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的礼物

　　此后几天，孙籍阅吃住在唐先生家……呃……也不能这么说，吃在他家，至于住嘛……孙同学认为：坚决不能给披着羊皮的狼任何可趁之机！
　　时间过得飞快，如同白驹过隙，孙籍阅看书看得昏天黑地，作为枯燥无味的读书生涯的调剂品……
　　记录其中的几件事：
　　其一
　　孙籍阅是个不爱学习的差生，时不时打退堂鼓，唐先生一边刻着篆章一边大肆宣扬历史尘埃小道消息，一次又一次把孙同学从放弃的边缘拉回来。
　　比如：
　　明孝宗朱佑樘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彻底贯彻执行一夫一妻制度的皇帝，只娶皇后张氏一人，没有任何嫔妃。
　　元朝是最崇尚商人的朝代，商人地位之高绝冠古今。
　　在唐朝，“大人”特指父亲，你要是称呼某位官员“张大人”，他铁定横眉竖眼地回答：“某非汝父！”
　　知道为什么叫“婚礼”吗？所谓“婚”就是“昏”，要晚上举行，持续到夜里。上古蛮民半夜抢婚流传下来的后遗症。
　　……
　　凡此种种，通过唐先生一添油一加醋，把孙籍阅撩拨得一惊一乍的。每回孙籍阅的总结陈词都是：鬼扯！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其二
　　某天，孙籍阅遥望天际悠悠感叹：“原来……郑板桥是同性恋啊……”
　　唐先生一愣，“小阅，你在看什么？”
　　孙籍阅晃了晃书：“我哪知道？这些书全是你借来的！”
　　唐先生点头，“嗯，我借书跟你的论文没有丝毫瓜葛，完全为了向你普及同性恋文化。”
　　“难道不是？”孙籍阅鄙夷，摊开《史记》，“瞧瞧这《佞幸列传》，我真怀疑整个汉朝皇室一片大同。”
　　唐先生微笑，“何止啊。几千年来从未断过，明清时期豢养娈童在贵族阶层中是风气。其实，古代对男风现象很宽容，整个社会基本可以坦然接受。”
　　“你胡说八道！”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唉……基督教贻害无穷。”
　　“跟基督教什么关系？”
　　“现代社会为什么对同性恋如此排斥？与基督教东传不无关系。唉……中国古人对同性恋的认同度远远高过现代的西方社会！”
　　“真……真的？”孙籍阅张口结舌，傻了一秒，“你干嘛唉声叹气的？”
　　“你说呢？装傻！”
　　孙籍阅呵呵地笑，“你逼着我看书的动机果然不单纯，可着心向我渗透色.情思想。”
　　唐先生摇头，朝孙籍阅眨了一下眼，“小阅，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在帮你答疑解惑消除你的迷惘？”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
　　“看书看书！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刻你的章吧！”孙籍阅摸摸自己的脸，对着书本神游天外。
　　唐先生从篆章上抬起头来看看他。
　　其三
　　孙籍阅枯坐着看书，时常烦躁透顶，向牢头举手，要求劳逸结合，唐立存从没为难过，俩人一起打羽毛球。
　　唐先生水平太有限了，汗流浃背四处捡球，孙籍阅哈哈大笑。
　　某天下午，孙籍阅把书一扔，“走，打羽毛球。”
　　唐先生失笑，“趣味恶俗！看着我狼狈不堪地左支右挡能挑动你兴奋的神经？”
　　“你蠢到家了！”拖着唐立存出门，“我就看你招架不住的蠢样。”
　　到了球场没一会儿，陈副院长远远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大唐啊，怪不得你帮他写论文，原来是球友啊。”
　　孙籍阅笑嘻嘻地打招呼，“院长好，您散步啊。”
　　陈院长点头，问：“你的论文怎么样了？唉，其实啊，所谓‘历史脉络’根本算不上论文，只不过是为写论文准备的资料，用不着开动思维详加论证，把大唐那篇文章改改措辞就行了。”
　　“啊？”孙籍阅呆了一秒，立刻眉开眼笑，眼角余光斜着唐立存说：“多谢多谢，您一语惊醒梦中人，要不然我还被人蒙在鼓里呢！”
　　“不谢。”陈院长笑呵呵地转脸对着唐立存，“大唐啊，你爸去海南有四天了吧。你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两天我风湿犯了，多亏你劝唐院长让孙教授代替我去，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婶子包了三鲜馅饺子，一会儿过来吧。”
　　一听这话，没等唐立存说话，孙籍阅先搭腔：“院长，大唐他没空。”
　　“怎么了？”陈院长问唐立存。
　　唐先生干脆往篮架上一靠，“我一会儿得去医院。”
　　“生病了？”
　　“没生病，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严重吗？”
　　“严不严重得医生说了算。”
　　孙籍阅笑得一脸和蔼可亲，搂上唐立存的腰，悄悄地说：“我说了算。”拖着唐立存就走，“走吧，这么大的人难道还炜疾忌医？真让人操心。”对陈院长鞠躬，“再见，我送他去。”
　　陈院长望着他俩的背影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年轻时候不保养，这要是伤筋动骨老了可怎么办？”
　　刚拐过墙角，孙籍阅狠狠一拳头揍过去，唐立存抓着他的拳头趁势往前一扯，孙籍阅被拉得踉踉跄跄，一头载倒，脸颊眼瞅着要撞到墙壁了，唐立存硬生生拽住，把他身子扳过来，唐立存压了上去。
　　孙籍阅使劲咽了口唾沫，“你……天天……练的那……个太极……真是武术？”
　　“不是，养生太极。”唐立存埋在他的颈窝边闷闷地低笑，“小阅，对不起。我见不得光的小人伎俩……”
　　“你本来就是小人！”孙籍阅使出吃奶的劲推他，“走开，像什么样子？”
　　“我一会儿就要残疾了，趁现在还没受伤……啊！”孙籍阅伸进他的衣服里对准脊椎死命掐了一把，咬牙切齿，“放手，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唐立存刚放开，孙籍阅一脚踹过来，唐立存急忙闪身，孙籍阅没收住脚，差点踩空，唐先生扯着他的手腕拽住，又压到了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吮着下颚。
　　孙籍阅惊魂未定，“你……练的肯……定是武功！”
　　“真的不是。”唐立存托着他的后脑勺贴在自己脖子边，低沉地笑，“在我瘫痪之前……嗯？”孙籍阅手脚并用拼命挣扎，一口咬在他喉结上，唐立存疼痛难当，只得放了他。
　　孙籍阅弯着腰撑着膝盖喘粗气，指着他鼻子怒吼：“你别过来！”等气喘匀了，冷着脸问：“你老实交代，那篇论文是不是你故意捣鬼让你爸发现的？”说着捡起一块石头，“不准打马虎眼！”
　　“我不明白，让他发现对我有什么好处？”见孙籍阅高擎石头作势要砸，唐立存改口，“好吧，就当我故意的好了。小阅，你真的希望我瘫痪？”
　　“滚蛋，少打岔！”孙籍阅竖眉毛，暗想：是啊，发现了对他没好处嘛，损人不利己的事……突然想起猫腻被发现十天假期跟着就没了，孙籍阅的脸骤然阴云密布，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你不想让我请假！”
　　唐立存眨着眼睛问：“小阅，十天假期你打算干什么？真的是忌日？可是，孙教授的表情似乎很迷茫啊。”
　　“你果然是去套我爸的话！先写论文，让我心怀感激；帮我请假，让我偷着高兴，过后借刀杀人，剥夺假期，我还怀疑不到你身上。唐先生，三十六计用得不错啊！”
　　“我心思这么缜密？那么，你请假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是……”孙籍阅慌忙住嘴。
　　唐立存失笑着摇头，“你不说肯定有充足的理由，你是不是觉得与我无关多说无益？嗯，你的想法完全合乎情理，我非常认同。”
　　孙籍阅赶紧岔话题，“你逼着我看书把我爸支走是为了什么？”
　　“创造机会督促你成为饱学之士。”
　　“哟……”这个字被孙籍阅拖到半天云里，“合着我还得感谢你？”
　　“不用感谢，我心甘情愿牺牲时间陪着你。”
　　“滚蛋！你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嗯，”唐立存点着头似笑非笑，“小阅，你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图谋？”
　　“我的……”大实话差点冲口而出，孙籍阅断然咬住牙关。心说：这层窗户纸谁先捅破谁就是弱势群体！默默地扔了石头。
　　唐立存往前靠了两步，孙籍阅挺直后背，怒斥：“站住！不准过来！”
　　“小阅，你不想让我上医院了？”
　　孙籍阅没理他。
　　“我想吃三鲜馅饺子，可陈院长家不能去了，怎么办？”
　　孙籍阅扭头就走。
　　唐立存抬腕看看手表，“给你三个小时平复心情，五点半过来吃饭。”
　　孙籍阅转过墙角。
　　“不同意没关系，那么，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请那十天假。”
　　孙籍阅探出头来狠命一挥拳，“你就善解人意一辈子吧！”
　　傍晚五点半，孙籍阅对着两碗面条嗤笑，“三鲜馅饺子呢？你尽糊弄人，我不喜欢吃全球限量版的面条！”
　　“走吧，”唐立存拿起车钥匙，“去吃饺子。”
　　吃完晚饭，孙籍阅被拖进了对门，就着原稿改文章。
　　大约八点钟，电脑边的固定电话突兀响起，打破平静，把俩人吓了一跳。
　　唐立存接起来，孙籍阅清清楚楚地听见对面唐远说：“立存，你的手机怎么关了？”
　　“是吗？可能没电了。”
　　“哦。跟你说个事，省委党校邀请我去给学员讲革命战争史，我告诉石兰欣替我去了，我不记得讲稿和PPT放哪儿了，你帮我找找。”
　　“什么时候？”
　　“明天。”
　　“好的。”
　　挂了电话，唐立存掏手机开机，孙籍阅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条条短信传进来，铃声足足响了三分钟。
　　孙籍阅指着满满的电量乐呵呵地说：“你手动关机的吧。”
　　唐立存没说话，握住鼠标翻电脑文件，没一会儿找到了，然后打电话给石兰欣，“讲座我替你去吧。”
　　对面欢呼雀跃，“您救了我一命啊大师兄！”
　　挂了电话，唐立存笑眯眯地看着孙籍阅，看得他一跳三尺高，“你什么意思？你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我坚决不去！”
　　“照本宣科就行了，没什么难的。”
　　“那就你去啊！”
　　“小阅，那些学员全是官员，你说你要是跟他们熟识之后，岂不是多了很多桥梁？”
　　孙籍阅翻着眼珠天人交战，半晌迟疑着问：“真的只是照本宣科？”
　　“你看，材料我全准备好了。”
　　第二天早上，孙籍阅被赶鸭子上架。没一会儿，后悔了。战战兢兢地坐在讲台上，开电脑翻稿纸，都没敢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饶是如此，某个低沉的声音疑惑地嘀咕：“不是某大学的唐院长吗？大学里也干部年轻化？”一人答：“那也太年轻了！”
　　孙籍阅冷汗滴下来了。
　　竭力稳住声音，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
　　没过五分钟，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不怀好意地问：“请问老师，国共第一次合作是什么时候？”
　　孙籍阅一愣，猛抬头，眼前直飘忽，一张欠揍的脸挤眉弄眼，孙籍阅恨不得一口啐过去，悄悄瞪了周年一眼，赶紧低头翻稿纸，“这个，第一次合作……”越慌越忙，周年哈哈大笑，“老师，您可是院长啊……”
　　笑声未落，后排角落里一人答话：“从1924年1月起至1927年7月止，历时三年半。”周年笑声戛然而止，扭头看去。
　　孙籍阅甩目观瞧，偷偷擦了把手心的冷汗，这可好！许漠！正阴沉着脸看过来。
　　孙籍阅讪笑，接着讲课。没一会儿，周年突然站起来，孙籍阅心脏病快出来了，苦着脸朝他递眼色：你饶了我吧！
　　周年根本不为所动，笑嘻嘻地挥手打断，“老师，说说三大战役呗。”
　　孙籍阅面皮抖了两下，“还没说到三大战役，请耐心等待。”
　　周年幸灾乐祸地做口型：我就要看你出洋相！嘴上却说：“老师，您应该庆幸有我这么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
　　后排许漠不干了，说：“这位先生，这里是课堂，请遵守纪律。”
　　周年一眼瞪过去，嘲笑，“你说得对，这里是课堂，课堂是学习的地方，有问题为什么不能问？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看呢？”
　　“那你也不能剥夺别人听课的权利！”
　　“是吗？”周年一把将旁边一个年轻官员拉起来，“你要不要听三大战役？”
　　这官员是周年的好朋友，俩人一丘之貉，性子活泼开朗，最烦无聊沉闷，见周年牵头胡闹，他早就想跟着起哄了，这下终于逮着了机会，笑呵呵地说：“我就是冲着三大战役来的。”
　　“听听，听听！”周年朝许漠叫嚣，“这就是群众的呼声！”
　　把许漠给气得！低着头闷不作声。
　　孙籍阅一看火药味太浓，情况有点失控，赶紧站起来安抚，“我马上就讲，等一下，等一下。”赶紧翻稿纸找幻灯片，磕磕绊绊把后面的内容提到前面来。
　　等孙籍阅讲完最后一个字，周年站起来，一屁股坐到课桌上，扭过头，瞟着许漠对孙籍阅说：“国共内战，国民党为什么失败？说！”
　　孙籍阅脑袋嗡了一声，心中呐喊：祖宗啊！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一看孙籍阅猪肝一样的脸色，周年笑了，“你说不出来，那好，”转脸指着许漠，“你不是老帮他吗，那就你说！”
　　许漠站起来，“你分得清场合吗？”
　　“我无所谓，我脸皮厚。再说了，有没有人跟我一样想知道？”三两个年轻人立刻跟着喧哗起哄。等闹够了，周年低头对他朋友说：“他就是个替人强出头的蠢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整个教室人人都能听见。
　　静默片刻，“轰”哄堂大笑。
　　许漠“砰”一声坐下，双手紧握关节突出。
　　孙籍阅木着脸跑下讲台，拉着周年坐下，狠狠掐了一把，悄悄威胁：“有你好看的！”嘴上却真挚地说：“内容比较多，我可以把相关知识发到你的邮箱，请课后把邮箱地址留给我。”
　　周年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笑嘻嘻地说：“我改主意了，我要听他说。”一指许漠。
　　许漠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低声问旁边的同僚，“那人是谁？”
　　同僚答：“不知道，不过那排座位全是纪检委的。”
　　“是吗？”
　　“唉……惹不起的阎罗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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