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醉添沉水香》又名《不羁的风》

作者:宁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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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之所系


      隔日,只因一人的到来,小公馆里又热闹了起来。此人正是书云的四姐,名作林书珍。
      书珍是林家二姨太所出,同她母亲一样,巧言令色,很善于迎人讨巧。林家四个姊妹之中,独她最为精明能干,因此也深得林父承钰的器重。只可惜她生来是个女孩子,林父对此深感遗憾,却也无力乏天。林家几个姊妹之中,最有威信与地位的当属这位四姐,就连排行最高、由林氏正室所出的嫡女书蓉都需忌她三分,可想而知这位书珍小姐的能耐与手段了。
      这一日她入得小公馆,隔得远远便听见她的逢迎之声。院子里一时都热闹极了,众人皆围上前去,就连书云也被小丫头从房中唤出,走到屋外庭院中去,只见家里的一些丫鬟们都围成一圈,将书珍实实地裹在其中,也不知是谓何事。书云感到愈加奇怪,不由走上几步,拨开人群进去一瞧,却见她手中正抱着一个小匣子,匣内均是一些首饰,多是些碧玉簪、翡翠玛瑙一类,成色质地都还不错。她正站在圈内一一地给众人分发首饰,虽然这首饰并不见得是什么名贵物什,然而这么整整一匣子的小玩意儿,却也需花不少的银钱置办。林父自是不会如此细虑准许拨她一笔银钱置办首饰,可见她自身出手之阔绰,也当颇为难得。
      眼下书珍见着了书云,便侧过身来笑嘻嘻地朝着书云一笑,道,“书云,我今儿来做你的‘不速之客’来啦,你欢迎不欢迎?”说时,将手中那匣子随意朝众丫鬟手中一放,许了她们自己去细挑,不再多管,继而又揽住书云的一条胳膊,笑道,“书云,姨娘可还好吗?她此刻在哪里,待我首先去向她请安才是。”
      书云见她一张笑脸迎人,很是一副自然熟的模样,当下局促之感也顿时消减了不少,便也笑着朝她道,“母亲此刻大约在佛堂里供香,我们且先进屋里等会吧。”说时,又含着一些惊诧的意味,道,“四姐,你今天怎的突的一下就来了?也不好生打个招呼。”
      书珍就笑,“是啊,不然怎能叫‘不速之客’?”说着,又执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道,“咳,我也不在这里同你打哑谜了,实际上,今儿我找你来,是有任务在身的。”
      书云闻言,自是奇道,“有什么任务?”想了一想,这才笑道,“噢,我知道了,定是与「那边」有关的。你要说些什么,当着我的面,就说罢。”
      书珍点头一笑,道,“你倒是聪明。”又说,“不过,这一次,是父亲宴请李家那位小公子的。父亲的打算是在家里设宴,由我们全家人作陪,以示郑重。”
      书云闻言,不由又奇了,暗忖道:‘逸訢哥哥来此已久,事隔这么一些天,怎的这才示宴请之意呢?’一时却只放在心里想过一遍,没有明说出来。书珍是个何等伶俐之人,见她此刻突然不说话,便已大致揣测明了她的心思,只道,“父亲当年与李家老督军乃是结拜的兄弟,亲若手足,如今李家公子匆匆而来,不及有所准备,总也要事事储备妥当,布置便宜,方才不负这段手足深情。”又道,“父亲面上不愿刻意作得正式,倒显得生疏,所以对小公子也没有先行通知,今日一聚,权当只是家庭聚餐。”
      书云听了,点点头,却又暗暗想到:‘父亲对待李家真是煞费苦心,一方面做得如此郑重,大作排场,另一方面,却又极力掩饰这番行为不让他人所知。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如此刻意精心,难道仅仅是为了四姐所说的这番「手足深情」吗?却又不像,倒像是莫名地讨巧。然而既是手足情深,哪里又会存在讨巧这一说呢?’她当下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开始胡乱猜想。书珍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只顾着发怔,连叫了她两声都没有听见,不由伸手在她肩上一拍,唬得书云一震,这才缓过神来。
      两人正在楼下谈话,只听见楼梯上又是一阵脚步声,是清脆的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笃笃笃,倒颇有节奏。书云听这脚步声,便知是自己母亲下楼来了,当时就朝书珍示意了一下,果然,就见苏妙瑾从楼上缓缓地下来,脚上踏着一双裸色镶钻的高跟鞋子。
      她楼梯只下得一半,就已瞧见坐在客厅里的姊妹两人,脚步就此不由得停了,只斜斜朝旁侧一倚,顺势靠在了楼梯扶手之上,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很有点俯瞰众生的样子,朝着书珍道,“唷,这不是书珍吗?”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慵懒之至。
      书珍从前常听自家母亲说过,她的所谓四姨娘,即苏妙瑾,是一个行事颇有些古怪松散的女子。她从不循规蹈矩,也从不将所谓祖宗家法、三从四德瞧在眼里。然而母亲口中虽这样说,却是客气话,暗里实际上是指责她没有涵养,行为放荡。这些她固然知晓,然而自长成之后,苏妙瑾离了大公馆,便再未见其一面,如今亲见,果真觉得她行为颇为松散不羁,然而却又不似别样女子做作,更加不似母亲所说的放荡下贱。面前这女子,虽着装甚是普通,却令有一种内里的气质,深深将她震慑,令她不禁有一种想要臣服的感觉。
      书珍默默地瞧着苏妙瑾,半晌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书云见着她们二人均是沉默,颇像是在对峙,一时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她急于打破这沉默,便首先朝苏妙瑾道,“母亲,四姐是来……”一句话未完,身侧的书珍已经站起了身子,朝另一侧站定在楼梯上头的苏妙瑾笑道,“四姨娘,书珍此刻前来,是为完成三件事:其一,书珍多年未能亲自前来与姨娘请安,心中每每甚感不安,总未能化解。如今这当真要紧之事便是与姨娘请安,以赦书珍这些年来的不敬之罪;其二,书珍与书云原系姊妹,虽因故分隔两处不能常见,却也断断不能就此割舍这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是以也有前来连续旧情之意;其三,乃是身负父亲的宴会之邀,请姨娘与六妹一同前往相聚,顺道派我而来,原系以示诚意。”她这一番话说得巧极又诚恳,原是前来作邀请之宾的最佳说辞。谁知苏妙瑾听了,却登时微微一笑,道,“原本你这话说得不错,可现在听来却全是假话无疑。”
      书珍见她面上虽然含笑可亲,语气中却甚有不平,宛若一人笑脸迎人,却在这笑脸之后暗藏杀着。她听得这一句,当时就不由得浑身上下都是一颤,只觉她目光之间似有深意,灼灼之势,意在烫人。
      苏妙瑾见她良久不言语,不由笑道,“我且同你解释,你细听好:其一,你若当真将我如此重看,以致不能与我请安便深感内心不安,就应当在多年以前便想尽办法来同我请安问好,请我宽恕。如此只此一次,便能了解你长年来的心结,岂不痛快?其二,你若真当书云是为情浓于血的姊妹,自然不会等到此时方才走上门来;再者,你父亲每每家中有些大事,总会邀书云前去,你若当真牵挂,就当每回都亲来小公馆接了她去,以示情深;其三,这是个天大的笑话。”说完,慢慢朝那楼梯上走下来,又是一声曼笑。
      书珍见她慢慢走近跟前,又被她这般口头拆招,心下已是颇为困窘。她接触人以来,便知说话刻意逢迎,即便非为实话,旁人却一听便知是客气话,瞧在双方的颜面上,也不会另行拆穿。然而此刻她却自作聪明,只以为这苏妙瑾比之旁人想来也不会差,却没想到她是个丝毫不留情的,非但拒绝了自己满腔的赞美之辞,反而更加戳穿了自己,使自己顿时立于困窘之地。当真是一丝一毫情面也未曾留下。她暗自思忖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朝着苏妙瑾道,“姨娘方才说,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书珍不明。”说完,作出懵然的态度来。
      苏妙瑾便笑道,“这句话你回去自去问你的父亲罢。”又道,“我知道你此刻前来是要接了书云到「那边」去的。又何必不老实,刻意到我面前来讨了乖去呢?”
      书珍本想借此扭转了话题,谁知她不但不答,反而又将话锋轻而易举地扭转了回来。听她这般直白地问了自己,一时间却也不好如何作答,正在踌躇之际,忽然听得身侧的书云开口道,“母亲,父亲请逸訢哥哥到家里去用饭,传了我也去,我想,我若不去,总是于人不好的。”书珍自然知道她所说的这个‘人’乃是自己,试想,一个奉了父命前来接人的人,倘若未曾接到人而空手回去,面上自然是过不去的。
      苏妙瑾见书云插话,倒也不再去深究书珍的那番话了,只点点头道,“是了。”又道,“你这样瞧我做什么,我并没有不许你去的意思。”
      书云这才笑道,“母亲,那末,我这会子就与四姐同去了罢。”
      苏妙瑾闻言,没有做声,只略微觑了觑旁边一侧站着的书珍。隔了良久,直瞧得书珍浑身的不自在,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扶住额头,语气中略显不耐,道,“去罢去罢!倒也让人得空清静。”语毕,依旧双手惯性地交叠环于胸前,很是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
      书珍见得她这样,心下又是一阵发凉。之前因被她的一番说辞给吓怕了,生怕再多言,从而使自己愈加陷入更深窘境。此刻见她表明了态度放任自己离开,当下心内不免稍稍宽慰,却也再不敢妄言,只道了一声客气话,以作道别,“四姨娘,书珍这就与六妹告辞了。”
      苏妙瑾对于她的这一句临别之语,置若罔闻,既不发表自己看法,也不另作应答。半晌,她才忽的朝着书云等唤道一句,“慢着,”另又轻轻踱步到书云跟前,朝她和颜悦色地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我那里如今倒有一件新置的旗袍,花纹样式很是漂亮,只不过于我身段不太相宜,想着大概于你很合适,不妨上去换来,就直穿到那边去吧。”也不待书云回答,便朝着上头唤道,“菊香!带着六小姐去换了我新置的那件旗袍来。”说时,便伸手虚虚向她往楼梯上一推,楼上菊香便自来接应了书云上去。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书珍静静站着,她不言,她自然不敢再先语。
      两人对峙着静默了一会子,隔了半晌,苏妙瑾方才开口道,“也不用站在这里了,坐罢。”说时,自己走到沙发一侧,首先坐下了,又自沙发座跟前的小几上拿起一盒金属制的盒子,将之弹开,便自里头不急不缓地抽出一只长径的细烟来,捏在手里,继而熟稔地燃了火,放在唇边抽将起来。
      书珍在一旁坐下,眼见她闭着眼睛沉堕在一阵袅袅的青烟之中,神态却愈发祥和平静,恍惚中又让她觉得,她是世尊佛陀之像,俯瞰人间众生,于香火弥散之中依旧自若,从容淡薄。她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忽而听见她笑道,“你的父亲母亲们如今都还好吗?”
      书珍这才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恭谨答道,“都还好。”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笼统,不免有敷衍的嫌疑,便紧接着又补充道,“父亲如今仍从事珠宝行业,不过又另创了几家钱庄,且投资了几家银行,自己持股,做了股东。”她说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妙瑾笑道,“是了,这不过是你父亲的近况,那么,你的母亲近来又是如何呢?”
      书珍闻言,不免一忖:‘她竟不止是过问父亲,还预备过问母亲如何。’内心不由奇道:‘她要知晓我母亲近来如何又有什么用?’却也毕竟不便停口不答,便仍回道,“母亲近来精神倒也不错,不过闲居在家,兴之所致,打牌谈天罢了。”
      苏妙瑾道,“打牌谈天?那多么无趣!”又道,“你不妨同你母亲说,若她常常无事可做,不如来找我,我带她一同去寻些乐子就是了。”说完,仰头轻轻一笑,同时将一口青烟缓缓地喷了出来。
      书珍听得此言,一时茫然,却不知她动机为何,只得应声道,“是。”不过通过她对于自己的这番态度,想来也必不会是什么好事,故而虽口上应了,心中却并不打算真正拿去说给自家母亲听。她二人各具心思,玲珑剔透,也就不免落下那么一点子冗长的对峙似的沉默。有时候,默默无语,反比言出有声来得更令人喜欢。
      好难得待到书云换得旗袍下楼来,二人一抬头,却不由均是眼前一亮,深感惊艳。就见书云一身的黛青色彩绣短款旗袍,两边均是对称的小开叉,古香缎的料子,颜色并不深邃,反而构有多种颜色的花纹图样,颇显活泼俏皮。领上缀有一粒深蓝色缠丝盘扣,沿着盘扣自胸前斜斜滑下一道不规律的滚边,自上而下,直通向大腿右侧的小开叉。开叉上方又是一粒盘扣,却做了最简单的一字式样,盘扣向上约摸三四寸,便是一处蕾丝的纯手工刺绣,这刺绣面积不大,只限于右臂之下直至腰际一处长而不规则的面积之中,然而在这整体之中,却又有画龙点睛之效,布局甚妙。大约是菊香刻意帮她梳妆过,书云原本一头乌黑披散下来的长发,此刻全然被绾了起来,又另使了几支带有孔雀翎的簪子,尽数插在发间,倒与她这一身旗袍很是相称。苏妙瑾瞧了半晌,不由微微一笑,道,“很好,你穿我这件倒很合适,就穿着它去罢。”
      书云闻言,倒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有必要穿得这样隆重吗?恐怕不大好吧……”说时,面上颇有犹豫之色。
      苏妙瑾摇摇头,道,“你穿着这身去,必然不会有什么差错。我的话你还信不过么?”说着,又道,“穿了你平常的那件高跟鞋子去。”
      书云撇了撇嘴,颇有些无奈的样子,道,“好罢。”又附过身来朝苏妙瑾问道,“母亲,你方才同四姐在这里说了些什么?”
      苏妙瑾笑道,“你这小孩子,此刻又预备管些什么闲事?”又道,“我与你四姐难道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一起闲话家常了吗?”
      书云自知理亏,不由悻悻,又道,“那好罢,也算我多事。”又朝着书珍那边道,“四姐,这会子我们就走吧。”
      书珍见书云提出要走,当下正是求之不得。在这里这些时候,面上虽未如何,内里却真是如坐针毡。她想,见过了苏妙瑾这般的高招,下一回,是无论如何都再不愿来的了。
      苏妙瑾见两人这就顺势要走,却也并不为难,只朝着书云嘱咐道,“到了那边,得要规规矩矩地同你父亲姨娘们请安,可别叫人凭白地挑了眼,到时只说是我们的不是。”
      书云回过头来,应了一声,这才慢慢牵着书珍的手朝门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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