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落间

　　B市下了一场绵绵春雨。
　　微明的天空中慢慢垂下了一条条雨丝，释落独自一人漫步在公园一般的校园。
　　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
　　她走进雨雾中，顿时，一阵清新凉爽的感觉渗透全身。雨滴在身上是冰冷的，可是空气中却不知怎么的，有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仿佛报告着春天到来的消息。
　　春雨潇潇地下着，树木干枯的枝条朦朦胧胧有了一层淡绿的色彩，雨水顺着树尖滴下来，变成了一串串水灵灵的音符。地面也湿润了许多，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气息。
　　释落嗅着雨中万物的味道，被一种熟悉的香味所吸引。
　　这是一棵香樟树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的目光在此停滞，似乎再看一位故人。
　　“香么？”每天清晨，释落总会采摘一片挂着露珠的香樟树叶在柯淇面前晃了晃。
　　“不香，有种怪怪的味道。”柯淇嫌弃地避开香樟树叶。
　　“不香么？”释落将信将疑，再次把树叶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沁香扑鼻而来，她笑了笑：“很香啊！夹在书里一定会很香的。”
　　说着，她抓起桌上的书，翻起一页，想要把树叶塞进去，书却被柯淇夺走：“你想熏死我吗？”
　　“有这么严重么？”她眨眨眼睛，偷偷将香樟树叶塞进另一本书里。
　　于是，那本书全身上下充满了香樟树的香味，可是却被柯淇打入了冷宫。
　　“你怎么又买了一本？”第二天释落就惊奇地发现两本一模一样的书放在桌子上。
　　柯淇淡淡地回答：“那本被你毁了。”
　　“哪有？”释落委屈地将那本书拿起，满书的树叶清香早已覆盖了像牛奶味的纸张味。
　　“我不允许你用新买的，你只能用这本！”她把新买的书藏了起来，就是不还给他。
　　“为什么要用这本？”他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喜欢这本。”她开心地把一片鲜红的枫叶放了进去，“每天，我都来给这本书夹上一片树叶，直到每页都有为止。”
　　“树叶会枯萎的。”
　　“不会的，摘下来它们就已经死了。”她天真地摇摇头，她以为这样，树叶就不会经历年老色衰的一劫，可是这不可能。
　　“你看。”柯淇将一片褐色的枫叶放在释落掌心里。
　　释落不可思议地看着掌心里沉睡的老者，心里不是滋味。
　　她轻轻抚上枫叶的每一个角落，却抚下一大片的叶肉，支离破碎的叶肉从掌间落下，只剩下一条条裸露的叶脉。
　　它们真的会老！
　　释落呆呆地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面，心情沉重。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许久，她缓缓说道。
　　柯淇将叶脉重新放回书里，淡淡地回答：“为了纠正你的一个错误。”
　　仅此而已吗？
　　现在想来，也许不是了。
　　在怎么好好珍藏，也会有逝去的一天，爱情也是。
　　看到这场景之后，释落很少在采摘树叶了。
　　而现在，心里头却无端地生出这念头来。
　　好久没问道香樟树的味道了，好熟悉，又好陌生。
　　释落抬头，眼里如雨如雾，模糊不清。
　　她伸出手，目光在片片树叶间扫扫而过，最终选择了
　　一片最嫩最小的树叶，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吸一口气，一股浓浓的从树底翻滚而上的香味参杂着雨水的味道渗透在空气之间。
　　最嫩的树叶，往往是最香的。
　　而那些生得碧绿碧绿的树叶，却没有那种甜美的香。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上的雨珠哗啦啦地飘落，淋了释落一身，她感到一阵寒气，从心底慢慢升起。
　　手上的树叶也随风脱离了手指，它轻飘飘的，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
　　释落忙奔了上去，她突然想要抓住这树叶，抓住了树叶，似乎就抓住了什么。
　　树叶越飞越高，似乎雨滴丝毫不减它飞的动力，一直飞到释落看不到的地方。
　　真的抓不到了。
　　释落心底有种莫名的绝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细雨中渐渐点染成型。
　　“不是每一片树叶都是这样的！”那一天，释落叫住了柯淇，给他看一片依旧鲜绿的树叶。
　　她得意洋洋地解说道：“这一片树叶是我半个月前夹进去的，你看它还是这样，没有腐败。”
　　“你还在纠结上次的话题吗？”柯淇匆匆看了眼释落手中的树叶，徐徐说道。
　　“是”释落眸子闪亮的光芒渐渐黯淡。
　　“小落，没有什么可以长久的。”他突然说道。
　　是么？
　　柯淇，你说的没错，没有什么可以长久的，包括我们之间的感情。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树叶不腐败呢？”释落把树叶重新放好，扬起头询问柯淇。
　　柯淇摇摇头，浅浅一笑：“小落，腐败未尝不是见好事？你为什么要改变它呢？”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释落并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想世界上那么多死亡而已。
　　她静静地被柯淇牵着手回去。
　　回去的路上常常可以看到满地落叶，一片凄凉感。
　　就像自己的名字，落，都是充满悲凉的。
　　“小落，怎么还不开心吗？”柯淇浅浅笑着，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释落抬头，又摇摇头：“没。”
　　“是吗？”柯淇调皮地刮刮释落高挑的鼻梁。
　　“不要啦，像在逗小狗玩似的。”释落挥掉柯淇的手。
　　柯淇不在意地搂住她，问道：“小落，你怎么那么喜欢收集树叶啊？”
　　“其实......我一直再找幸运草。”释落仰望着天空，琥珀色的眸子闪闪发光，“传说:夏娃把四叶草带出伊甸园,每片叶子分别包含了人生梦寐以求的爱情,健康,名誉,财富。这第一片叶子代表真爱，懂吗？就是我和你！第二片叶子代表健康，第三片叶子代表名誉，反正我是个淡泊名利的人。而第四片叶子代表财富。”
　　“你找到了吗？”
　　“没，如果找到，我只想要第一片！呵呵.”释落轻笑起来。
　　“那我帮你要第二片，傻瓜，健康才最重要。”
　　雨越下越大，无情地打在释落的脸上，凉沁沁的。
　　她转身回去，宁静得只听得见雨声落地的校园，都沉醉在这绵绵细雨中。
　　“下雨了，怎么不带伞？”一把天蓝色雨伞遮在了释落的上空。
　　释落抿抿嘴：“专家说，在雨中漫步有利于健康。”
　　“你相信？”他飔漓微微一笑，如雨花徐徐绽放开来。
　　释落低头。
　　“专家说的是淋雨，还是撑着伞在雨中走？”
　　释落看了看伞外另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浅浅一笑：“不知道啊，不过似乎每次都是你给我撑伞。”
　　飔漓澄澈的眸子闪闪发亮：“因为下雨了你总不带伞啊。”
　　两人默默地向前走去。
　　湿漉漉地路上，留下两排若有若无的脚印。
　　雨丝飘进伞内，飘在释落的脸上。
　　飔漓下意识地将雨伞往释落那边移了移。
　　雨丝软软地飘在飔漓的肩上，他淡淡一笑。
　　“你的衣服湿了。”释落忽然看见飔漓略湿的肩膀，忙把伞往他那儿推去。
　　“没事。”他不在意地笑笑，又把伞推了回去。
　　之前，他也是这样慷慨地把伞留给自己。
　　“我把花送上去，你没打伞，要不要把伞借给你？”他的理由干净得像湖水一样清澈。
　　释落走上前去接过伞：“那你怎么办？”
　　“我衣服穿得多，不怕雨淋，你——”他又指了指释落单薄的裙子，雨丝在他柔软的笑容里淡化。
　　“我的车快要来了，雨伞就留着你用吧。”他挥着手欢快地跑出了亭子。
　　雨帘中，那个身影愈来愈模糊，渐渐消失在车里。
　　今天又是一个雨天，而那个渐渐模糊的身影现在就在自己身边。
　　前方路的尽头在远远遥望着他们。
　　那个地方是否会雨过天晴？
　　释落曾希望去一个地方，左边在下雨，右边艳阳高照，她可以张开双臂，一起感受两个不同的天气。
　　可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地方。
　　他们已走进了长廊，飔漓收了伞。
　　“谢谢你。”
　　“不用。”他依旧微笑着回答。
　　他的笑容很美，像是春之使者带来的最美的花朵。
　　“我欠你一把伞。”沉默了片刻，释落轻轻说道。
　　她不喜欢欠人。
　　包括柯淇。
　　和柯淇分手后，她就把有关柯淇的一切抛弃了。
　　除了记忆。
　　要是可以，她宁愿剖开头颅，把对柯淇的记忆统统删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遇到过他。
　　可是她做不到。
　　有些时候，她还会突然回想起有关柯淇的事情，在一旁傻傻发呆，直到回过神来，脸上早已挂满泪水。
　　“什么时候？”飔漓问道，他像是忘记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呵呵，那已经是送给你了，你没欠我。”
　　“......”
　　飔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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