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八十）
　　袁畅尧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扭到了右手腕，背部和肘部有些擦伤，可以说是万幸。但从五米多高的地方急速坠落至满是沙砾的土地上，摔至昏厥，小薛实在不能掉以轻心。他不断地追问袁畅尧的主治医师，：“确定他没问题吗？不检查一下脑部吗？他醒来后不会失忆吧？”
　　医生被他念叨的脑仁儿疼，撕了张处方单，刷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小薛，道：“去缴费拿药吧。”缴费窗口正是人多的时候，让他慢慢排队去吧。
　　等剧组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离开后，敬和才偷偷地遛进病房。袁畅尧趴在病床上，头偏向里侧，背部涂抹着些绿色的药膏，手臂上缠着纱布。敬和绕到内侧，看见了袁畅尧沉静的睡颜，即使半边脸被压得微微变形，他在安静时依旧是那么的可爱。
　　“他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对吧？但小时候真的非常令人火大。”丹青比敬和还要小上差不多一百岁，才刚出生便惨遭父母抛弃，就扔在丹朱修炼的山洞口。她外出时看见这只满身茸毛，羽翼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小麻雀动了恻隐之心，就将它带至林间的木屋喂养。
　　起初敬和对于这只毛发稀疏的小鸟充满了敌意，它像是一个抢走别人妈妈的坏宝宝，在某段时间内夺去了丹朱所有的注意，她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把一个小豆丁喂养成一只已能够在高空翱翔的飞鹰。而这只鸟显然也将敬和当作了敌人，时刻盘旋在朱丹头顶，阻止敬和的靠近。
　　向来都是敬和欺负旁人，还从没遇见过每次都啄她脑袋的臭小鸟，敬和倚仗着比丹青年长九十多岁和优越的先天条件，经常趁丹朱不注意时，使坏虐待这只飞禽，两人间的梁子因此结的更深了。
　　那时敬和从二哥那里偷来了一张网，罩住丹青使它动弹不得。她冲丹朱抱怨：“姐姐，什么时候把这只臭麻雀送走啊？”
　　丹朱一面安抚着因被困住而焦躁不安的小鹰，一面反问道：“为什么要送走呢？我早就决定养他了啊，这是我的弟弟――他叫丹青。还有他是只苍鹰并不是小麻雀。”
　　“你已经有我了呀！干嘛还要个弟弟。或者你若是真想要弟弟，我就变做一个男人好了。”
　　丹朱只好又去摸敬和的脑袋，她的头发又细又软，挽成一个发髻绑在脑后，身上穿着件湖蓝色的短褂，倒真像个假小子。
　　“你也多个弟弟不好吗？多一个人疼爱你，多一个人可以任你欺负。”丹朱自然清楚这是敬和的占有欲在作祟，她害怕此前只属于她一人的姐姐被人抢走，才会这样讨厌横空出世的丹青。这样的心理称不上好，敬和如今简直成了嵎夷的小霸王，青阳上仙和夫人就她一个女儿，自然人人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养成她无法无天的个性。敬和早便该了解，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宠着她，她要去适应被无视被讨厌的情况。
　　敬和撅起嘴，愤愤道：“可它只会欺负我！”
　　“你也该受受欺负了，懂点事了。”
　　丹朱并未如她所愿的教训丹青，反倒指责了她的不懂事。这令敬和更加厌恶那只小鸟，一气之下拂袖而去，离开前还愤怒的烧掉了盛着丹青的笼子。
　　她去找大哥诉苦，安仁听完后竟也站在了丹青那头，帮着丹朱数落她：“丹朱说得很对，我们的确太过溺爱你了。”
　　敬和松开安仁的袖子，恼怒地站在他对面，大声吼道：“什么叫溺爱啊！本来就该这样啊，我也很爱你们啊！”
　　只因为一个才出现几个月的小鹰仔敬和就接连遭受责备，她非常地生气，一个人跑下山去欺负在附近修行的小精怪们。这些小妖碍于青阳上仙的威名，并不敢多做反抗，因而被不知轻重的敬和打得个个遍体鳞伤。
　　待到敬和在这些不相干的小妖身上出够了气，夜里回家时，迎接她的却是青阳先生愤怒的手掌。她被一下子掼翻在地，额头磕在了门槛上，左脸火辣辣地疼。
　　“爹爹……”敬和的泪瞬间便下来了，她一向被众人放在心尖上怜爱，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呆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的看向父亲，满脸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青阳夫人于心不忍，跑过去抱住敬和，捧起她的脸查看伤势――左脸已经肿起来了，嘴角有鲜血流出来，额头上也鼓出个大包。她小心翼翼地吹着伤处，对上仙说道：“哪有你这样一句话不说就打孩子的？”
　　青阳阴沉着脸，不为所动：“哭什么哭！都是你们平日里太惯着她了，才养就了她这样无法无天的模样。恃强凌弱，胡作非为，哪里有半分姑娘该有的样子？”
　　万籁俱寂，青阳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屋内显得格外威仪，敬和被吓得连哭泣都停止了，缩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夫人见敬和这个样子，再没了要好好教育她的心思，抚着她的背不停的安慰道：“毛毛不怕，你爹爹今日去典奴那里多喝了两杯，声音有些大，娘亲一会儿替你教训他。毛毛别怕了，啊？”
　　敬和不敢再发出声音，只默默地流着泪，到后来泪也流不出了，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抽搐。委屈中夹杂着恐惧，敬和生平中的第一次挨打，最终因她的昏厥而终止。
　　她在床上躺了有足足半个月，期间连房门都未曾迈出过半步，兼着同青阳斗气，一口饭也不愿吃。青阳夫人只能干着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不停地数落着丈夫：“毛毛才多大一点，我们像她这样大时不同样在嵎夷闹得天翻地覆吗？她既有错，耐心教导便是了，哪有你这样不说一声地抬手便打？她可是我最宝贵的女儿，别拿你管教儿子的那一套放在她身上。”
　　几天之后丹朱也过来看她，见敬和仍旧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样，便将她提来的篮子掀开，里面是折了翅膀的丹青。
　　“丹青的翅膀很难再恢复，即使今后能够飞翔恐怕也飞不过嵎夷了。”她小心翼翼地将丹青抱出来，原本延展的两翼只剩一边完好，另一侧被厚厚的纱布缠绕，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那些小妖碍于上仙的缘故并不敢当面同你起冲突，但转过脸便到上仙这里状告你欺凌弱小。他们虽然都是些安心修炼的良善之辈，但禁不住你频繁的打斗。只在面上尊敬你，私下还不知会怎样编排你呢。敬和，你也快一百岁了，不能再这样顽皮了。”
　　敬和看向丹朱：“所以你也是因为我爹爹才对我好的吗？”
　　丹朱闻言面色稍变，裹了丹青就往外走。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你有了丹青后就不再喜欢我了，姐姐……”敬和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不顾体弱起身去拉丹朱，反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丹朱见她趴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同她生气。只好扶她起来，好声好气的与她讲道理。
　　丹青的翅膀在那次认为的火灾中受到了永久性的伤害，幻化出人形后他的右手依旧有些不自如，但那之后丹青再未责怪过敬和，反倒如丹朱所言的任由她欺负。
　　（八十一）
　　“可他并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敬和捂住胸口，这些令人痛苦的回忆一遍遍的在她脑海中回放，时刻提醒着她如何做事。
　　因为趴着的缘故，病床上的袁畅尧睡得并不安稳，他放在耳边的手紧紧地抓着枕头，眉尖微蹙，似在极力忍受着某种痛苦。敬和伸手抚平他的眉心，眼睛越过他受伤的背部看向腰侧残存的半块胎记――与丹青腰上的那枚疤痕简直一模一样。
　　“也许吧。可这并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只需保他这一世安乐。”她的手移到袁畅尧的后腰处，向下拉了拉裤子使胎记完全暴露出来，这块椭圆形的褐色印记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愧疚，连同之后的种种都牢牢地压住了如今的敬和。
　　于瑾黎走到病床边，看着袁畅尧说道：“你不能安排他的生活，这样对他不公平。”
　　敬和终于将目光转向这个几个月前才刚能幻化成人性的小妖身上，轻笑一声：“还轮不到一个道行不足二百年的小妖精对我指手画脚，还有——你难道没有干预他的生活吗？”
　　“我不过是令他提早认清身边人而已。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袁畅尧，她……”于瑾黎忽然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她的脖子，呼吸变得十分艰难，话也说不出口了。
　　敬和仍在抚着那块胎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配不配得上不是由你做主的。”她会将丹青想要的全部达成，这一世他会完完全全的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脖子上的压力稍有放松，于瑾黎深吸一口气，嗓音干涩喑哑，“这是人间并非仙界。”地上的人类有千千万，谁都无法预计每一个个体的发展，自然也不能提前做出干预。她作为天界入了仙籍的仙子，便要受到仙规的束缚――他们要做的是保护人类。敬和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搅乱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
　　“今日若不是我在，你安排的人会怎么做？袁畅尧从两层楼高的地方摔下来毫发无损？然后与他接触的人员一一暴毙？这太不符合常理了。身处凡界就要学会用人类的方法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
　　于谨黎的确比她更懂得人间的规矩，有时候用些手段远比简单粗暴的武力要有益的多。只是，规矩这种东西也要能困得住她。
　　“我会令他们生不如死。”
　　敬和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因为在挣扎的缘故，于谨黎胸前的饰物从衣服内漏出，红线上穿着一枚蓝色的珠子，细看竟与袁畅尧腕上穿着的一枚圆珠一般无二。敬和不由感叹造化弄人，一双珠子居然会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了她眼前。手上的力道彻底松了下来，敬和随即扔给于谨黎一块玉片，道：“端午就快到了，把它戴在身上。有人要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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