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

　　梅凌岱见他推来笑道，“三郎。听话。”
　　“不。还是留给你那九娘享用。”梅凌垄侧身提了一坛按在桌上，拍开笑道，“我就要尝尝这个。”
　　“这酒烈。你还小。不能喝烈酒。”
　　“我已经喝过许多了。怎么不能了。”三郎转眼指了指方十七，“我和十七郎还喝过三天三夜，十七郎都胜不过。”
　　“善饮不是坏事。但是酒色容易让人沉迷。斗酒尤为恶习。三郎。”梅凌岱脸色一板，还要说教，见他抬眼怔怔望着自己，底气立时不足了。
　　梅凌垄偏还乘机追击道，“二郎。我心里高兴。喝什么都不会醉的。”他这几年来撒泼耍赖在家里多数人是宠着让着的，梅凌岱哪里能防的住多少。
　　本就心软，这一下心更软了。
　　倒是方媮耻笑，“没出息。为讨口酒喝连你家二郎都骗。”
　　只见梅凌垄目光一转，笑意盈盈，“那二嫂肯不肯赏我这口？”他面皮厚实，陈璞有时尚还招架不住，何况方媮尚是少女，家中娇惯，自然更是不敌，一急，夺了他面前酒坛，怒道，“你都说是二嫂了。那我也得管着你。那我也可以不许你喝。”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方媮脸色一红，斜觑着梅凌岱也是嘴角含笑，并不反驳，心中又生了几分窃喜，自觉也不那么羞愧了，喜滋滋的坐下开了酒。
　　但见这酒香四溢，扑鼻而来，细嗅倒觉酒气淡了，似有雪之清冷之气，再置了片刻，又若有竹之清香，似乎又不觉为酒了。
　　方媮拎着挨个斟了，偏将梅凌垄置在了最后，“看你这馋样，今天就赏你吧！”
　　梅凌垄谢过，又见梅凌岱将方媮面前酒碗撤到了一旁，将那小坛推给了她，“这个。那种太烈。”
　　方媮自知酒性不佳，也不硬充，转眼笑道，“那你给我斟。”
　　梅凌岱笑道，“行。”说着抱着酒坛往她碗中斟了半碗，他手中无力，恐怕酒坛脱落，以腕抵着便有些不惯。
　　只听方媮又道，“满上。满上。二郎我也要满上。”
　　梅凌岱闻言又倾了倾，真的满上了，倒收不回来，漏出少许。
　　梅凌垄偏头对十七郎道，“我这二郎是肯听话。”
　　梅凌岱被他二人轮着编排，却是并不恼怒，只望着方媮，“你还想添些什么？我叫人去添。”
　　“不用了。我吃什么不吃什么你都知道。”
　　酒虽不少，数人推杯置盏，以言语佐之浅得也快。方十七酒力不如梅凌垄，眼先眯了，陈璞不肯多饮，方媮又觉自己只喝那果酒了无趣味，偷了梅凌岱半碗喝了，不多时只觉她面色通红，梅凌岱摇头道，“九娘你怎么就不信呢？”
　　此时，方媮已经醉过去了。混酒易伤人，方媮一时得意倒是忘了这茬。
　　梅凌岱见方十七也有些醉相，便先背了方媮去自己房中，回来时见梅凌垄将碗中残酒已经饮尽，直直望着自己来时身影。
　　梅凌岱见他目光清亮，半分醉意也无。
　　梅凌垄见他过去忙抓住了他的手道，“二郎心里住了方九娘。”
　　“嗯。”
　　“为何不成亲？”
　　“她还太小。”
　　“二郎。”他欲言又止，陈璞与方十七识趣避了出去，只剩了兄弟二人，梅凌垄复又道，“你要是担心其他。我可以替你。”
　　梅凌岱见他目光殷切，点头道，“三郎。我见她时她比你大不了多少。我拿她当你了。后来时日久了，才多了些别的心思。可是年岁也是。”
　　“二郎是说年岁落差大了么？”
　　“兴许。”梅凌岱笑道，“三郎倒是费心。”
　　“我总得知道抢走我家二郎的是什么样的人。”梅凌垄抬眼笑道，“总得知道二郎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万一心中不愿可怎么办？”他笑言片刻，“他们都醉了。二郎带我四处看看。不然明天走了，不知道又得哪天再能见着二郎。”
　　梅凌岱闻言道，“这么急。可以多住几日。”
　　“二郎忘啦？我还得去找那花四郎。言而无信可不行。”垂首之际，他低头掖了掖自己衣襟笑道，“二郎打哪儿学的这造酒门道？真好喝。”
　　“三郎也这么好酒？”
　　“二郎的我才好。平常也不喝。”
　　“酒非善物。不要多饮。”梅凌岱笑道，“三郎。你需记下，小酌怡情。在外不许多喝。”
　　“二郎你还没说打哪儿学的这手艺呢。”
　　“我路过此地的时候在林中被法阵迷了。走了大半天都没走出来。后来失足滚到了这个坑中。有个老师傅是此道好手。”
　　“原来二郎也被林中法阵迷过。难怪那么警惕。”
　　梅凌垄由他领着走了一程，山旁矮庐中有一处墓碑所在，地上有些纸灰瓜果，像是时时有人来祭祀的模样。他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转身笑道，“二郎的师长就是我的师长。多敬些是应当的。不过二郎不早说，不然我好带些祭果来。”
　　“凡俗就不必了。心意到了就行。”梅凌岱躬身也拜了几拜，“三郎。你真是长大了。我记得小时候你在家中。年节祭祀，你常说‘不过是活人给死人立的字牌。活着之时不好好敬着。现在怀念有个什么用。’把长辈可气的不轻。”
　　“是这样的。家中所敬的并非全是可敬之人。我干嘛要敬？”他眼角带笑，似有了些酒意，话不免多了，“二郎觉得现下如何？”
　　“生活无忧。兴许所见枯乏了些。没多少烦心事。”梅凌岱抚着他的头笑道，“我知道三郎是担忧现下生活与往日迥异，二郎心中为此不快。实则不是这样，先前在家中，礼数颇多，顾忌也多。这样倒是自在些。况且二郎手上不甚灵便，蒸粮拌曲倒是够了，也挺好。”
　　梅凌垄似多了些醉意，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墓碑不应，良久方笑，“二郎喜欢造酒么？”
　　“当然。其实万事同出一宗。不得门的时候看着很是繁杂，得门而入之后酒能找到乐趣了。各种粮食的比例，生熟，酒曲怎么制怎么拌都有门道。如同习武一样，得一招一式极为容易，习成很难，习成之后尚需融汇贯通。又不得拘泥于招式之中，为自己内心所限。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我爱看二郎使剑。二郎的剑从来没有板正的招式的。一看就是从心里出来的，不是从手上使出来。”
　　梅凌岱闻言，眉眼立时舒展开了，“你见多了就知道了。不独是剑，刀枪棍棒，拳掌功夫，南北腿法都是这样。高手所习为精髓，不独一招一式，不独一门一派，甚至不独于内外所学。三郎，你往常少走动，可能只觉得自己所见为最了。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后这样的话说给二郎听也就算了，别人就不要说了。”
　　“我知道这个道理。但就觉得二郎的好看。”他抬眼笑道，“二郎能说我错了不成。”
　　“这。也不能算错。”他见他抚在碑上，虽也有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量也该足了，梅凌垄却显有些削瘦，身形不算端正，气势自然更弱。
　　但见他立直了些，转身笑道，“二郎在看什么。”
　　平静之时，他的面颊也有少许潮红之势。
　　梅凌岱知是先前强动内力所致，他心脉受损，不易承受家中所传内劲功法，也不知是怎么练了一点刚猛霸道的内劲，快倒是学的快，对他来说如同如饮鸩止渴一般。
　　梅凌垄见他目视，垂首笑道，“二郎。我平生唯一不愿就是顺其自然。我要是顺其自然，可就见不到二郎你了。二郎的心意我明白。我日后能不动就不动就是。”
　　“方家那本。你没试试？”
　　“还没。”梅凌垄微微动了动拐，迈开了几步笑道，“二郎与那方家九娘交好，日后有了姻缘。长辈那边不好交代。二郎。我不练了。”
　　“这个不需顾忌。一点强身健体的功夫也不打紧。”
　　“我要顾忌就要顾忌。”梅凌垄似乎莫名恼了，急急往前走了几步，“你别当我不知道。二郎。我不是那个小孩子了。不用。”他随即又软了下来，低声道，“二郎。不用护着我了。也不用替我想。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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