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爱情错过你

　　仅仅半月的时间，赶在寒假之前，海棠就办妥了所有手续。
　　这个寒冷的冬天，竟然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先是许仲生老师请同学们吃饭。年会圆满结束，他要携妻带子赴英国牛津大学开始他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生活了。那就意味着，青文这一届的毕业典礼，他是赶不上了。
　　送走了许老师，海棠也要走了。青文乘上了机场巴士去送她。一去要五年，再见面还不知是在何时。虽然离别的话、伤感的话、共勉的话都已经说过无数次，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免不了那一点离愁别绪。海棠为人干脆，收拾的东西也利落，行李只是一个大旅行箱和一个背包而已。自己还说：“这边裹得严严实实，那边是明媚的夏天，我拿那么多衣服干嘛？这些土兮兮的衣服我就不穿去资本主义国家了，回头需要什么，就地添置呗！”
　　窗外景物飞逝。青文依依道：“就是没想到走得这样急。连年都没过……也没来得及回趟老家，你妈妈肯定也挺挂念你。”
　　这句话却让海棠的表情微微的僵硬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半晌，海棠把头扭向窗外，对青文说：“我妈现在在济南住院，这几天可能就要手术。”
　　青文一惊：“阿姨是怎么了？”
　　“卵巢囊肿。也不知道定期体检，身体很不舒服了去看医生才发现，情况已经是很严重了。”
　　“那怎么办呢？”青文急道。
　　海棠抿着唇，淡淡地说：“这事，竟然还是秦楠告诉我的。”
　　那天在食堂门口，白慕言带走了青文，秦楠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海棠。海棠又惊又怒，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自己妈妈身体有恙，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却告诉了秦家人呢？
　　她马上打电话给妈妈，电话那头的严美娟却沉默了。
　　原来，前几日时，妈妈曾给她过电话，本想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却正赶上海棠的公司宣布了赴澳名单。电话里海棠兴高采烈，告诉妈妈自己可以去澳洲工作，到那边可以领到极高的补贴，可以拿到绿卡，还会把妈妈带去。告诉妈妈她可以延期毕业，年前就要出发。她会找时间回老家一趟，看看妈妈。严美娟于是咽下了想要说的话，转口说让她专心办手续，不用担心家里，家里一切都好。也不用回来，回头自己会去北京找海棠，或者还可以去澳洲旅游……兴头正高的海棠压根没有发现妈妈语调里的异样，听到这话反而兴致更高，一叠声嚷着让妈妈一定要去，旅行费用她全包……
　　放下电话，严美娟却觉得格外的茫然。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海棠的姥爷已经去世，海棠的姥姥已经80多岁，听说身体也不好。这些年决绝地和家里断了联系，连海棠舅舅那边也都没有走动过，现在遇到了事情，又哪里好去找他们帮忙？农场效益不好，自己早在40多岁时就已经提前退休，单位那边也是一样指望不上。现在自己下腹痛得厉害，手里经济也紧张，下一步，又要入院又要手术，囊肿虽然常见，但听医生说得那么严重，到底是不知道手术的预后如何。面对着身体的病痛、经济的窘迫、亲戚的疏远和未知的命运，这个傲气了半生、自苦了半生的女人真正的茫然了。
　　现在面对着女儿的追问，倔强的她竟然流下了眼泪，她对海棠说：“女儿，我这一辈子，是把自己耽误了。我不想再耽误你……”。
　　母亲一句话，海棠这边也落下了泪：“那你就去找他们了？……你告诉我说，要有骨气，要靠自己！你告诉我说，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们秦家再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你告诉我说，我这辈子都姓严！”她只是不明白：“妈妈，你坚持了这半辈子，难道就是个笑话吗？我现在长大了，这些事情你交给我！我不去什么澳洲了，我哪都不去，我马上就回老家……”。
　　严美娟却厉声喝道：“不准回来！”
　　海棠一惊，却听得那边妈妈急迫却又哀婉地说：“我坚持这半辈子，又为的是什么？我自己已经这样了，现在只图你能出息，能成才！我帮不了你，可也不愿意拖累我的女儿！海棠，你要去！你不去，妈妈这一生都不会再安心了，海棠！”停了停她又说：“我找秦卫疆也不算什么，这些事在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也是他欠我的！”
　　海棠背对着秦楠，只是默默的流泪。
　　“……海棠，妈妈也许是老了，或许得场病反而有些事情看得清了。女人犯错不要紧，怕的是将错就错，把小错变成大错，蹉跎一生！我赌这一场气，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和秦家的恩怨，其实是我这一辈的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如果……如果，他们还愿意认你，你也不要把话说绝，日后你要发展，说不定……”
　　海棠狠狠地打断妈妈的话：“你别说了！……什么大错小错，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就是那个错，对吗？如果没有我，你就还可以是姥姥姥爷的闺女，还可以再找个人嫁了，还可以有孩子，就不需要再凄苦半生了!是吗？”
　　电话那头的严美娟闭上眼睛，泪止不住地淌下来：“……海棠，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海棠？那一年在宣传部门口，就长着那么一棵海棠树，我第一次看见他，就是一树海棠花的时候……”。
　　海棠直接挂了电话。食堂后的小树林里，午后的阳光淡淡的，严海棠扑在光秃秃的树上，使劲压抑着哭声，手指甲狠狠地抠进干裂的树皮里面。如果这时，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秦楠，胆敢再说一句，严海棠就会毫不犹豫地扇他的耳光！
　　可是秦楠并没有。他咋咋呼呼地赶走任何靠近小树林或想借道小树林的同学，把这片安静留给无措的严海棠。他抽起一根烟，远远地、耐心地等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总是让他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家族里同辈当中他最小，伯伯和姑姑都疼爱他，表哥表姐也都愿意宠他，他这么个跳脱的性子，也许就是这么给惯出来的。可是在这个妹妹跟前——虽然她不承认——他忽然就找到一点做哥哥的感觉，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等她完全平静下来，秦楠便沉默地递了张面巾纸给她。海棠狠狠擤了擤鼻涕。秦楠掐了烟，轻声地说：“你别难受，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家里这边，不用担心，医院和大夫都已经安排好了。”
　　海棠倔强地低着头，可她到底说不出那个“不要”。

　　海棠说着，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涌出。她使劲揉去这点湿意：“这事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不过，我想起之前我曾跟你说，周青文，要忘了你这张脸，谁都不要依靠，一定要靠自己。”她并不看青文，继续淡淡道：“现在我收回这话，我没资格这么说你。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串钥匙：“看，这是秦家在Perth的一套公寓，说是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里面有人给看房子，我过去以后，生活用的东西一概都是全的，想自住、想出租都可以。”她自失的一笑：“人家打听得周到吧？连这次我去澳洲，秦家也是打了招呼的，在澳洲那边，秦楠的姑父人头很熟，路也都帮我铺好了——无所谓，反正拿一块也是拿，拿一百块也是拿，那就拿他们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他们，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好一个严海棠，拒绝就拒绝得干脆，拿却也拿得坦荡。
　　海棠从椅子扶手上抓住青文的手，别有深意的说：“青文，你也不要再傻！”
　　海棠的转变让青文一时愣了头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自强、坚持都变得迂腐可笑，那么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傻，什么又是不傻呢？
　　直到眼看着严海棠——或者应该说是秦海棠的飞机呼啸而去，渐渐地隐没在天边，远远地往地球的南半端飞去，青文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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