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卿

作者:无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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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暂时存档于此——此段仅作存档用,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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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落了一夜的雨终于止住,云收天霁。
      栖凤阁飞檐上尚残留着雨水,偶尔滴落芭蕉,一颤,又凝成圆润的水珠滚下地去。
      天边微微的蓝,豪雨过后仿佛天空亦洗净尘埃,分外辽阔而邃远。曹惜颜搁下手中书卷,踱至窗边打开鸟笼,里面那小东西扑腾几下眨着眼望她。
      她一笑:“你也透透气。”
      雀儿果真欢快的扑簌几下翅膀飞出来,飞得却不远,在庭子里打个转就落在窗外的芭蕉上,饮露梳羽,唧唧喳喳鸣叫,看来很称心的样子。
      曹惜颜凝视许久,轻叹:“这样便高兴了?”
      沐儿这时端着水进来,在门口躬身:“奴婢服侍太子妃梳洗。”曹惜颜应声而去。
      洗好坐到镜前,沐儿正拿着玉梳沾花油,一张小脸半点表情也没有。曹惜颜状似无意的说:“那鸟不知怎么了,放它飞它也不肯飞远。”沐儿不应声。曹惜颜从镜子里瞅她一眼,问:“沐儿你觉得为什么呢?”
      沐儿面无显色,淡道:“那鸟不肯飞,自然是因为心甘情愿呆在这里。”
      曹惜颜唔了一声,瞅着她的目光变冷。
      沐儿浑然不觉,麻利的替她梳了垂鬓式。正贴簪花,门外面忽然有人唱喏:“兰陵侯世子求见。”
      曹惜颜便起身:“门外候见。”
      她整好衣裙要抬步,却发现沐儿有回避的意思,原地没动只顾收拾镜前。曹惜颜拦下她忙活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同我一道去。”

      常迎在门外候了多时,好容易见到曹惜颜出来,却觉察凤仪含威,隐着一丝不悦。愣一愣,眼珠便转到跟在曹惜颜后边儿的沐儿身上。
      在孟州呆了那一年多他是深知这对主仆的貌合神离。不过倒不奇怪,那曹长史遣个丫头来本就不是为的服侍人,这点明眼人也都清楚。大概也是因为这层深意,令曹惜颜颇生嫌隙。
      不过她虽不爱亲近沐儿却也不肯轻易放人离开身边。
      常迎心里想:真是玲珑心窍,可惜生在官宦家,心计未免投了功利……若只是一名家世平凡的女子……
      “世子?”
      常迎一震,忙收敛目光。
      曹惜颜很少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恍惚,便笑他道:“世子此来必定没什么要事吧?竟可悠闲的走了神去。”
      常迎苦笑。
      一行人慢慢往御花园走,后面跟着十几名常侍。
      若非不得已或十万火急,外臣见太子妃总是要避嫌的。
      “臣来之前刚觐见了太子殿下,殿下听闻臣要过来,便让臣转告。”
      “嗯?”
      “惜缘要出京去巡查一段时日。”漫步中常迎体贴的伸长手,抬开横在曹惜颜前方的树枝。“近日来九王爷的使者在京中四处联络,若日后无法避免一战,这国库的充盈便是头等的大事,因而赋税之事只能紧不能松。”
      “……这我明白。可……”曹惜颜秀眉拢到一处:“哥哥他……能堪此重任吗?”
      常迎一晒:“太子妃以为他与长公主白相处了两年?他早就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傻小子啦!”
      “喔?”曹惜颜一脸意外的模样。
      常迎大笑。
      “太子妃没觉察到?”
      “……我一年也难得见他几回,如何觉察得了?”曹惜颜淡淡说道。
      常迎停下笑声,露出一丝后悔的神色。
      他无意中碰着了曹惜颜的痛处。
      该记着的,为了不让太子生出疑窦从而对曹家不利,她已经甚少问及政事,甚至连亲哥哥也有意避着。
      “……惜颜,”他压低了声音,用平日二人私下里的称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别太回避了。”
      曹惜颜嗯了声,却扯出苦笑,无奈道:“可就连哥哥离京这事,太子也没让他亲自来跟我辞行,反而托你转告……你说我哪还敢跟哥哥亲近?”走在紧挨徽湖的小道上,她略略的惆怅只印在湖面上和常迎眼中。
      “太子摆明了是想让哥哥远离曹家的影响……唉……”
      逾九月,御花园里的菊花怒放,妍丽的一株挨着一株,最密的地方花株挤成一团儿,金灿灿的耀眼;偏叶片绿得仿佛上了蜡,厚实的也挤在一处,层层叠叠的摇曳,远远望去便觉一片风云涌,好生机的模样。曹惜颜不知怎么看痴了,喃喃:“听说忻州的菊是最清丽的……”
      常迎听在耳中,知道她又想起了韩卿。
      ……远在千里之外依旧让人想念,卿哥儿好生令人羡慕。
      “……其实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曹惜颜回过神,偏头看向常迎。“咦?”
      “父王身子不行了,催促我急返兰陵。”
      她哑声半晌,才闷闷道:“你也要走?”
      这话中的不舍之意令常迎怦然心动,似有期盼的目光落到她面上。却听见她说:“你这一走,我便连最后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了。”
      意料之中的失望,常迎略略惆怅。
      有些事,果然是无法奢望的。
      “……你一个人,就该多去亲近长公主。”他沉沉道:“只要你在长公主那里打点得好,太子便不会过于难为你。”
      “他与我行同陌路,我不是他眼中的对手,他又怎么会无端的难为我呢?”
      常迎冷笑一声。
      “你就当是好友临别赠言吧,总之记在心上便不会吃亏。”他目中闪出狠色:“你一定要记得:皇家不比寻常,行事必须步步为营、未雨绸缪!”
      他平日浪荡惯了,旁人都习惯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如今忽然见到他冷锐的一面,曹惜颜惊讶之外异常不惯,觉得眼前的人忽然陌生了许多。
      ……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性?
      “话尽于此……我走了。”
      常迎没有用上君臣的礼数告退,就如同寻常的朋友般,背身挥手而去。
      曹惜颜怃然。

      这时二人都不知,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过了晌午,曹丞衳也来了。
      他平日鲜少来栖凤阁,即便来了也只是为摸准龙脉。果然,他一见到女儿出来,张口便是:“最近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
      曹惜颜默了下,慢慢问:“爹待会儿要去见皇上吧?”
      “自然!所以我才先来你这里问问,免得待会儿说错话!”
      “……太子从来不跟女儿讲政事,女儿又怎么会知道皇上的心思呢。”曹惜颜接过沐儿端上来的茶,一面给他递过去一面安抚道:“爹是当朝元老,皇上纵使有烦心事亦不至于迁怒到您头上的。”
      “……唉!”曹丞衳叹口气,满腹心事的甩袖而去。
      曹惜颜茶端到一半愣在当地:走了?他们父女多日未曾见到,怎么才说了两句话便……
      面无表情的回身,将茶盏放回沐儿托着的盘里。
      自从她入宫之后,与父亲间便忽然生疏起来,不知怎么回事。……莫非这皇宫,真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九月的天气依旧闷热。
      昨夜一场大雨后,凉爽并未维持到午后。
      被骄阳所炙的奉恩殿大门紧闭。
      从一个月前起,这座布局雅致紧倚御花园的小殿便成了皇帝养病的地方。而御书房上坐之人已换成了太叔桓,奏章批阅、政务处理都由他做,有军机大事才送往奉恩殿由皇帝复批。
      太子监国俨然已拿住了半个天下。
      一想起这些,曹丞衳的脸色便是忽喜忽忧。
      禀报的太监已经进去多时还没出来,曹丞衳掖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珠。难熬的不是站在门外晒在大太阳下,而是在这段时间里心中会不停翻腾各种心事,随着等待时辰的延续,便愈发忐忑不安。
      ——他已是从骨子里畏惧着这老皇帝。
      这不仅仅是伴君如伴虎,而是那虎已向他龇牙咧嘴,随时都会扑了上来……可他,目前为止,却没有任何虎口逃生的良策…………
      前几日曾冒死在皇帝面前哭诉一回,掏心剖肺,却只换来老皇帝冷冷道:“你去问『太子』吧。你的生杀大权,不在朕手里。”这话好比一柄利剑直插要害,令他万念俱灰:皇帝哪里是不能救他……分明是一定要他的命………
      ……罢了,罢了,谁叫当年自己鬼迷心窍,做下无法挽回之事。
      风烛残年之人也不念那个了,可自己膝下一双儿女…………
      门吱哑一声开了。皇帝身边的宦官冯敬走了出来。
      “曹长史。”
      曹丞衳猛然一悚:“在……在!”
      冯敬面上看不出什么,让给他道儿:“进去吧,皇上传您呐。”
      曹丞衳谢过后伸进怀里掏银子,冯敬却不像以往那样欣然接受,反而按住他有些哆嗦的手:“别,老奴受不起。”
      曹丞衳愕然半晌,之后,埋下头,脸色灰败的走了进去。
      殿内的皇帝正浑身舒展开,躺在紧挨屋间池的躺椅上。虽然神态安详,但蜡黄的脸色和泛青的眼睑却显示出他病情日愈严重。
      听到脚步声,皇帝微微抬起眼帘。
      “臣,曹丞衳,参见陛下!”
      “起来吧。”
      一挥手,正在为他捶腿的女侍便退了下去。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臣愚昧。”
      “朕想听听近日太子处理政务如何?你是当朝元老,朕相信你的眼力。”
      “呃……”他怎么敢对太叔桓妄加非议?于是只是低头不语。
      皇帝似乎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一笑:“不过是你我之间说点儿私话,你怕什么?论资排辈,你还是他岳父呢。说!”
      曹丞衳无奈,心想我现今是您眼中钉,您怎会无缘无故的问起我有关太子的看法来?还如此随和的扯出亲戚关系……
      “太子……太子天资聪颖,气度不凡——”
      “朕没让你说这些台面话!朕是问他处理政务如何!”不过两句话,皇帝的霸道果然故态复萌。
      曹丞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子博学多通,好筹略,乃惊世之才,臣等无不景仰推许。大梁未来能有此明主,实乃天下之幸百姓之福,以太子的才干,必能成就我朝千秋万代之伟业!”
      “……你是说他贤能?”
      “是。”
      “可方才那番话还只是台面上的——咳、咳咳……”皇帝忽然猛咳不止!
      “皇上!”曹丞衳见状就要扑上去扶。
      皇帝手一挡止住他!
      “咳……咳咳咳……继……继续说……”皇帝又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你倒是说说看,你们如何看出太子贤能的?”
      曹丞衳摸不准他的用意,只得老老实实的说:“臣……臣等很早便知太子卓然不群,但也是这年来,方才晓得太子的睿智。”
      “嚯?”
      “太昭十四年五月,太子初始监国,当时朝廷收到北方急报,乃豪仄国皇帝求助书函一封,欲请本朝发兵助其抵御东辽北侵。东辽与我大梁一向不睦,常是开春便犯我边境,这次见我军不久前才大胜西辽而归,气势如弘,便有所收敛,转而进攻豪仄;当时朝议,众人皆认为该出兵,太子也认可……”
      “这件事朕知道,最后不是还报予朕批的吗?”皇帝听得不耐烦,斥道:“这和太子贤能有什么关系?长话短说!”
      “是是!臣知罪!”曹丞衳哆嗦的擦干鼻尖因为紧张而泌出的汗水,“是这样。朝议得出派兵的结论之后,太子忽然问:孤自小便知我大梁周围少有睦邻,为何?少史答:此因边国贪得无厌,觊觎我大梁富饶之地。太子又问:我朝常年受其骚扰,可有一劳永逸之法?群臣皆觑然,后上军大将军答:不如剿平几国,实现天下大统!太子却摇头。”
      皇帝听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半坐起身,死盯住面朝地下跪得规规矩矩的曹丞衳:“他说什么了?”
      “太子说,天下大统,靠的不是兵,而是文化。他言: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战只可解一时之困,这次胜了,下次那些国家还会来。派兵灭了他们的国吗?且不论大梁现今是否有这样的实力,即便有,做成了,你得到这些国家的土地,奴役了这些国家的人民,但是他们会真心服从你吗?不会。一有机会他们就会造反,甚至反噬大梁。所以最根本的方法,不是武力解决,而该输出文化。”
      皇帝过了很久,才问:“他有没有说具体的做法?”
      “没有。”
      皇帝冷哼一声,又躺了下去。
      “可……可臣……听犬子无意中提起太子私下里的确研究过具体的方法,但不知为何没有说出示人。”
      “……时候未到。”皇帝闭目冷道:“什么都跟你们说了,那他不就被你们摸清了根底——咳咳……”
      “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瞟了诚惶诚恐的他一眼:“……朕还以为你巴不得朕早死呢。”
      “臣怎么敢——”
      “你是不敢。你知道,朕什么时候死,那什么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
      “……曹丞衳,你真认为太子贤能?”
      “是。”自那日朝议太子一番言论后,朝中很多认为太子只善小事之谋而不解国家大事的大臣,都对太子刮目相看……他也不例外。
      所以才亦喜亦忧。
      喜的是女儿终身幸未托付昏君;忧的是如此睿智之人,女儿如何拿捏得住?尤其是自己曾做过天大的罪事,若是被太子知道了……
      唉,还不如就跟着皇上离开人世,让那个秘密永远埋藏于黄土之下……
      “对了,你当初选择站在老九那边,是出自什么考虑?”皇帝猛然问。
      曹丞衳浑身一抖,半晌,才嚅喏道:“臣……臣想,若太子登不了基,那臣的一家便可逃过……死罪……”
      “你倒老实。”皇帝注视他,森森然露齿一笑:“蠢材。朕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做过的事,朕又怎么会告诉太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曹家原本就不会有什么灭门之祸;可惜,你选择了老九,太子若不追究此事,算你走运,若他追究……那便是你自己多此一举害了自个儿一家。”
      曹丞衳浑身发抖:“皇、皇上——”
      “谢谢朕吧,朕让你女儿当了太子妃,至少给你曹家留了一个机会。”
      曹丞衳伏拜额头触地,已经说不出话来。
      皇帝冷眼俯视着他,那眼神仿佛看着什么肮脏之物,充满不屑与蔑视。
      ——看着你,便像是看到了朕自己,时刻提醒着朕的罪,朕如何能放过你……
      “皇上!!”
      奉恩殿大门被猛的推开,冯敬高举一物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皇帝不悦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西西西……西境六百里加急!!”
      皇帝微愕,霍然坐起身,一手抄过冯敬跪递上的匣子。
      “另一份已直送太子处,太子已招群臣商议!”
      “……九月初四拔了西辽靠近边境的哨所,西辽三万人随即兵压国境——这不等于说是大梁军队先做的挑衅?!”皇帝大怒,扔简而起:“韩卿怎么沉不住气,竟敢先自动手?!”
      冯敬不敢答话,爬去捡被扔在地上的军报。
      曹丞衳迟疑道:“韩将军处事一向稳重,是否……别有内情?”
      皇帝急怒攻心,不禁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内情!他是存心给朕添乱!!”
      他动怒并不奇怪。
      ——西境的军报来得的确不是时候。
      他时日已不多,一旦撒手,太子不可能立刻稳得下局势,这朝中不稳,国中不安,大梁又如何应付得了西境严峻的战事?
      若届时有人趁机在国中造反,后院起火,他十数年苦心经营的形势便全部化为乌有!
      “岂……岂有此理!”喉头腥味狂涌,皇帝哇的声喷出一口血来!
      赫然山倒!
      冯敬和曹丞衳不约而同大声惊呼,扑上去扶住皇帝的身体。
      “传御医!传御医!!”
      整个奉恩殿立刻陷入一片慌乱。
      “传……传……丞相、光禄卿……”皇帝勉强说完这句,双眼一阖,昏死过去!沾在长须上的猩红刺眼得令人心惊。
      “——皇上!皇上!!”
      冯敬大声叫来宫侍一起将皇帝抬上龙榻。
      曹丞衳精神恍惚的站起身,旁人急匆匆的奔走不慎撞了他一下,他昏头晕脑的被挤到了窗前。
      午后烤人的日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厚厚的乌云压在天上,黑鸦鸦的一大片。
      看来昨夜那一场豪雨原没下够,还得接着下。
      可是……天,变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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