你。”

　　“……还要不要我交学费啊？”王梦德逗趣。

　　“交学费？学费就是你重新拍一版《天使》怎么样？”王楠先是笑，但说到后面，已经是很认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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