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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兰苑前院已经修葺得差不多，李玉林如期归来后，章瑛也无需继续协助皇帝批阅奏折。再度赋闲，章瑛十分失落，晚上也不大情愿去书房跟曹钰共处。但他又怕被极擅鉴貌辨色的皇帝看出端倪，认定自己量窄，因此只能强作若无其事。

　　一日饭后，曹钰直截了当地询问章瑛是否想回御书房办公。章瑛被他猛然戳穿心事，一时无法作答。章瑛清楚宫眷不应涉足朝政，但眼下这种日子又确实难熬。他想，皇帝对他极为了解，并不需要他讲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证明自己“识大体”，所以就如实地把心里那些相互矛盾的念头都对曹钰说了。

　　曹钰想了想，平静地说：“宫眷参与政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秦祖父不是常年在御书房办公？你现在身子很好，就是每天去指点李内侍一两个时辰也未尝不可。”章瑛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顿觉不妥：他在蕙兰苑无事可做虽然烦闷，但是总好过让曹钰因为自己的缘故在朝廷上受到大臣非议。其他的宫眷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换了自己就不行了呢？章瑛暗骂自己不知轻重，连忙又对曹钰道：“我也就是闲来无事，随口说两句而已，陛下怎么当真了？”曹钰接口说：“以云栖之才，终日闲着确是可惜了。”章瑛一听更急，起身恳求道：“这一点才能宫中人人都有，没什么稀罕的，陛下万不要为我坏了规矩，惹出麻烦。”

　　曹钰指着椅子道：“云栖，你坐下。我过去说你性子急，你总是不听，现在又来了。这事我不是没有细想过，现在拿出来议一议也无不可：你年纪轻轻，又有见识，以后不能总拘在蕙兰苑里看管皇儿。你的才能我是放心的，旁人过去也都看在眼里，况且还有秦祖父的先例在，大臣们能有什么话说？便是开头不顺，遭人议论，解决的法子也迟早会有，总要先试过才知道。此路不通，那就另换条道路走走，再不通再换——凡事不都是这个道理？旁人还没有怎样，你自己倒是顾虑重重……”

　　曹钰的意思虽然不错，但言辞却与夫子说教无异，让章瑛忍不住觉得滑稽。曹钰看了他的反应，摇了摇头说：“我好好地同你说话，你怎么当是开玩笑？你若真肯回去，我就派人把秦祖父过去用的那座屏风搬出来。”秦人礼当年身为宫眷却仍在御书房办公，为了在外臣面前避嫌，就命人在自己的书桌前立起了一座屏风。听曹钰提起这事，章瑛更觉复工一事非同小可，郑重地向皇帝提出自己要再仔细想想。

　　章瑛反复思索了几日，觉得自己虽无秦人礼那样的才干，但也确实能为皇帝分担一些政务。再说曹钰绝非宁皇帝那样只顾儿女情长之人，倘若自己的出身或者行为有朝一日将对朝廷不利，曹钰也必定不会一味放任。章瑛打定了主意，便跟曹钰仔细商量好了复工的日期和自己今后的权责。

　　正月移居蕙兰苑时，负责内务的官员曾为章瑛制作了若干新衣，其中不少还是特地放松了腰身的。眼下他身形有变，过去的袍服不再合体，不少新制的便服都已派上了用场。等他过去办公那日，曹钰又特地嘱咐他换上宫装，以示身份。

　　宫装的衣料厚实硬挺，但章瑛怀胎五月有余，腰腹的形状再怎么也无法完全遮掩。所幸在御书房服役的多名内侍、宫人原本都与章瑛熟识，开始时还会因为好奇而多看他几眼，之后便习以为常。那些频繁出入御书房的大臣多为皇帝心腹，对章瑛以宫眷身份重新参与政事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见他在场便隔着屏风行礼。

　　唯一让章瑛不安的是大理寺众人对此事的反应。假如不是章瑛的错觉，自从他回到御书房后，大理寺的主管官员便很少主动前来与皇帝谈话。过去经常在御书房走动的严安陵更是从未出现过。章瑛想，那件事果然还是留下了遗症，竟让一些大臣与皇帝疏远了。受命审理章忠信一案时，严安陵曾让人对章瑛动刑，而章瑛如今却成了极受优待的宫眷，眼看还可能为皇帝生下子嗣。如此一来，大理寺的官员怎会没有疑虑，只怕天天都在担心皇帝或者章瑛对他们秋后算账。章瑛一向认为大理寺并未亏待自己，从没动过报复的念头，现在，他更不希望皇帝因为自己的缘故失去严安陵这样的能臣。章瑛留心观察了几天，决定找机会同皇帝谈谈此事，想个法子妥善处置。

　　经过几场春雨，蕙兰苑前院的花草长了不少，愈发有江南园林的情调。章瑛和曹钰兴味盎然，晚上也会点起灯盏坐在池边观景。按照曹钰的意思，等池底淤泥除净、换过新的荷花缸，还可再放一群锦鲤在内，凑个“花港观鱼”出来。章瑛刚想答话，突觉腹部被胎儿用力顶起一块，禁不住轻哼了一声。曹钰立刻伸手过来，却不知该摸哪处。章瑛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脐下靠左的地方，等了一会儿，里面果然又活动起来。

　　曹钰摸索了一会儿说：“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将那西域宝弓赐给杨内侍。”章瑛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会想起这事。曹钰道：“你看皇儿这么有力气，会不会是个男孩？过几年到了围场上，叫我拿什么教他射猎呢？”章瑛没料到曹钰能想那么远，更没想到他一贯不重财物，却能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生出这样的私心。章瑛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揶揄曹钰说，天下人如果知道了此事，必定都会笑话皇帝小气。曹钰的答复却是：“怜爱子女乃是人之天性，哪有什么可笑之处？”

　　皇帝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孩子的活动，显然甚是新奇，章瑛就由着他跟孩子亲近。曹钰细细摸过章瑛的肚腹，又将耳朵紧贴在上面聆听动静。章瑛初时只是被弄得腰腹发痒，但过了一阵，他竟全身烫热、心猿意马起来。他唯恐曹钰看出异状，很快找了个借口返回房中。

　　章瑛算不得多情敏感。少年时，他虽然也曾偷偷恋慕过一名朝中官员，但这片心意就很快淡漠了下去。随着年龄渐长，他更是怀疑自己承袭了父亲纨绔子弟的秉性，根本弄不懂过于细腻的情愫。要是同龄人提起情爱纠葛，说什么牵肠挂肚、魂不守舍之类，他最多就是在旁边附和着听个热闹，心里却时常不以为然、暗觉琐碎。

　　半年前，章瑛虽是自愿跟皇帝同床共枕，以至于惹出了后来的许多麻烦，但说起他这举动的真正原因，倒是义气、敬佩等等在先，恋慕的成分微乎其微。对于皇帝，章瑛过去其实从未肖想过。一来，两人熟悉无比，另结私情似乎反而不易。再者，君臣有别，章瑛总认为臣子爱恋君父无异于僭越不敬，不知自重。第三，章瑛出身于门阀之家，跟朝廷关系尴尬。有徐、林两位侍君的例子在先，他只当皇帝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哪能猜到曹钰竟暗暗钟情于他。不过，皇帝的种种好处，章瑛这几个月来一直深有体会，因此他的心意也不免动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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