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再次苏醒。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可确实是在北殿。

　　窗外是一小片浅色的天空，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净的，仿佛被关禁闭就是场梦。
　　只有□□的伤口，提醒着我某些事实。

　　“三皇子妃殿下，您醒了么？感觉如何？”
　　闻声望去，是先前认得的医女：“啊，我没事。”
　　她微微一笑，似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您的伤非常重，险些救不回。”
　　我惊诧，似乎她所讲述的事实，同我的记忆有了偏差。当时，我也只是睡了一觉，还不至如此吧，只道：“怎会？”
　　她扁扁嘴巴，“若非途经的宫女及时察觉，又有二皇子殿下护您周全，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如此……”可我仍觉古怪……忽而想起什么来，忙抬头问：“三皇子呢？”

　　提起这个人，医女脸色骤变：“他自是还被关着……您或许不知，他又杀……”少女匆忙捂住嘴巴。只顾着替我检查起伤来。看来自上次说错话后，至今还记得。想想便解释道：“当时我也在场。”
　　医女顿时满脸不信，仿若见了那画面，还像我这般镇静的，都是脑袋坏掉了。这令我不痛块，也说不出是从何而来的不痛快。

　　她结巴：“我……我以为……”
　　对此，真真懒得在意，因为我在意的另有其事：“近日可还有煎药予三皇子？”
　　医女不解：“自然有的，您问这做什么？”
　　“没事。”我翻了身，躺得舒服些，心里发堵。
　　方才只是问问，她便这般诧异，我乃三皇子的妃，又有何不妥？谁都得怕他才是应该么？想起青无助的样子，心头微动。

　　医女兀自悉悉索索收我换下的药布，时不时望来：“呐，我且先退下……”
　　“慢，还有一事。”我眯起眼睛打断她。
　　“您吩咐。”
　　“可否拿那药方容我看看。”
　　她蹙起眉：“报歉，怕是不行，药方不是我开，都在焾师傅手里的。”
　　“也罢，你去吧……”想来给我看那药方又有何用？真是莫明其妙，我又不懂得医术。
　　她怕是见我神色不善，冲我直眨眼睛，样子迫切而踟蹰：“并不是我不想帮您的。”
　　我心头一紧，笑道：“不过随口一说，别在意，去吧。”

　　她闪身，已是出去，忽又推了门：“您若真想要，我去央师傅借来誊一份便是！”说罢，只闻门锁撞上的声音。

　　其实我并非一定要瞧药方，若不是与三皇子共处的短暂时光，真不会有这想法。大概是他还被关着，着实有些焦虑吧。

　　不一会，外面传来噪杂，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北殿向来僻静，我满怀好奇，推开门一探究竟。
　　只见走廊尽头，几个医女衣着的女子奋力抓着个熟悉的身影，我认出来，是小满。看样子她又不知因何缘故发病了。
　　其中一个矮个子的医女察觉我在看，急急行礼，我索性拉住她询问：“出什么事了？”
　　“回三皇子妃，方才城门前，她忽又发了病。可是吵到您了？”
　　城门前？
　　原本并没什么不妥，可我若没记错，自嫁给青后，母后便将小满遣去洗衣房，前几日还见她送来过那条护理好的白毯，我又偏偏在大婚前读了《木琅史》，看过王城地图。不论是洗衣房，还是宫女住所，都是与城门相反的方向，这一点和西迦相似，所以我记得分外清楚些。
　　“她去城门可是有什么事？”
　　“不晓得，想来她也不会不知道昨个王城刚处治了下人，今日人头还悬在城门示众。该是哪位殿下吩咐的罢。她怕是途经，惊到了，才病的，惊扰了您，还请原谅……”说着，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我忙嘱托她对小满多些照拂，便匆匆回了房。

　　心下又是唏嘘，不知下人们做错什么，惹来杀身之祸，竟还被示众城门。心里有些难受，脑海蓦然想起了已逝的七哥哥，不免伤怀。

　　一整天过去了，仍不见答应找药方给我的医女出现，天色已暗，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惜除了饿肚子，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二皇子哥哥风尘仆仆闯进来，还带来野地里风的味道，冷飕飕的。他一屁股坐在床边，看样子累得不轻：“雪，听说你病重被放出来？”
　　我颇有些尴尬：“……是啊……”
　　他并不在意，只笑眯眯地望着我：“看样子是没事了？”将我一切的窘迫打发得烟消云散。
　　“当然没事。”视线一转，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皮毛结满密密一层小水珠，果不出所料，样子不像在王城享清闲，只感疑惑：“你方才不在宫里？”
　　他笑了笑，躲开了我的目光：“办些事。”

　　显然是没打算回答，我也不打算再问，回到正题，装出生冷些的语气，不想他误会我是关心青：“哥哥，可否去看看三皇子？”
　　他眉头微动，目光复杂：“怎么？”
　　我登时有些不自在，后悔也来不及，只好一一道来：“……先前我与他被关，他真的很不好……”关于失禁的事，还是决定暂且不说。
　　“吐血很严重？”
　　“是，而且，有时身体僵硬得厉害，动也动不了……”
　　“不是有时，是经常。”
　　我一愣，讶异又疑惑：“哥哥知道？”
　　他没答，神色怅然：“怕是我没法去看那家伙，去了也不见得他会待见我呀！”说罢，笑着摇摇头，“我饿坏了，晚些时候再来瞧你，可好~？”
　　这一走可不是开玩笑，我急了：“等等！”
　　哥哥闻声回头，笑嘻嘻的模样。
　　我又开始没出息的窘迫，可是饥饿感显然占了上风：“那个，等下来时，可否也带些吃的给我？”
　　他眉宇一凌：“你还没吃过饭么？！照顾你的医女呢？”
　　“不，不知道，”我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嗫嚅，“今早见过后，就没再见了。”
　　“……”二皇子哥哥陷入深思，令我不由心生紧张。

　　思前想后，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他：“我与她提想看青的药方，她说替我同焾师傅要，是不是被责罚了？”

　　二皇子的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光亮瞬间湮灭，他没有任何解释，转身出去，快到还没等我回神，已陷入一片可怕的安静。

　　就在此时，撕裂般的惨叫，击碎了静夜的伪装。我噌得跳下床，千真万确，这声音就在近旁，没有一分犹豫，匆匆跑出房间，可等我感到脚底的寒冷时，才茫然不知该往何处，不一会，已有好几个医女，脸色惨白地站在走廊。
　　其中年纪最大的，略显镇静，最先穿过廊道，赶往惨叫声发出的地点，我立刻跟上她。

　　后知后觉，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路上，同行的医女给我一双她们常穿的白鞋，我急急套上，穿反了也没顾得换。

　　通过曲折的楼梯，耳边成片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脚步的沙沙声与速度不一的呼吸。

　　北殿是一座并不十分规则的建筑，靠□□出的矮殿，连接一幢高耸的塔楼。

　　出了走廊，绕过转角。走在最前面，年长的医女停下步子。神情淹没在呼出的白雾中。

　　我定睛看去。
　　明晃晃的月光下，白净的雪地上，鲜艳的红色，那么触目惊心。不，这不是真的。一团模糊的血肉。
　　显然，她是从最高的塔楼跌下。我一步步的靠近着，屏息凝神，末了抬头朝塔楼望去，不觉汗毛直立。
　　是二皇子哥哥，为什么是他……
　　我眯起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千真万确就是他！

　　那冷漠的脸孔令人畏惧。我无法相信这个人就是平日吊儿郎当的二皇子哥哥，他一闪身，消失在我的视野内。
　　可是医女们神态各异，我想若不是死的也是名医女，她们不会这般神情。

　　我的眼睛还再争取着最后的可能性，已经来不及。鲜血中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照顾我的医女。
　　震惊，痛苦，悲伤，和着那种复杂的情感，我无法当作这一切没发生过，心脏钝痛。

　　也许，那是最难熬的一夜，我看不到黎明的尽头，只有一片黑暗……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王城。

　　三天后，我不得不回到青的殿里，他还被关着没有回来。
　　我独自往回走，路上，鬼使神差绕到王城门，果真如矮个子的医女所言，有三颗人头悬挂着，比想象中可怕的是，竟是钉在与过往行人视线平行的高度，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也因着天气寒冷，尸体并没过多改变，虽很恐怖，我还是定睛看去，原本还不觉什么。
　　可是猛然意识到这三个死了的人，有两张面孔都很眼熟。
　　我只见过一次，可那颗泪痣我不可能认错！！

　　怀着满心的忐忑，回到殿里，谁知卧房的血渍竟无人打理，还是多日前的可怖样子，几个下人在我的尖叫声中，除了幸灾乐祸，没有一人肯出手。
　　我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与恐惧，收起帐子被单，统统扔出去，除了将它们焚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没去找二皇子哥哥帮忙……因为我没法排除他杀害医女的可能性……也许他不想我看到药方？
　　又或者，所有人都在合力隐瞒着什么。
　　就像被杀死的几名宫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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