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

作者: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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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第三卷:夏灼

      第五章

      十月,国庆长假刚过。暑气彻底消退,梧桐叶子开始大把大把地飘落,金黄的叶片铺满了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空气清冽,天空是那种高远的、澄澈的蓝。

      “守护者”的试点进入了第三周。老陈头那次“虚惊一场”后,设备预警的准确性得到了初步验证,但更多的、更微妙的问题开始浮现。那对老教师夫妇,妻子王老师手抖的问题导致她几次误触“信任开关”,设备功能时开时关,记录的数据支离破碎。独居的孙阿婆,似乎对设备产生了某种情感依赖,每天要跟它说很久的话,甚至开始抱怨“它”不够理解她,回复太“机械”。而那个有唐氏综合征儿子的家庭,儿子对设备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破坏欲”,几次试图拆开它,让老两口提心吊胆。

      每一天,陈昊带领的运营小组都会带回新的、预料之外的“田野笔记”。技术团队则根据这些反馈,快速迭代着算法和固件。这是一个笨拙的、试错的过程,没有教科书,没有最佳实践,只有不断涌现的真实问题和与之赛跑的、小心翼翼的修复。

      与此同时,启明资本侵犯商业秘密案,在国庆节前最后一次开庭审理后,进入合议阶段,判决预计在十月底或十一月初下达。周屿传来的消息是,主犯认罪态度尚可,检方建议量刑在三年左右,并处罚金。深蓝智能作为单位犯罪,面临高额罚金和部分业务禁入。这个结果,在法律框架内,已算是“从重”。舆论对此保持了克制的关注,没有掀起太大波澜——或许是疲劳了,或许是觉得罪有应得,又或许,是默声科技本身,已经用另一种方式,转移了公众的视线。

      周六下午,沈默没有去公司。他按照约定,开车去了郊外的一座陵园。母亲去世一周年了。

      陵园在山脚下,很安静。松柏长青,墓碑整齐排列,空气中飘着香烛和菊花清淡的味道。沈默找到母亲的位置,将带来的白菊轻轻放下,然后站了很久,没有说话。

      照片上的母亲,笑容温和,眼神清澈,是生病前几年的样子。那时候,她还能认得他,还会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抱怨父亲总是忘记吃药,叮嘱他工作别太累。后来,记忆像退潮一样,一点点从她脑海里抽离,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和茫然。她渐渐忘了父亲,忘了家,最后,连他也忘了。只剩下一种本能的、对声音的敏感,和那句反复念叨的“小默,不怕”。

      沈默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拂去照片上细微的灰尘。“妈,我来看你了。”他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最近……做了点事。可能有点傻,有点难,但我觉得,你会喜欢。”

      他简单讲了“守护者”试点的事,讲了老陈头,讲了孙阿婆,也讲了那些熬夜改代码的年轻人,和那个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们的律师朋友。他讲得很慢,没什么条理,像在跟母亲拉家常。

      “你以前总说,声音里有真心。现在,我们想做个能‘听见’真心的机器,去帮帮那些和你一样,慢慢被世界忘记的人。”沈默看着照片上母亲的笑容,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们想试试。至少,对得起你教我的,要对人好,要用心。”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遥远的回应。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墓碑上投下晃动光斑。远处,隐约传来其他祭扫者的低语和哭声。

      沈默在墓碑前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但心里那片空了很久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上了一角,不那么荒凉了。

      走到陵园门口,他看见周屿的车停在路边。周屿靠在车旁,穿着深色的薄外套,手里拿着一瓶水,正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

      “来了?”沈默走过去。

      “嗯,想着你可能会来,顺路。”周屿把水递给他,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沈默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走了胸口的滞涩。

      “谢谢。”他说。

      “不用。走吧,找个地方坐坐。”

      他们没有回市区,而是沿着山脚下的公路慢慢开着,最后在一处能看见水库和层层山峦的观景平台停下。下午的阳光正好,将山峦染成深浅不一的金色,水库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的宝石,嵌在山谷里。空气清新冷冽,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两人靠在平台的栏杆上,看着眼前的景色,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很安静,但不觉尴尬。

      “判决快下来了。”周屿先开口,声音很平静,“三年,罚金,追缴违法所得。深蓝那边罚得更重,基本出局了。启明资本,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估计要沉寂好几年。这个结果,对行业,算是个交代。”

      “嗯。”沈默应了一声。对这个结果,他没有太多情绪。恨意早在漫长的拉锯中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是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规矩立起来了,代价付出了,就够了。

      “王振宇前几天给我发邮件了。”周屿顿了顿,“说在那边挺好的,孩子们很喜欢他。他还说……看到新闻了,说我们做得对。有些路,错了就是错了,回头,不丢人。”

      沈默看向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他比我们想象的要……坚韧。”

      “人都是被逼到绝境,才知道自己到底能扛多重。”周屿也看向水面,“你也是。”

      沈默笑了笑,没接话。

      “试点怎么样了?听方薇说,问题比想象的多。”周屿换了个话题。

      “多,而且千奇百怪。”沈默叹了口气,但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面对复杂现实的坦诚,“技术问题还好解决,最麻烦的是人心。每个老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世界,有他们的习惯、脾气、恐惧和期待。我们的算法,再聪明,也是基于‘标准模型’。但人,尤其是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没有‘标准’可言。王老师手抖,孙阿婆话多,老陈头脾气犟,唐氏儿好奇……每一个意外,都在挑战我们预设的边界。”

      “那怎么办?”

      “慢慢磨,慢慢改。”沈默说,“我们成立了一个‘用户共创小组’,把试点家庭的代表、李会长、刘医生,还有我们的人,定期聚在一起。他们吐槽,我们记录,能改的立刻改,不能改的解释清楚为什么。把决策过程也透明给他们看。虽然慢,但每解决一个问题,信任就加深一点。顾院长说,这叫‘浸润式服务’,急不得。”

      “听起来,你们在做一件很像‘社区营造’的事,而不只是卖一个产品。”周屿若有所思。

      “可以这么说。”沈默点头,“我们越来越觉得,‘守护者’不只是一个硬件,也不只是一套算法。它是一个触点,一个桥梁,连接起独居的老人、在外的子女、社区的医生、热心的邻居,还有我们这些在后台提供技术支持的人。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个连接更顺畅,更温暖,更有韧性。技术,只是让这个连接成为可能的工具。”

      周屿转过头,仔细地看着沈默的侧脸。几个月的高压和连轴转,让他看起来更瘦了,眼下的阴影依旧明显,但那种曾经萦绕不去的焦虑和紧绷,被一种更沉静、更开阔的东西取代了。像一块被急流冲刷过的石头,磨掉了棱角,显露出内里坚实温润的质地。

      “你变了,沈默。”周屿轻声说。

      “是吗?”沈默也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嗯。以前你像一把绷得太紧的弓,随时会断。现在……像一棵树。经历过风雨,根扎得更深了。知道自己在哪,要往哪长。”周屿的描述很平实,但精准。

      沈默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坦然的接受:“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接受了,创业不是一场百米冲刺,而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路上会有坑,有坡,有风雨,也可能根本到不了想去的地方。但至少,每一步,都要走得踏实,走得问心无愧。而且,”他顿了顿,看向周屿,“知道不是一个人在跑,心里会安定很多。”

      周屿也笑了,没再说什么。有些话,不需要说透。有些理解,在并肩走过的风雨里,早已心照不宣。

      夕阳开始西斜,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绚烂的橘红和瑰紫。山风大了些,带来寒意。

      “走吧,该回去了。”周屿直起身。

      “嗯。”

      回程的路上,两人聊了些轻松的话题。周屿说起他最近在研究的几个关于人工智能伦理立法的国际案例,沈默则讲了团队里几个年轻工程师的糗事。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另一片倒置的星海。

      “对了,”快到公司时,周屿忽然说,“陆文远约我们下周三吃饭,说基金那边有几个重要的潜在出资人想见见你,聊聊‘守护者’的长期规划。可能……会谈到下一轮融资,或者更深入的合作。”

      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这么快?”

      “不算快。试点有了初步的正面反馈,刑事案也快尘埃落定,你的团队和模式经过了考验。现在是趁热打铁,把盘子做大的好时机。当然,压力也会更大。”周屿看着他,“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从一家挣扎求生的技术公司,变成一家可能承载更多期望、也必须承担更多责任的“标杆”了吗?准备好,面对更复杂的资本、更严苛的审视、更快的扩张节奏了吗?

      沈默看着前方蜿蜒的车流,和远处那栋在夜色中亮着温暖灯光的红砖小楼。那里,有未解决的技术难题,有待安抚的试点用户,有等待他带领的团队。

      “还没完全准备好。”他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必须往前走。不是为了融资,是为了那些相信我们的老人,为了团队里那些把青春押在这里的伙伴,也为了……对得起我们心里那点还没熄灭的火。所以,就算没准备好,也得硬着头皮上。”

      周屿听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默。不盲目自信,但也不轻易退缩。清楚地知道前路艰难,但仍然选择前行。

      “那就上吧。”周屿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明天吃早餐”,“我陪着你。法律、条款、谈判,这些脏活累活,我来。你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把那个能‘听见真心’的机器,做得更好一点,让更多人,能被温柔地‘守护’。”

      车子驶入园区,停在红砖小楼下。楼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讨论声和键盘声。夜还很长,但对这里的许多人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

      沈默和周屿下了车,站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一起抬头看着那些亮着的窗户。

      “上去吗?”周屿问。

      “嗯。还有几个bug要修,明天的用户共创会也要准备。”沈默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上午我把基金那边可能的问题清单发你。”

      “好。路上小心。”

      周屿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沈默。

      “沈默,”他叫了一声,夜色中,他的眼神很亮,“你母亲那句话,说得真好。声音里有真心的,不怕。你们在做的事,就是在证明这句话。所以,别怕。”

      沈默站在原地,看着周屿,心里那点因为即将到来的资本会面而产生的细微忐忑,忽然就平复了。他用力点了点头。

      “嗯,不怕。”

      周屿挥挥手,开车离开。沈默又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听着楼上隐约传来的、属于他的团队的声响,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那栋亮着光的楼。

      秋天来了,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新一轮耕耘的开始。前路依然漫漫,但至少此刻,灯火温暖,伙伴在侧,而他们相信的东西,正在一点点,从理想照进现实。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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