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香

　　（本作品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玉这辈子去过很多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满心欢喜满眼好奇的混迹于人间的市井街头，那些岁月给她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

　　但是，也有少数时候，她去到的地方并不是自己愿意想起的。

　　至少有两个最让她惧怕的地方，一个是昆吾山，一个是九重天。

　　昆吾山上，有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最害怕见到的人。

　　九重天里，她曾经背叛了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朋友。

　　离开九重天后，小玉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说的更具体些，其实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样离开了九重天。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是嗅着熟悉的桃花香气睁开眼的，并且躺在一颗树上，旁边躺着折罗。

　　小玉的大脑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清醒，所以她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回到了赤阳山，并且就在那株最大的桃树上。

　　她隐约记得，在风荷宫的门口，折罗好像是说过要带她回赤阳山的，然后折罗便走了。

　　后来，自己就遇到了流火。

　　再后来......她便在风荷宫里睡着了。

　　身旁的折罗白衣黑发，就和从前一样，躺在小玉的身边，一手枕在头下，一手不住地往嘴边送着酒壶，满脸惬意与不羁。

　　恍然间，小玉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仿佛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

　　自己并不认识颜墨月和鬼阙，折罗也不是妖君。

　　小玉眼神迷离，思绪在幻想与现实中游走，一伸手，却摸到了衣袋中的一株相思子，瞬间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

　　原来，一切真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什么梦境，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但是她宁愿相信那只是个梦。

　　她转过头，轻声说道：“你还是留黑发看着习惯些。”

　　“看得久了，自然便习惯了。”

　　折罗噙着一口酒，说的含含糊糊，不知他是说黑发看久了所以习惯，还是说白发看久了也会习惯。

　　小玉默默地从身上取出那一百株相思子，递给身边的折罗，“这下你可以拿走了。”

　　折罗睁开半眯着的双眼，瞥了她一眼，又慢慢饮了一口酒，才开口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要它们做什么？”

　　“你费尽心思要我将它们偷来，却说它们没用，你真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甚至伤害别人的感情吗？”

　　小玉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发怒，而像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这么久以来的经历，已经让她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感情。

　　“你不是应该急着问我颜墨月怎样了吗？”折罗一边继续喝酒，一边头也不回的答话。

　　“我想问的太多，你却未必能一一回答我。”

　　折罗执酒的手顿了顿，接着道：“不错，即使能回答，也懒得回答。你出去溜了几圈，脑子倒是开窍了一些。”

　　小玉既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生气，她依旧毫无感情的说：“我想不通的事太多太乱，你之前准备怎么跟我讲，现在便怎么说吧，我一一听来便是。”

　　折罗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吗？”

　　“你答应过我离开九重天就告诉我一切的。”

　　“一切？你不妨先提几个问题......毕竟以你的智商，实在很难想象有多少事是你知道的。”

　　小玉竟然真的就毫不客气的问了起来，不过语气依旧如初：“颜墨月怎么受的伤？你为什么要我去偷鬼阙的东西？你又是怎么知道鬼方畅去了九重天的？天君在朝阳宫里和你们说话，似乎话中有话，那是什么意思？”

　　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小玉觉得憋在心头几天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些。

　　“颜墨月的病根是两百年前留下的，我早跟你说过。”

　　“你要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么多吗？”

　　小玉盯着折罗的眼睛，“他是仙界中人，灵力那么高强，你为什么说你会救他？又让我去偷东西，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要你偷鬼阙的东西，我也说过，百花主必须是我妖界中人。”

　　折罗似乎没有听到小玉的追问，而是自顾自的回答了她前面问到的事情：

　　“我跟鬼方畅打了几百年的交道，认识他，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稍顿了顿，又说：“天君本欲借此次机会立威，谁想百花主为竟妖界所得，鬼方天阙也适时的露了一手，让他机关算尽，没捞到半点好处。”

　　折罗见小玉半天没有说话，料想她还是不明白，便继续说道：“在细香园中找到一百株完全相同的花草虽然难得，但能在里面找到一百株全然不同的花草，却更为不易。细香园太大，其间草木又有灵气，每日生长的地方都可能会不同。今日采过的花朵，在同样的地方，明日可能又会出现在你面前。无论采花人的目的是什么，被采的草木总会逆其意而行。想在短短数日之内找到一百株不同的花草，要么人海战术，要么灵力感召。而鬼族的侍从不过去了寥寥数位，不可能是靠人力完成的。鬼方天阙虽贵为大皇子，灵力却比不上他弟弟，并没有达到感召的境界。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鬼方家的二公子在暗中相助。此二人向来不和，六界皆知，但鬼方畅肯帮鬼方天阙寻找花草，这说明在捍卫鬼族利益之事上，他们兄弟是一致对外的。如此结果，天君还能安得了心吗？”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对折罗来说已是破天荒。

　　所以他说完这些话，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树上，一口一口渡着酒，不再多说。

　　小玉立即辩驳道：“鬼阙是真的不知道鬼方畅也上了九重天，这个我可以肯定。”

　　“一开始可以不知道，但鬼方畅若想让他知道，他便没有不知的道理了。”

　　好在小玉这次是真的听懂了，她也明白了折罗为什么要她去偷鬼阙的相思子。

　　天君本想借这次机会在鬼妖二族面前彰显天威，折罗为挫其锐气，便抢先派妖界中人夺下了百花主的名号。

　　而自己只是妖界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凭这点本事在细香园中寻找东西也可以如探囊取物般轻易，那妖界的实力便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里，小玉不禁暗暗佩服折罗预料事情的能力。

　　可是这诸多的争斗，并不是她喜闻乐见的。

　　突然，小玉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鬼阙说过的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次的战争一旦爆发，将会是六界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混战。”

　　她不禁打了个激灵，难道，六界平静表象的背后，真的处处都是暗涌吗？

　　她轻轻地问了一声：“折罗，是不是六界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折罗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一眨不眨的盯着小玉，“这也是鬼方天阙告诉你的？”

　　小玉点点头，语气坚定，“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折罗表情复杂的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很难说。”

　　“难道鬼阙都看出来的事，你却看不出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

　　折罗又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只是又饮了一口酒，什么都没说。

　　半晌，才开口道：“关于颜墨月的病，知道一切对你来说未必是你愿意的。所以，你自己去找他吧，注定要来的纠葛，怎么也逃不掉。”

　　小玉一愣，虽然折罗说的依旧含糊，但她基本明白了折罗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去找颜墨月问清楚？

　　可是，她凭什么去询问颜墨月的病情？

　　而且，就算她问了，颜墨月会承认自己受了伤吗？

　　容不得她多想，折罗已经坐起了身，“此刻，他就在长清殿，这里的道路，你是认得的，我便不送你了。”

　　“什么？这里？这里不是赤阳山吗？”

　　小玉吃惊的朝树下望去，却没有看到石桌石凳，他们栖身的这颗大桃树，下面也没有桃木洞。

　　“你还真的以为只有赤阳山有桃树啊？”

　　折罗伸出手，轻柔的拂过小玉的头发，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这样的举动，好像连他自己也觉得做的有些生疏，但他还是继续笑着。

　　小玉呆了一瞬，然后反问道：“你带我来了昆吾山？”

　　就这么一瞬，折罗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不管结局如何，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小玉竟没有辩驳他，反而突然冒出一句，“你要到哪里去？”

　　“你已知道我的身份，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折罗的语气很缓和，却也并没有告诉小玉他的去处。

　　“我是想问......你还会不会回赤阳山？”

　　小玉的声音很低，低的她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沉默，折罗没有答话。

　　等了一会儿，小玉正准备放弃，却突然听到折罗说：“也许会吧。”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回答，但至少又让她心里找到了些许温暖。

　　两百年来，赤阳山是自己唯一的家，而折罗也从未离开。

　　如今，折罗的身份虽已变，但是如果他离开了赤阳山，小玉还是会难过。

　　“你不用害怕颜墨月，他不会伤你。只是……没什么了，你去吧。”

　　折罗似乎不想再说话了，聚起一团灵力，轻轻一推，便将小玉送到了树下。

　　小玉抬头望着树上的白色身影，不知为何，原先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现在看来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只觉得，树上的那个人，从今日一别，就不再会是从前的折罗，永远不再是。

　　折罗的灵力逼迫着她渐渐远离那颗桃树，她没有用灵力对抗，只是眼睛从未离开过树上。

　　直到那满树桃花都变成了天边的云霞，花丛中的那一抹白色再也看不到，她才停下。

　　小玉面朝着桃花盛开的方向，心中突然一阵悲伤袭来，是不是，就连最后一个朋友，也要离她而去了呢？

　　不，不会的！

　　折罗说了，他也许还会回赤阳山的。

　　两百年来，他一直住在赤阳山，那里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回来的！

　　小玉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不会的，一摸脸上，却早已布满泪水。

　　她对着那漫天云霞挥了挥手，转身擦去脸上的泪水，不再回头。

　　折罗，你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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