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勿看】花与剑

　　云生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时光，这期间都赖封十一妙手回春，每日针食汤药不断，兼足足让她泡了小半年药浴，尤其这一月来效果更加明显，云生偶尔下床走动也不再需要旁人搀扶，吃饭穿衣也尽可自己打理。她心里明白，封十一之所以能如此尽心竭力照顾自己，还是有赖于花月慧的缘故。

　　许是相处时日久了，云生与封十一渐渐熟络起来，他一耄耋老者，见识过江湖中许多风浪，对事情也颇有几分见识，云生从心里对他十分尊敬。

　　“姑娘年岁不大，却于医术药理上所知甚重，老夫着实佩服。”

　　“老先生过奖了，我年轻时便听闻过您的名号，不想今日还有与您相见的缘分，世事难料，岂是我等凡人所能参悟的。”

　　封十一在屋后的小院里侍弄着花草，云生坐在一旁的凉亭里与他闲聊着，那老先生忙完了这一茬花木的活计，把小锄一丢，拿一旁的布巾将双手揩干净，对云生笑道：

　　“你是只知其一，你可知我是怎么与花庄主相识的？”

　　云生押了一口茶，笑道：

　　“这就奇了，你们的事我怎能知道。”

　　“老夫能有今日，还得感激花庄主多年前的仗义相助。我出身于药王谷，杀人名医公孙良策便是我师父，入了他这一门，便注定在江湖中声名狼藉，我年轻时有意无意间也做下不少恶事，二十年前被仇人追杀，一家人惨被仇家杀害，幸得花庄主在危难关头出手相救，所以他将你送来我处，便是拼尽全力，我也要将你医好。”

　　云生未说话，她心里早就明白了是这个缘故，想那封十一到底是个爽快人，这才会对她将其中缘由尽数相告。

　　“江湖中争名夺利没有尽头，我毕生最亲近的人便是我的妻子，她去世后，我才幡然醒悟，加之跟在花庄主身边，受他言传身教，我便想用自己治病救人的本事造福天下苍生，也算是对自己早年做下的杀孽的赎罪。”

　　“老先生在我面前说了不少他的好话，可即便是真的，那乌衣教在武林中又造下多少祸事，多少无辜之人皆被他们所害，这些又要找谁说理？先生莫要将自己的是非说成天下人的是非。”

　　“那些皆是先教主上官云所为，姑娘绝顶聪明，怎参不透这样道理，便是名门正派，后世弟子心术不正，为非作歹，就算不得正派子弟。邪魔外道若是存了慈悲之心，便是脱离了魔道，走了正途。善恶不过只在一念之间，试问普天之下，如何能用正邪简单划分武林中的各门各派，真若是如此简单，这天下还哪儿来的这些无妄纷争？”

　　听了他这一番话，云生想雪衣派本本是武林正道，还不是出了林玦这等背信弃义的歹毒之人，乌衣教在江湖中历经百年，早年虽做下不少恶事，但近十余年却鲜少听闻魔教再出现祸乱天下的传闻，且自己在花月慧身边许久，他的人格岂是林玦之辈可比拟的，封十一方才所言确实十分有理。只是一想到花月慧对自己并非全是拳拳深情，这些情分中夹杂了许多算计利用的成分，她之所以有今日，皆是因为自己的轻信。到得今日，便是花月慧对自己并非心存歹意，可自己却没有勇气再去相信于他。

　　“你俩人倒是相谈甚欢，云生这几日可觉得好些？”

　　“有赖于封神医医术高明，我今日便比昨日更好些，他又帮我解了压制内力的药性，方才试着舞了一趟拳脚，发觉功力比以前差了不少，想来我身体受损过重，再是不能恢复的和当年一般，可即便如此，我已是很知足了。”

　　说罢，云生冲封十一拱手一拜，老先生赶忙笑着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封师傅，我是来向你辞别的，我们这些人在你这里白吃白住了大半年，如今云生也大好了，我们也不便再叨扰下去，我已叫凝霜他们打点行装，不日便要向你辞行了。”

　　“庄主说的哪里话，没有你当日出手相救，哪有老儿我今日，我虽年长于你二十多载，可到底还是受了你的教化，多做了些善事，才有了什么神医的虚名，您自不必对我这般客气。”

　　封十一听闻花月慧近日便要离开，赶忙上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目中含泪，似是十分不舍。花月慧见他如此，反倒好言相劝了半晌才离去，他方一离开，封十一对云生叹道：

　　“庄主对你情深意重，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了，姑娘如此执拗，怕是要伤了他的心。”

　　“先生是好意，可我方才对先生说过，莫要以你的是非做旁人的是非，他再好，只怕是我没有这份福气，平白辜负了他的好心。”

　　封十一见云生如此态度，知她对花月慧偏见甚重，自己也不好再开口多言。三日之后，花月慧领手下一干人等向封十一辞行，飞霰多年未见师傅，想今日离别后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自然十分不舍，花月慧劝慰了许久，她才依依不舍的上了车，一路上又洒了不少眼泪才作罢。

　　一行人出了清河城一路向东行去，这日行至一荒山僻谷中，因到了隆冬时节，天气冷得很，两侧的山上光秃秃一片，寒风从车外呼啸而过，显得格外苍凉。

　　云生坐在车内，凌冰怕她冻着，特意给她备了只暖炉，让她抱在怀里。这丫头到底贴心，云生对她报以感激一笑，想自己这半年来卧床不起，通常的吃饭换衣的差事都是她帮着自己做，她虽是仆婢，但毕竟是跟在花月慧身边多年，自己平日里也观察过，凌冰她们在莲花山庄内颇有威信，私下里也有几分半个主子的脸面，她能这样侍候自己，也颇难为她了。

　　正想着这些，突感一阵杀气向这边袭来，不等她反应，外面的马匹已是嘶鸣声不断，跟随花月慧的这些人皆有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见此情景便知附近有埋伏，一时皆勒住马匹，十分警觉的观察四周动向。

　　四周旷野寂静的可怖，再回首时之间一阵鸣镝如漫天花雨般袭了过来，众人纷纷掏出兵器抵挡，等潮水般的暗器退去，已有几人受了伤，未等众人稍作喘息，又见一双月轮袭向花月慧的车碾，凝霜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离花月慧距离最近，她眼疾手快，忙甩出掌中小斧将其打偏了几寸，那月轮登时转了方向，直飞回来人掌中。

　　凝霜定睛一看，只见队前出现一男子拦住了大家去路，此人一头银发，年岁约四十来岁，生的十分俊美，只是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邪佞之气，再观其衣着相貌，竟是东瀛人打扮，全不似中原人士。那人方才一击不中，欲再次发力，凝霜从腰中抽出软剑，飞身立于花月慧轿撵前，其余人等也不再隐瞒身份，云生看出他们皆是花月慧身边一等一的好手，当真训练有素，众人纷纷向自家主人身边靠拢，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花月慧车前的车夫扔下斗笠，从身侧抽出一把玄铁宝剑，登时飞身上前与那人战成一团，云生见此人剑术精妙，内息浑厚，才想起正是曾在清风涧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的邵青松，云生护着凌冰，躲在车内观战，其余人等与四周奔赴而来的东瀛武士苦战，一时间胜负难见分晓。

　　她紧握清霜剑，嘱咐凌冰躲在车内，自己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一回首见到邵青松已一剑刺进那银发人体内，那人却仿若未受伤一般，轻蔑地对邵青松笑了笑，待宝剑拔出，云生在一旁看在眼里也不免惊讶，那银发狂人在宝剑拔出那一刻，不见鲜血喷薄，反倒逆流回身体，眨眼功夫伤口竟自动恢复，他近身发动月轮，不等邵青松察觉，一只月轮已插进邵青松左臂中。

　　云生知道邵青松不是眼前之人对手，且那人出手诡异，完全迥异于中原武学，云生对破敌之术也毫无头绪，从袖中赶忙发出四十九枚“七星毒针”替他解了燃眉之急，邵青松借此机会赶忙挡开眼前一击，飞身向远处撤离。云生跳上花月慧所在的马车，猛地打开车门，见花月慧将惊魂未定的飞霰牢牢护在身后。

　　“飞霰，你身边有何可用的上的毒药，我好想办法替邵长老拿下此人。”

　　“我这儿只有些迷药，你看是否能派上用场？”

　　云生收了那些迷药在袖里，也不顾花月慧拦阻，提了宝剑便杀了出去，那银发狂人见有人上前迎敌，再次发力将那双月轮向云生袭去，云生手中宝剑乃千年难遇的宝器，见那凶器向自己袭来，将一口真气灌注于左臂，“当啷”一声将那双月轮打飞在地，不等那人将兵刃收回，云生已一个飞身扑上前去，心想此人刀枪不入，未必就不怕毒物迷药，她长袖向前一挥，袖中迷药如白雾一般撒了出去，只是还未等这些迷药发挥效用，那银发狂人身侧忽然飞来一红衣女子，那女子衣着暴露，身形袅娜，黑发红唇，生的十分妖媚惑人，她尽数将云生洒出的迷药吸入口中，后又冲云生挑衅似的微微一笑，云生心中惊诧那些药竟在她身上起不到半分作用。

　　“你是毒藤女雏御修罗，我师尊曾提到过你。”

　　“哼，算你还有几分见识……”

　　那红衣女子轻吐红唇，说话时的语调仿若夜莺一般动听，倏尔那女子凤目一挑，一道墨绿色毒雾从她口中散开，旁边众人一时不查，只吸入了一点儿，便中毒倒地，先是口吐白沫，继而口中不断喷涌鲜血，形状十分恐怖。云生曾亲尝百草，也不慎吸入一些，她脸色一时遽变，知道这毒性的厉害，云生不敢恋战，赶忙屏住呼吸，使出一招“袖里藏花”，挡开那二人攻势，便施展了轻功向后方撤去。

　　“那些人乃是东瀛忍者，出手全无套路，咱们眼下不是他们对手，再战下去怕是对你不利，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只有先离开此地，找好藏身之地后再想办法，反正决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云生返回轿撵内对花月慧以半命令的口气说道，花月慧虽不会半点武功，但也能够察觉自己属下现已处于劣势，见此也只好点头答允，云生拉他出了轿撵，众人护在他身边，助他先上了马，云生与他各乘了一匹骏马，一路向身后密林处奔去。

　　花月慧胯下骏马名为白云骢，通身雪白，耳力极佳，在山野间行走如履平地，乃是匹千里良驹，云生也骑了匹骏马，与他一前一后奔驰数里，想来已将来人远远甩在了身后，正要喘一口气，却不想身边一声猿啸从耳畔传来，那白云骢颇有灵性，知道后有追兵，更加卖力奔跑，只是它脚程太快，跑到密林深处，被眼前一片树木所挡，那马儿停顿不及，一个趔趄将花月慧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有我在，莫要惊慌！”

　　见花月慧跌落下马，云生心里大惊，她施展轻功落在他身畔，赶忙将他从地上扶起，见他并未有何大碍，这才稍稍放心，再看身前障碍物，乃是有人用钢丝将这些干枯的林木串联成一道屏障，目的显然是要阻挠他二人从此地通行。

　　将花月慧护在身后，云生手提宝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提防着，方才那声猿啸声再次响起，一股野兽的腥臊味儿越来越浓，云生猛一抬头，正见头顶树杈上盘卧着一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怪物，说是怪物，可若是仔细看去，只见那披着兽皮之人生的青面獠牙，远看之下说是怪物也不为过，形容甚是吓人，那人不知可是天生生有利爪，从树上盘旋而下，一爪便要抓向花月慧后心，云生挡在花月慧身前，见那人欲要出手，自己先提剑刺了过去，十余招过后，一招“轻云出岫”使的甚快，那魔人倒是比云生出手慢了半拍，被云生侥幸打断了他两根指甲。

　　“好锋利的剑！”

　　那人用蹩脚的汉语开口赞道，他知云生手中宝器锋芒难挡，故而转变了战术，从腰间甩出无数条银丝，一时间那条条银丝如蛛网一般，将云生二人团团围在中间，云生提剑朝那银线砍去，只能擦出片火花，却不能斩断，不知此物究竟是何材质所制，竟这般坚韧，连清霜剑的锋芒也不能斩断。

　　那魔人见云生没了办法，正得意间却对上云生锐利的眼神，她反手握剑，提气用力向周身几棵树上砍去，那些林木登时便被斫成两截，那丝线无所屏障，自然松懈开来，云生瞅准时机施展轻功带花月慧跳出战圈，刚扶他上马，那类猿的魔人还不死心，想从背后偷袭云生，云生使出一招“飞花点翠”，陡然转身，那宝剑的剑尖陡然间如寒星一般闪烁，这一招速度极快，那魔人用利爪抵挡了半刻，却漏下云生一剑，那一剑却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挑瞎了那魔人双目。

　　云生庆幸自己得手，却不想还是高兴的过早，那人扣动腰间扳机，一道银丝近距离的朝云生飞射过去，她翻身避开，但还是被银丝擦着大腿根狠狠划过，顿时鲜血淋漓。云生吃痛，心里也狠了几分，银牙一咬，一道寒光甩出，只听见一声仿若是秋日里落叶飘零的响动，竟是云生将那怪胎一剑封喉。

　　“你怎样了？可是伤到了哪里？”

　　花月慧知道云生方才为那人所伤，着急着要跳下马来查看云生伤势，云生跛着腿勒住缰绳，冲着花月慧呵道：

　　“不过是些皮肉伤，算不得什么事，敌人就在身后，咱们耽误不得，快走！”

　　说罢，自己咬牙也挺身上马，在白云骢的臀上用剑鞘狠劲儿一阵抽打，两匹白马一阵嘶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也似地向前驰去。

　　“方才那人名为‘猿若丸’，和那几人皆是东瀛忍术高手，我曾听我师尊偶然提起过这几人，你手下武功虽高，与他们对敌却占不到什么便宜，咱们眼下先躲避起来，等搬到救兵再作打算。”

　　云生与他商议着，花月慧从前只知云生为人仗义爽快，今日见她临阵对敌却毫不畏惧，心里对她更是佩服，二人一路策马来到一处山涧，只等下得山去，到了下面的城镇，便可凭乌木令牌问朝廷派遣救兵。一想出逃有望，二人渐渐减慢了速度，心中的紧张情绪也跟着缓了缓。

　　一阵甜香弥散在空气中，竟像是高度提纯后的花朵的香气，只是眼下正是隆冬时节，哪里会有鲜花盛开，云生行走江湖多年，立刻警觉起来，猛一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物，竟如一团黑雾般向他们二人袭过来，花月慧眼力颇佳，见是无数毒蜂紧随他二人其后，心里顿时惊起一阵冷汗，想那些毒蜂必是受药粉驱驰，定是有人事先便等候在此，只等他与云生前来自投罗网。

　　“你可识得水性？”

　　花月慧反应不及，不知为何云生怎突然问起这话，他生在江南水乡，又与上官云在滇南生活过多年，自然熟识水性，便想也不想回头冲云生应了一声。

　　身后衣领处一阵冷风袭来，不等他作何反应，云生施展轻功，从背后将他衣领提了起来，花月慧惊叫一声，人已随着云生飞在了半空中，从山巅飞身而下，直落到数丈深的寒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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