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我看冷之贤一脸惊异，姜公主又是强行跟我过不去，但心里隐隐知道自己好像透露了什么不该的信息…或者，他们并不知道我长得跟晴雪一般？我眯眼看过冷之贤，冷之贤像是陷入苦海中一般矛盾，看着我又是拉着姜敏君道：“师妹，我要带领弟子们去修习《昆仑志》，你回你的宫殿罢！”

　　看姜公主被冷之贤一句支回，我正要抬步走人，却是被他一把拉住袖子道：“等等，你说清楚，我方才没有听得明白。”

　　我转身道：“你听错了。”

　　“我没有听错。”

　　“那便是我说错了。”

　　他放弃追问，倒是关心道：“有多少人知道？你长得像魔尊转世。”

　　我扯一个笑道：“开什么玩笑，我要是魔尊转世，不早就被掌教抓起来了？我敢来昆仑拜师吗？”

　　此事在我敷衍下不了了之，但我总觉得冷之贤定是心存余悸，因为自从他知晓这些过后，竟破天荒的消失了。许久过后他归来，不知受了什么罪责，连带着头发都长了少许，下颚隐约有胡茬。听斩月说，好像他被掌教罚了闭门思过一个月，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口碑甚好的大师兄不知何故，竟然遭受这样的惩罚。

　　秦斩楼似是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任由斩月如何套取，都得不到一点有关冷之贤的事情。我看她是过于关心冷之贤，才导致这一点小小的惩罚就搞得满城风雨。有人说冷之贤是顶撞了师父，有人说他是因为碰了藏经阁里的禁书，更有人说他二十七八的年纪，很容易走上感情的不归路。

　　这天是我自打一个月未见，第一回遇着他，当时他正坐在莲花池边上，又是瞅着手里的玉环发呆。我想起斩月曾说，冷之贤生来便是孤儿，一对刻着“贤”字的玉环玉佩便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掌教覃天枢掐指算出他的前程无量，便收作首座弟子，辛苦栽培。

　　本来我以为他就一枚玉佩仅供怀念自己的父母，但后来看到那玉环时，便打消了将玉佩归还给他的心思。

　　正值中午，弟子们全都去用餐了。我厌烦这里三餐不变的饭菜，便保持了仙身，不再饮食，这才空闲着四处乱晃。冷之贤不在的日子里，弟子们依旧严谨要求自身，丝毫不放松，难怪昆仑执法严格，其实是昆仑弟子太过守法而已。

　　已是隆冬十二月，庭院里的腊梅或者娇艳绽放或者含苞待发，红黄相间，为这银装素裹的昆仑点缀上一些色调。我徜徉在梅林的时候，看到冷之贤坐于莲花池岸的身影，也没想去打扰，他却是魂魄归来一般抬头看过来。

　　不知道从何时起，为什么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充满迷雾，教我百思不得其解。饮雪如此，深沉忧伤；翎若亦是，笑容苦涩；泓琴愈发，一腔情感，覆水难收；承渊也算，从来看不透他的眼神，猜不透他的态度。现在，连一向冷静严厉的冷之贤也这样死气沉沉的看着我。

　　被他这样看着我也不好意思再无声无息的飘走，只得上前打个招呼道：“冷之贤，好久不见。”

　　“……”他一声不吭的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玉环放进怀里。

　　我站他跟前，看他手抬起又放下，道：“有事吗？”

　　他看着我的左脸，露出疑惑：“你的脸上，为何有块疤？”

　　我顺势摸到，用指腹轻轻摩挲，似是陷入怀念，道：“四百年前的事了，不小心被人挥了一道天元之火。以前伤疤很大，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附和的点点头，流露一些诧异：“天元之火？”

　　我随口道：“你会吗？会的话教教我，我就不必拜师昆仑，求什么《森罗万象》了。”其实我更想向他直接索要《森罗万象》，但我知晓自己肯定没这个脸。

　　果然，他冷下口气道：“天元之火乃是至高火术，六界没几个人会。《森罗万象》有记载，因为是属于禁术一门，我并没有想要修炼。不过…”

　　“不过，你若在明年的仙剑大会一举夺魁，成功入驻师尊的七穹宫，《森罗万象》定是接触得到的。”

　　我还以为他善心大发，想给我一些小道途径，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我也难免失望。他又道：“要不然…要不然我回去先学一阵，若是你等得及，我再回头来教你！”

　　“啊？”从头学起？那还不懂要等到何年何月呢！我摆摆手，“还是到仙剑大会结束再说罢，到时若实在没有办法，再拜托你。”我想，若是不能翟冠，我肯定天涯海角的跑去找饮雪了，一来他懂天元之火；二来，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去找他。

　　冷之贤的目光突然沉淀下来，让我猜不透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自己偏颇理性。在饮雪和承渊之间，一个需要我打破天规，同他相爱，且不说中间还有翎若、泓琴阻挠，所以我再三追求之后，绝意放弃；第二个则是与我血浓于水，他是我的初衷，是我化成人形后的最终目标，我生来即要追随他进入神殿，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我的决心，哪怕爱恨情仇，哪怕艰难险阻。

　　思及此，即便饮雪与我有情，承渊无情冷漠，我也是认了。所以我坚定仰头，毫不畏惧的面向冷之贤：“我决定了，我要留在昆仑！无论如何，我也要打败仙剑大会，打败你！我的初衷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若是只为爱恨纠葛而出生，那我两百多年的修行都失去了意义。

　　冷之贤惊讶过后，目光变得比我还坚毅，道：“行！”

　　虽然我没指望冷之贤能放水，但毕竟没料到我的宣誓会激发他的斗志，我连忙狗腿道：“别…你别那么认真嘛！”殊不知，认真且有实力的人是最难对付的，我不禁懊恼，这些雄心壮志在心里说说就好了，想拿出来挫挫他的锐气，没想到他会越挫越勇。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泓琴再说，原本他说冷之贤的修为稍稍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若他亲手教导我，对付冷之贤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如今他消失数月，我也是一直荒废下去，迟早会惨败在仙剑大会上，收拾收拾包袱回天庭。

　　是也我当天下午就拿着“贤”字玉佩赶下了山，如今连守着门殿的弟子也算认得我，从先前的疑神疑鬼到如今的毕恭毕敬。我心想，这大师兄的信物就是好使。我在山下拼命寻找，找遍所有晴雪和他去过的地方。许久不下山，这才感知人间的春节就要到来，四处张灯结彩，红艳一片，喜气洋洋。

　　我连跑带闪，甚至御风在山峦之间呼喊泓琴的名字，可就是寻不到一丝身影。失落之际，我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纠结的看着这里的湖光山色。

　　未过多久，头顶纷纷扬扬的小雪竟是停下了。我仰头一瞥，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淡黄纸伞，我欣喜若狂的看向来人，却不是那一抹紫色身影，眼里的兴奋瞬间散开，平静道：“泓琴。”

　　他伸出一只手，温和道：“地上冷，小心冻着。”

　　我迅速站起身，都不需要任何搀扶，拍拍身上的雪花，郑重其事道：“泓琴，你说话不算数，我还没打败冷之贤你就先离开了。”

　　他眼里闪烁其词，又是仔细看我，倒像在寻找瑕疵一般让我矛盾，“如今恐怕来不及了，还有三个月……”末了，又添上一句，“抱歉。”

　　我看他态度转变的飞快，完全不似当初亲手教导我的温柔，语气也是时好时差，眼光躲躲闪闪，不知他离开的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我倒是好奇自己怎么随便呼喊几声就找到了他，后来他说这是我随身携带的莫邪的功劳。干将莫邪原本就是他与晴雪的定情信物，能够感应彼此。我一惊，连忙解释说这剑是饮雪欠我两幅画换来的，他也不介意，倒是不怎么愿意听我啰嗦。

　　我想起待在碧沉苑的这段日子，虽然我喜欢饮雪却得不到他，但毕竟还是捞到诸多好处的：一幅字、一幅画，一把莫邪、一颗浣颜丹、一件烟紫菱纱霓裳。若是当初甚是贪婪的我，铁定要笑得睡醒过来，五样东西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世间珍宝，够我在人间混得如鱼得水，潇潇洒洒了。

　　我苦思冥想一阵，还是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倒是反问泓琴：“那该怎么办？难道没有什么速成之法吗？”

　　他盯着我左脸的伤痕道：“有，但你不是晴雪，我不能背叛她同你双修。”我疑惑他一头雾水的回答，何为双修？什么又叫不能背叛晴雪？

　　我至今发现，和泓琴讲话，说不到几句便聊到晴雪，接着他生气惆怅，不想多说，我也只有闪人的份。他见我离开，要撑伞送我，我执意不肯。若是半途被昆仑弟子发现我和泓琴走在一起，先不说自保且难，若是迟子涧一个激动以为昔日魔君和大师兄归来报复蜀山，到时承渊出场，我们只有挨揍的份，所以我想也没想便推开他，道：“不用了。”

　　我的冷淡态度让他霎时又把我认作了晴雪，扔了伞就抱住我，箍得我要断气。我就想，为什么他动不动力气就这么大，晴雪怎么能忍受得了呢？他的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与我脸面相蹭，难过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

　　我不知自己的行为又是勾起他什么回忆，问道：“你怎么了？”

　　他越发抱紧我，怕失去一样苦痛：“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等了，是我来晚了，是我不好。”

　　我猛然意识到有一回泓琴爱恋晴雪的事好像被昆仑掌门发现苗头，便勒令他面壁思过一个月，而当时晴雪约好了他在山下见面。他半途离开祠堂，被师弟通报，差点被狠心的掌门打得半身不遂，但还是坚持来了相约的地方，当然这已经是两年以后。他以为晴雪早就走了，可是他来的时候，却发现晴雪一直在等。分明她眼里有气恼，但看他一身伤痕也不再生气，道：“只是两年而已，我在魔界孤独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了。”她没有说，千百年来，只有别人等她，却没有她等别人的道理。更何况，要等的还是个凡人。

　　如今晴雪已逝，换做泓琴等她，这一等便是沧海桑田，万年之远。这样的惩罚是否太过了点？我挪动下身子，却是一点也移不开，又不敢侧头，就怕跟他面面相觑，只得看着雪地道：“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我不想再放手了，晴雪。”

　　我站在原地面瘫，心想这该如何是好？再说我不是晴雪这种话，显然又会把他逼疯；不说吧，似乎要赔上我的清誉，虽然这些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早就在翎若手里荡然无存了。

　　所以我只好缩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任由他抱了大半个时辰，还好他的周身够温暖，不然连一身霓裳也会冻结成冰。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