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佐鸣]

　　鳴人今晚接見的客人是幾個保留著武士身份的貴族子弟，席間，他們就這個浪人的種種事蹟侃侃而談，鳴人本不怎麼在意，但在聽到對方與自己同名時卻也不免多留了個心。
　　默默聽完客人們對那個浪人的描述，鳴人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他深深地皺起了眉，心中泛起一種很是矛盾的感覺。
　　一方面，他隱隱感到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佐助，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報這樣的幻想，因為，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今晚的他沒有答允客人的留宿，陪完酒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一夜的無眠掙扎過後，他在清晨時寫了封信，讓侍童送去給那個浪人。
　　接到信箋的時候，佐助是有些疑惑的，名滿江戶的漩渦花魁竟會主動約見他？
　　但片刻的思索過後他還是決定去一趟，畢竟，在遊街上看到那個花魁時心中泛起的熟悉感是無比真切的。
　　這件事，令他一直耿耿於懷。
　　見他一面，或許對自己找回記憶有所幫助……
　　佐助這樣想著，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向著吉原走去。
　　吉原離江戶城不算很遠，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出了城，一路北行，身邊皆是陌生的風景。
　　離開五畯廓的這半年里，他以北海道為起點，走過了很多個城市，但皆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游遊走走，不曾停留。至於為何會在江戶落腳，原因卻是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很懷念，很熟悉，有著需要駐足找尋的味道。
　　這是他對於這座城池最初的印象。
　　一路上，不斷有人盯著他打量，或在他走過之後竊竊私語，談論的皆是他手刃試刀圌客的英勇事蹟。
　　這讓佐助不禁好笑。
　　稀裡糊塗的，他現在也算是江戶城的名人了。
　　其實就整件事來說，純粹是那個倒楣的試刀圌客找錯了試刀的對象，自己湊上來送死。就佐助而言，不論那個試刀圌客的罪行有多麼令人髮指，也不管曾有多少人無辜枉死在他的刀下，都和自己無關，他是決計不會去管這類閒事的。
　　一路被人談論著，佐助大大方方地走進了紙醉金迷的葵月屋。
　　很顯然，那個花魁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了，才一進大堂，就有侍從迎上來將他領到二樓。
　　這個侍從也似乎是個見過世面的傢伙，雖然很沉默卻十分有禮，佐助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也不多問，既來之，則安之。
　　侍從將佐助領進花魁初次會客的專用房間，備座看茶，待一切安頓妥當之後，才退出門去令侍童請花魁過來。
　　鳴人在接到侍童的同傳后就急不可耐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可愈接近會客的地方，卻反而走得愈慢。
　　期望愈高，失望便愈深，万一那人不是佐助，万一希望再一次落空，他都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了……
　　見鳴人慢吞吞的出現在走廊一端，候在門外的我愛羅走過去，指了指會客的房間對他說道：“人到了，在里边。”
　　鳴人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幾步之外糊著五彩和紙的拉門，再看了看身旁的我愛羅，眼中竟露出些許胆怯的神色。
　　“都到这里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進去看看吧。”我愛羅推了他一把，嗓子卻有些哑，他此刻的心情很矛盾。
　　方才將那個浪人領上二樓的侍從正是我愛羅，而他，是認識宇智波佐助的。
　　鳴人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門邊，短短的几步路竟像一世一生那般长，紙門被拉開，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道立在窗前的身影，一双眼睛瞬时烧得火亮起来。
　　是他……是他！
　　鳴人猛然感到心口一阵抽痛。
　　站在窗前的人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就看到呆在門口的人正用一雙熾烈到灼人的眼睛瞪著自己。
　　一時間，那種該死的熟悉感又瀰漫起來，佐助不禁皺起了眉頭。
　　鳴人這時還未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他愣愣地盯著佐助猛瞧，一遍一遍地確認。
　　確實是那張令自己魂牽夢繞的臉沒錯，不過卻更加的蒼白，修長的身軀更瘦了些，立在冷冷的月光下有種孤清的瑟然，頭髮也長長了，半遮著眼睛……等等，眼睛……為何那雙瀲灩如墨玉的眼眸里盡是陌生的神色？
　　可是佐助，不管你有什麼樣的改變，不管你的眼神是怎樣的陌生，但是，當我和你彼此對視，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刻，我看到的是那麼那麼熟悉的靈魂。
　　“佐……佐助？”
　　鳴人嘗試著叫了他一聲，聲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顫抖。
　　“佐助是誰？”
　　聞言，窗前的人將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隱隱的，還透著一絲迷茫。
　　“哈？！”
　　這下，鳴人算是完全從方才的呆愣中回過了神來。
　　“你是誰？你認識我？”佐助問。
　　“我？佐助你沒搞錯吧？我是鳴人啊！”
　　“鳴人……”佐助咀嚼著這個名字，“這不是我的名字嗎？”
　　“啊？什麽？”看著佐助那張認真的臉，一個不好的念頭在鳴人的腦海裡產生，爲了抑制其帶來的恐懼，鳴人一腳踢攏了拉門攥著拳頭沖到佐助面前大喊，“別逗我了混圌蛋！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看到鳴人的反應，佐助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這個人，果然認識失憶前的自己……
　　不論鳴人如何抵抗，佐助低沉無波的聲音還是證實了他的猜想，他說：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樣的回答讓鳴人驚愕，難以置信地盯著佐助看了好久，在確信他不是騙自己的之後，整個人頓時像只焉了氣的皮球一般。
　　“失憶的又不是你，泄什麽氣？白癡。”
　　佐助悶悶地低下頭不再去看鳴人。
　　不知道爲什麽，這個看起來很兇很笨的花魁給自己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誰在洩氣啊！”鳴人懊惱地回應。
　　佐助看了看他，想想復又確定般地問道：“你認識我？”
　　鳴人一愣，隨即咬牙切齒地說：“認識！你化成灰我也認，識！”
　　“那我是誰？”
　　沒有再回答他的疑問，鳴人突然說道：“我們先喝酒！喝酒能讓人忘記憂愁，我現在很想什麽都忘了！”末了一邊招呼候在門外的侍童上酒，一邊不由分說的就拉起佐助的手往座位上走。
　　一向不喜歡被人觸碰的佐助卻沒有推開鳴人的手，被他拉扯著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看到這個金髮藍眼的男子開始，就很想靠近他。
　　小小的侍童很快將酒菜端了上來，跪在一旁把酒滿上，鳴人將他打發了出去，坐到和佐助面對面的位置上，端了酒杯就一邊想一邊喝起來。
　　暖黃色的燭光蕩漾著環繞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連幹了三杯，鳴人用筷子敲著酒杯，眼睛分外明亮：“罷了罷了，人活著就好。”
　　說完，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佐助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默默地飲盡了自己杯中的酒。
　　對面的傢伙那輕鬆的微笑是這麼的耀眼，連自己的心也不禁跟著雀躍起來。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我是誰了。”
　　“我問你幾個問題，回答出來了我就告訴你你是誰。”鳴人狡猾地笑了起來，也不等對方同意就開始任性地發問，“你最喜歡的一件事情是什麽？”
　　佐助被這簡單的問題問住了，好半天，他才回答：“我不知道。”
　　墨黑的眼睛里又出現那種茫然的神色，就好像迷路了很久的人。
　　鳴人也不計較，又開始敲著他面前的酒杯，末了瞅著佐助賊賊地笑：“還有一個問題，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佐助看著鳴人那雙微醺的眼睛，明亮的眼波讓他的心底有一種很溫暖的陌生感覺。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綿白而悠長，佐助甚至希望它就這樣停止。
　　他的手不自覺的在桌下握緊。
　　“……我，不知道。”佐助的聲音里有著他沒有察覺的無奈和懊惱，“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鳴人抬頭看著佐助，依舊努力地笑：“那你爲什麽說自己叫‘鳴人’？”
　　“那你又爲什麽說自己是‘鳴人’？我記得人們都說花魁的名字是‘漩渦’。”
　　“我改名了。”
　　“爲什麽？”
　　鳴人露出一個近似哀傷的表情，他沒有回答佐助，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那炙熱的液體從喉嚨滾落，流經脾胃，穿腸而過，一路灼燒后只剩下一片虛無。
　　佐助，過去的兩年裡，我努力不讓自己去相信你已經不在了，可另一方面，卻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心。
　　從前的那個我，似乎在兩年前就跟著你一同死去了。
　　我不再是從前的鳴人，所以姓名對我而言也失去了意義，我讓它隨你而去。
　　至於留下的軀殼，只需要隨便給它一個代號就可以了……
　　而這些，需要讓你知道嗎？失去記憶的你，忘了我的你。
　　“聽好了！鳴，人，君。”
　　咬著重音喊了一遍佐助現在的名字，鳴人又喝了一杯酒，用一種似是而非的戲謔表情說道：“我現在告訴你‘為什麽’。”
　　“嗯？”佐助搖晃著酒杯挑眉看他。
　　“我聽說一個混圌蛋死掉了，所以一氣之下改了名字，哈哈……因為我忘不了他每次叫我名字時候的樣子。既然他可以毫無牽掛的去死，我爲什麽要讓自己活在他的陰影里？你說對吧？呵，所以而今，我已不再是鳴人，我是吉原第一的頭牌花魁——漩渦。”
　　佐助面無表情地放下酒杯，眼神一時間冷得像結冰的河流：“他對你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爲什麽知道有一個人是眼前這個花魁的摯愛，自己的心會有種被撕裂的感覺？
　　鳴人收斂了笑緩緩地說：“他是我捨弃姓名的唯一理由，他的名字叫做佐助，宇智波佐助。”
　　說完，他有些緊張地看著佐助。
　　佐助會信自己嗎？
　　“佐助……我？”佐助的眼睛里又升起茫然的神色，他記得就在先前，對面的這個人曾大聲地用這個名字叫他，但想了想又搖頭道，“救醒我的人說我昏迷時一直說著‘鳴人’，說那應該就是我的名字。”
　　縱使相逢應不識，我們竟也形同陌路了……
　　可是，原來我的名字卻已然烙印在你心里如此之深？
　　鳴人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哭出來，但眨了眨眼睛，乾澀的眼中卻沒有半點淚水。
　　“你倒好……什麽都忘記了，留我一個人守著那些回憶。”
　　鳴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佐助瞧，目光穿透似的直想凿开他的脑袋，唤回他的记忆。
　　佐助撇撇嘴，盯著燭火，目光卻柔和了下來，半晌，他道：“那給我說說過去的事吧，包括……我和你的。”
　　鳴人笑了。
　　對面的人，那張俊美的臉上偶爾彆扭的表情，那狹長眼眸里熟悉的眼神，無一不和過去的他一模一樣。
　　“好……”
　　這一夜，他們聊了好久，亦或許說，是鳴人一個人講了很久。
　　佐助始終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聽，直到會客的時間結束了才離開。
　　吉原有吉原的規矩，對於第一次與花魁見面的客人是有嚴格的時間限制的，即使是花魁自己邀請的客人也不例外。
　　站在閣樓上看著佐助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吉原大街的一片霓虹中，鳴人第一次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囊括了他二圌十圌年生命的複雜與滄桑。
　　是該感歎命運的無常？還是奇妙？
　　縱使曾經的記憶變成如白紙一般，我們，還是再一次地重逢。
　　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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