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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艾草苍术烟,古法消毒
1
疫情进入尾声,但姬素问没有丝毫放松。
“大疫之后,常有反复。”她在晨会上对弟子们说,“尤其深秋转冬,寒气渐重,人体阳气内敛,最易受邪。必须彻底清扫秽气,防患于未然。”
于是,一场灵枢谷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熏蒸消毒”开始了。
姬素问的计划很周密:第一步,清扫全谷,尤其是病患住过的草棚、用过的器具;第二步,煮沸所有布巾衣物;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用艾草、苍术、雄黄等药材,熏蒸全谷。
“艾草温经散寒,苍术燥湿健脾,雄黄解毒杀虫。”她讲解药理,“烟熏之法,可使药气弥漫,透达角隅,除秽避疫。”
弟子们分头行动。采药队进山收割最后一批艾草,药房日夜不停地炮制苍术、研磨雄黄。茯苓带着女弟子们缝制了上百个小布囊,用来装药粉。
林循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姬素问走过来。
“在想这些药材的杀菌原理。”林循说,“艾草含有挥发油,主要是桉叶素、侧柏酮;苍术有苍术醇、苍术酮;雄黄是硫化砷……这些成分确实有抗菌、抗病毒、驱虫的作用。”
姬素问挑眉:“你又在说怪话。什么‘挥发油’‘硫化砷’……”
“就是药材里能挥发的精华。”林循尽量解释得通俗,“烟熏的时候,这些精华随着烟雾扩散,能杀死空气中的‘秽气’——就是我们说的细菌病毒。”
“所以……”姬素问眼睛亮了,“古人用烟熏法,不是迷信?”
“不是迷信,是经验科学。”林循认真地说,“他们可能不知道为什么有效,但通过千百年的实践,筛选出了有效的药材组合。就像青蒿治疟疾,虽然不知道青蒿素,但知道绞汁有效。”
这个解释让姬素问很满意。
她转身对正在忙碌的弟子们说:“都听见了?林先生说咱们的熏蒸法‘科学’。那咱们就更要好好做,让这‘科学’发挥最大效用!”
弟子们哄笑,干活更起劲了。
2
熏蒸定在三日后的月晦之夜。
按姬素问的说法,月晦阴气最重,秽气最易滋生。此时熏蒸,效果最佳。
那天从清晨开始,整个灵枢谷就进入了“战备状态”。所有门窗打开通风,被褥衣物晾晒,墙角屋后撒上石灰。连药田都仔细清理了一遍——拔除病株,补种新苗。
午后,姬素问亲自检查熏蒸点的布置。
全谷设了九个主要熏蒸点:谷口、议事堂、诊疗室、药房、弟子居所、厨房、药田四角。每个点都摆好了陶盆,盆里铺着干草,上面堆着切碎的艾草、苍术片,撒着雄黄粉。
“火候要控制。”姬素问示范,“不能明火猛烧,要慢燃生烟。烟要浓而不烈,持续至少两个时辰。”
她点燃一个陶盆里的药材。干草先燃起,引燃艾草,苍术慢慢冒烟。很快,一股特殊的药烟升腾起来——不呛人,反而有种清冽的、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独特气味。
“就是这个烟。”姬素问闭眼深吸一口,“能通窍醒神,也能除秽避疫。”
林循也闻了闻。确实,这烟味不让人反感,反而有提神的感觉。他想起现代医院里用的消毒水气味——虽然杀菌,但刺鼻难闻。而这古法熏烟,居然兼顾了效果和舒适度。
“也许可以改良。”他忽然说。
“改良?”姬素问睁开眼。
“做成熏香。”林循比划,“把药材研磨成粉,加黏合剂,压成香饼或香条。使用时点燃就行,不用这么麻烦地堆盆生火。”
姬素问眼睛一亮:“就像庙里用的线香?”
“对!但配方要优化——艾草、苍术为主,雄黄少量(因为有毒),还可以加薄荷、冰片,增加清凉感,也增强抗菌效果。”
两人越说越兴奋,干脆蹲在陶盆边,用炭笔在地上画起了配方图。
茯苓过来送水时,看见师父和林先生头碰头地蹲在那里,像两个孩子发现新玩具,忍不住笑了。
3
夜幕降临,月晦之夜开始。
谷中九个熏蒸点同时点燃。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无风的夜晚笔直向上,然后在半空中散开,像一层薄纱,缓缓笼罩整个山谷。
烟雾弥漫中,灵枢谷变得如梦似幻。
屋舍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药田的轮廓模糊朦胧,连远处的山影都显得柔和了许多。药香弥漫在空气里,深吸一口,从鼻腔到肺腑都觉得清爽。
弟子们按照姬素问的吩咐,在烟雾中缓步行走,让药气浸透衣衫。孩子们(疫情中收治的孤儿暂时留在谷中)在烟雾里嬉戏,觉得好玩。
林循站在谷中央,看着这景象,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
这是两千年前的“公共卫生消毒”。没有高压灭菌器,没有紫外线灯,没有化学消毒剂。但古人用他们的智慧,找到了同样有效、甚至更人性化的方法。
而且……很美。
药烟缭绕中的灵枢谷,像仙境,像一幅水墨画。
姬素问走到他身边,也静静看着。
“我小时候,”她轻声说,“最怕熏蒸之夜。因为父亲说,烟起的时候,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要被赶走。我总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当成‘不干净的东西’赶走。”
林循转头看她。烟雾中,她的侧脸朦胧柔和。
“后来父亲告诉我,”姬素问继续说,“药烟不赶好人,只赶病气。心正的人,药烟会保护他。”
她顿了顿:“所以每次熏蒸,我都努力站直,心里默念:我是好人,药烟保护我。”
这话说得孩子气,但林循听出了其中的孤独——一个失去母亲、父亲常年在外的女孩,在烟雾中寻找安全感的孤独。
“现在呢?”他问,“还怕吗?”
姬素问摇头:“现在我知道,药烟就是药烟。它杀菌消毒,保护所有人。不需要你是‘好人’,只要你在这里,它就保护你。”
她看向林循:“就像医道。它不挑病人,只治病。不需要你是‘好人’,只要你病了,它就救你。”
这话里的哲理,让林循肃然起敬。
4
熏蒸进行到一半时,林循开始做实验。
他让茯苓取了几个干净的陶碟,分别放在不同位置的熏蒸点附近。碟子里放着他自制的“细菌培养基”——煮过的米汤,暴露在空气中自然落菌。
“这是做什么?”姬素问好奇。
“检测熏烟的效果。”林循解释,“这些碟子会沾染空气中的‘秽气’。熏蒸结束后,我们看哪些碟子里‘秽气’长得少,就知道哪些位置的熏烟效果最好。”
姬素问明白了:“就像用试纸测药性?”
“对。”林循点头,“虽然粗糙,但能看出大概。”
两个时辰后,熏蒸结束。
烟雾渐渐散去,灵枢谷重新清晰起来。空气里还残留着药香,但不再朦胧。
林循收回那些陶碟,用油灯仔细查看。
结果很明显:放在熏蒸点正下方的碟子,米汤依然清亮,几乎没有菌落生长。放在边缘的,有少量菌落。放在完全无烟处的(他特意在谷外放了一个对照),菌落密密麻麻。
“效果显著。”林循把结果给姬素问看,“尤其是艾草苍术混合烟,杀菌效果最好。纯艾草烟次之,纯苍术烟最弱——但苍术烟驱虫效果更好。”
姬素问仔细看着那些碟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所以……我们可以调整配方?需要强杀菌时多用艾草,需要驱虫时多用苍术?”
“对!还可以根据不同季节、不同疫情,调整比例。”林循说,“比如春夏蚊虫多,苍术比例高些;秋冬呼吸道疾病多,艾草比例高些。”
两人又蹲在地上画起来。这次是在设计不同用途的熏香配方:
防疫熏香(艾草7:苍术2:雄黄1)
驱蚊熏香(苍术6:艾草3:薄荷1)
醒神熏香(艾草5:苍术3:冰片2)
……
茯苓在旁边记录,手都写酸了。但她很高兴——因为师父和林先生讨论这些时,眼睛都在发光。
5
熏蒸结束后的第二天,灵枢谷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是秦军军医王仲——那位拜师林循和姬素问的老军医。他这次来,是代表蒙肃将军送谢礼,也是来“进修学习”的。
看见谷中残留的熏烟痕迹,闻到空气中的药香,王仲深深吸了口气:“这是……艾草苍术烟?”
“王军医认得?”姬素问有些意外。
“怎会不认得!”王仲激动地说,“军中每逢疫病,也用此法!只是……没你们做得这么细致。”
他详细说了军中的做法:挖个土坑,堆上艾草马粪,点燃熏营帐。简单粗暴,但确实有效。
“马粪?”林循皱眉。
“马粪燃得慢,烟持久。”王仲解释,“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姬素问和林循对视一眼,都笑了。
“我们改良了配方。”姬素问带王仲去看那些熏蒸点残留的药渣,“不用马粪,用干草引燃。加了苍术增强燥湿,雄黄解毒,薄荷冰片清凉……”
王仲听得眼睛发直:“这么多讲究!”
“还有更讲究的。”林循拿出昨晚设计的熏香配方图,“我们打算做成香饼,方便携带使用。军营、民居、病舍,都能用。”
王仲捧着那张图,手都在抖:“这……这要是推广到全军……能救多少弟兄啊!”
他忽然跪下:“师父!师母!请准我将此法带回军中!我愿以性命担保,绝不外传秘方!”
这声“师母”叫得姬素问脸一红,林循也愣了。
“王军医快起来。”姬素问扶他,“医道为公,何来秘方?这些法子,本就是为了救人。你想学,我们教;你想推广,我们支持。”
林循也点头:“不过配方还可以优化。军营环境特殊,可能需要更强的驱虫效果,或者更方便携带的剂型……”
三人又讨论起来。
这一次,不只是灵枢谷的事,也不只是秦岭几个村子的事。
而是……可能影响更多人,救更多人的事。
6
三天后,第一批“灵枢防疫熏香”试制成功。
姬素问给它们起了个雅致的名字:“清秽香”。香饼做成铜钱大小,厚约半分,中间留个小孔方便串挂。点燃后烟色淡青,药香清冽,能持续燃烧一个时辰。
试用效果很好。
弟子居所点了香,夜里蚊虫明显少了。厨房点了香,苍蝇不来。连茅厕点了香(虽然有点奢侈),异味都减轻了。
王仲如获至宝,带着配方和一批样品回军营了。走前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军中推广,并随时反馈使用情况。
而灵枢谷内,“清秽香”成了日常用品。
每天清晨,弟子们起床后先在屋里点一盘香,通风换气。诊治病人前后,在诊疗室点香消毒。就连做饭前,厨房也点香——虽然姬素问说这有点浪费,但茯苓坚持:“病从口入嘛!”
最让林循感动的是,姬素问特意为他调了一款“安神香”。
“你夜里常惊醒,睡不安稳。”她把一小盒香饼放在他桌上,“这是艾草加酸枣仁、柏子仁,安神助眠。睡前点一盘,能睡得好些。”
林循接过,香饼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谢谢。”他轻声说。
“该我谢你。”姬素问看着他,“是你让这些古法,有了新生命。”
两人站在窗前,看着谷中药田。深秋的阳光暖暖的,药草在风中轻轻摇曳。
“林循。”姬素问忽然问,“在你那个时代,还用这些古法吗?”
林循想了想:“有些还在用。比如艾灸,比如药浴。但大规模的烟熏消毒……很少了。因为有了更高效的方法。”
“那可惜了。”姬素问轻声说,“古法虽然慢,但温柔。不伤人,不伤环境,还……很美。”
是啊,很美。
林循想起熏蒸那夜的灵枢谷,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那种美,不只是视觉的,是文化的,是智慧的,是千年传承中沉淀下来的、温柔而坚韧的力量。
“也许,”他说,“我可以把这种美带回去。让两千年后的人知道,他们的祖先,曾经用这么美的方法保护自己。”
姬素问笑了:“那你要好好记着。记着药方,记着配比,记着……这山谷里的烟。”
“我会的。”林循点头,“全都记着。”
包括这烟,这阳光,这药香。
还有……身边这个人。
7
那天晚上,林循点了姬素问给的安神香。
淡青的烟从香饼上升起,在屋里缭绕。药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确实让人心神安宁。
他坐在灯下,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的记录。
《饮水规范》《医者安全守则》《清秽香配方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和姬素问、和灵枢门弟子们,用血汗换来的经验。
他要把它写下来,写得详细,写得系统。
不仅为了这个时代,也为了……也许有一天,能带回自己的时代。
笔尖在竹简上沙沙作响。
窗外的月色很好。
香慢慢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
但药香还在,像某种温柔的守护,弥漫在夜的静谧中。
林循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
他走到窗前,看向姬素问屋子的方向——那里灯还亮着。
也许她也在写,也在整理,也在为这场跨越千年的对话,留下些什么。
他微微一笑,吹灭了灯。
睡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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