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还朝

　　雁回微微一怔。

　　冯保向皇帝告密，只说了自己今天离城，却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秘密么？

　　她忽然轻轻笑了。自己是不是还应该感激冯保的“隐瞒”？

　　“为什么？”嘴唇微张，问出了与问冯保的一模一样的话。

　　“为什么？”皇帝却没有冯保的闪烁心虚，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脸上一片坦然，她却觉得那更像猎物飞不出手心的胸有成竹。“莫尚宫，四年前你没有逃得掉，现在你还以为你逃得掉么？”

　　雁回肩膀一缩，厌恶的避开了他的手。“我从阎王爷手中逃脱了一次，陛下你就算打算现在就把我再送回阎王手中，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皇帝却只是轻轻一笑，一脸的无所谓，看在她的眼里，却彷佛是对她徒劳的反抗的嘲笑。“朕不想再把你送到阎王那里了，尚宫的位子还空着，宫里才是你莫离属于的地方。”

　　“回宫？”雁回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莫离，你忘记了吗？”男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轻轻执起她的右手，柔柔的抚摸着，所到之处让她毛骨悚然。“朕不会再丢下你了，你难道还要丢下朕不成？”

　　雁回只听得心里发毛，嘴上淡淡道：“你一直在等我出现？”

　　皇帝一脸温柔，只有一双眸子看不清感情。“朕四年来一直在等你。”

　　雁回冷冷道：“四年前我喝的是你亲手赐的穿肠毒药。”

　　皇帝温柔的笑着：“莫离命大，死不了。”

　　雁回此刻的心境竟是异常的平静。“我不是莫离。”

　　皇帝的反应竟是没有什么反应。“那么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谁？

　　是前朝尚宫，是东秦丞相，还是荆南公主？

　　雁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保持着灵台的一点澄明，一字一句的道：“我是宁氏的公主，是胡同里的丫头，是前朝后宫的尚宫，是徐然的莫离——但，从来不是秦帝的莫离。”

　　皇帝的嘴角彷佛微乎其微的抽搐了一下，雁回定睛看去，却只见他一脸不置可否的笑靥，直到这一刻还是从没有把她放在眼内。

　　“莫离，你很聪明，你真的很聪明。”修长的手指轻轻钳住她的下巴抬起，迫使她不得不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让秦魏两国丞相都成为你的盟友？”

　　雁回偏开了视线，脸色冷淡无温，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如蛇信般轻轻在她的脸颊上舔舐着，轻柔得让她毛骨悚然。

　　之前一直以雁回的身份与他对答时也不曾想此刻以莫离的身份面对这样的他那般让她恐惧。雁回此刻只想逃离，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那人推进了两步，直直贴到了她的身上。

　　雁回紧紧的阖上了眼盖。那人的手指却紧紧的缠上了她的脑勺，下一刻，两片薄薄的、凉凉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双唇。

　　“唔……”她奋力的挣扎着要脱出去，那双强而有力的手却紧紧的把她的头定在原位上，凉薄的双唇仅仅的捕获着她的唇瓣，牙齿轻轻的啃咬着，似缠绵，似惩罚。

　　就在她麻木的放弃了挣扎的那一刻，那人终于放开了她。

　　雁回脚步踉跄，不停后退。

　　皇帝没有紧迫，却妖媚的舔舔嘴角，仿佛在回味着那双唇瓣的味道，一脸的似笑非笑。“从前莫离你可不是这样抗拒朕的。”

　　雁回压下满腔燃烧的怒火，轻轻冷笑：“这些年来，我早已看清一切真相，陛下早已不是那个信誓旦旦‘我若为皇，你必为后’的徐然，莫离又如何做那默默守候的傻子？”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良久，忽然拍了拍手。

　　冯保踌躇了一下，咬了咬牙，终究是踏了上前。

　　雁回只觉心头上的一块大石掉了下来，却不忘砸了自己的脚。“莫离”出逃，她与子远机关算尽，却终究算漏了最重要的因素：冯保。

　　她竟然忘记了冯保初见时那倔强的眼神，那拒绝吃前朝宫中伙食时的倔强眼神。她早该想到，冯保本就不是自愿净身，既然不是自愿入宫，对宁氏的恨根本不比她自己对熙宁帝的恨少。他又怎会甘心把自己送回宁氏手里？

　　皇帝淡淡的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看也不看冯保，平静的道：“莫离，你机关算尽，也不该在这时候离开——所有忠于你的人都会被你的任性所累。”

　　雁回却是笑了起来。“陛下准备用谁来威胁在下？被陛下视作打击开国功臣、士族党派的雁相，还是远在西魏的贺兰遥，还是近在眼前早已背叛了我的冯公公？”

　　冯保的嘴唇紧紧抿起，脸色苍白如纸。那一声“公公”，昭示着面前女子对他的不屑蔑视，在她的心中，曾经的“宁思”现在再也不是一个让她可以平行论交的男人了。

　　皇帝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脸的似笑非笑，仿佛自己不过是一个看戏的人。

　　雁回暗自运了一口气，正要提起内息，却发现丹田处像是被下了禁制一般，内息怎也提不上来。

　　皇帝看着她的徒劳，咧嘴笑了。“莫离，你果然是会武功的，幸亏朕从没有小看你。”

　　“你在我身上下了禁制？”雁回一惊，脸上却是强作镇定。“是什么时候的事？”

　　冯保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自己的双掌上。雁回不怒反笑：“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激你对我手下留情，没有索性毒死我？”

　　冯保低头不语。雁回垂眸，掩去了双眸之间那抹了然的笑意。

　　没有看见那抹笑意的皇帝忽然笑了，笑声清朗，却让人不寒而栗。“莫离，朕能在这个时候把你截下来，难道还能让你走了不成？”

　　不待雁回反应过来，那双如万年冰潭寒凉的眸子移到少年太监的身上。

　　冯保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雁回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大理寺。”

　　皇帝笑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

　　雁回听着他那奇怪的回答，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梨落殿后？”

　　皇帝不答反问：“梨落殿果真是你家？”

　　是……我那素未谋面的所谓母亲的家。雁回还未开口，冯保却已回进了来，身后一队卫士正押着一人进来。

　　雁回的眼睛瞪得眼珠子也快要掉了出来。

　　那人身上的禁制下的很是重手，也许连手筋脚筋也都被挑断了，连步履也是不稳，身旁的兵士半扶着半押着的把他拖了进来。

　　雁回双唇紧抿，但见那人颤抖的双唇之间吐出两个无声的字：姑娘……

　　暗影！心里的声音如声嘶力竭的大喊，最终吐出口的却不过是两个轻轻的字：“雁相？”

　　对着自己曾经的面孔说话多么可笑，只可惜她现在连笑也笑不出来。

　　皇帝依旧一脸的似笑非笑，只有那双燃烧着的眸子出卖了他的怒火。

　　雁回看着他怒火中小的双目，忽然笑了。“陛下果然用人有道，雁相先前是陛下用来平衡朝堂势力的棋子，如今又成了用来制衡小女子的棋子。”

　　皇帝淡然道：“朕可舍不得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不知朕这逆臣能否成为莫离的禁制？”

　　雁回的脸色越发难以保持平静。“陛下欲待如何？”

　　皇帝爽朗的笑着，笑声却莫名的沉重，如一块块大石压在心头。

　　“勾结荆南，行刺西魏公主，破坏秦魏联姻——如此叛逆之徒，念在助政有方，朕姑且先留一命，押到水牢候审！”他像是在对那队兵士下命令，眼眸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轻轻颤抖着而兀自毅然而立的女子。

　　水牢……他的手筋脚筋尽皆断裂，又怎能在最恶劣的水牢里度日？

　　雁回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扯出了一抹不自然的微笑。“笔下以为，凭着他，就能留得住我吗？”

　　皇帝双手负在身后，昂首傲然而立，仿佛胸有成竹。“那么，那些荆南人呢？没有他们，世间便在没有人证明你的宁氏遗脉身份。”

　　“是吗？”雁回缓缓往那被押着的人走去，皇帝出奇的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说什么。“恐怕江源一行早已走远了吧。”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僵，却在眨眼之间回复了那副暧昧不明的表情。

　　“荆南一行早在城外，当初与我约定——逾时不候。”雁回微微一笑。“而我，今日出发得有些晚了。”

　　皇帝抿唇不语。雁回继续笑道：“若他们真落在了陛下手里，如今陛下也不会这样对我说话吧？”

　　皇帝轻轻笑叹：“莫离——天下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朕了。”

　　雁回耸耸肩，眼眸对上了暗影面具下唯一属于他自己的双眸。

　　暗影自己开口。“无衣。姑娘的名字……宁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充满战友味道的名字……就是当年她那母亲取的名字？还是熙宁帝取的？还是宁祉取的？

　　“他呢？”千丝万绪掠过脑海，想不到最后竟是定在了一人身上。

　　暗影定定的看着她，情绪不明。“安好。”

　　雁回不自觉的送了一口气，随机暗自警惕起来。他们不是早已各走各路了么？什么时候，自己竟会关心起他来了？

　　强自压下心头的涟漪，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侧首对上那一脸平静的九五天子。

　　“陛下，就凭他，也不足以制住无衣。”

　　雁回——宁无衣——咧嘴一笑，忽然一伸手拔下发间簪钗，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急泻而下，霎那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就在那队卫士和冯保都呆呆的反应不过来时，“雁相”忽然直直的往后倒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