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魔生

作者:周云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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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囚徒



      一、樊笼

      “小五行锁灵阵”布下的第七日。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吝啬地洒在回春堂后院,为那些微微发光的、按照特定方位埋设的五行灵材,镀上了一层暗淡的、不祥的金红色泽。阵法无形,却真实不虚地笼罩着这片狭小的空间,如同一个倒扣的、半透明的、流转着五色微光的琉璃碗,将侧厢及其周遭数丈之地,彻底与外界隔绝。空气在阵法范围内,似乎都变得粘稠、凝滞,带着一种微弱的、令人胸闷的滞涩感。寻常飞虫鸟雀,一旦靠近阵法边缘,便会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晕头转向地跌落,或是惊慌失措地飞开,不敢再靠近。仿佛这小小一方天地,已然成了一处禁地,一处囚牢。

      林文轩站在月亮门口,远远望着那间被阵法光华隐现、死寂无声的侧厢,眉头深锁,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与疲惫。他不敢踏入阵法范围,只能这样远远看着。自从那日清玄子布阵离去,他与儿子,便被彻底阻隔在了那囚笼之外。每日的汤水饭食,只能远远放在阵外,由道童留下的一张、能隔绝气息、短暂穿过阵法的符纸托着,送入阵内,再以特殊手法,送到侧厢门口。至于里面那位是生是死,是安是危,是醒是眠,他再也无法知晓。清玄子布阵时说的清楚,此阵七七四十九日方成圆满,期间阵内气机勾连地脉,五行流转,最忌打扰,若有人擅自闯入,轻则被阵法所伤,重则引动阵中地气反噬,破阵事小,伤了布阵人乃至反噬自身事大。林文轩虽不懂道法,却也明白其中厉害,自然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爹,天凉了,回屋吧。” 林云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也走到了父亲身边,目光同样落在远处那片被阵法笼罩的、死寂的厢房上。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是心神损耗、思虑过度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幽深、沉静,如同两汪深潭,表面波澜不兴,底下却暗流汹涌。

      “唉……” 林文轩长叹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儿子,眼中带着深深的歉疚与心疼,“云霁,是为父无能,护不住你,也……护不住这个家。竟要假他人之手,用这劳什子阵法,将、将……” 他喉头哽住,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将谁困住?一个或许是无辜的、濒死的病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可能带来灾祸的存在?他分不清,也想不明白。只知道,那扇门后的存在,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刀,而清玄子的阵法,则是另一把架在脖子上的枷锁。进退两难,左右皆险。

      “爹,这不是您的错。” 林云霁轻轻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间被阵法光辉笼罩的侧厢,声音低沉而平静,“世事难料,人心叵测。那清玄子,看似慈悲,实则步步为营,他布下此阵,名为‘锁灵’,实为‘囚禁’,更是……‘掌控’。” 他顿了顿,缓缓道,“阵眼在戊己土位,看似寻常,但我观他埋设灵材、绘制符咒时,手法与寻常‘小五行锁灵阵’略有不同。尤其是那中央戊己土,所绘符纹,暗合‘镇’、‘锁’、‘化’、‘炼’四字真意,其中‘炼’字,隐而不发,却最为关键。此阵,恐怕不止是隔绝内外、镇封异气那么简单,更有……炼化其中物事、抽取其本源精华,以为己用的意思。只是他手段高明,将‘炼’意藏于‘化’、‘镇’之中,若非我对阵法略有研习,又……又对那阵眼之气机,感知略有不同,恐怕也看不出来。”

      林文轩闻言,脸色剧变,失声道:“什么?炼化?抽取本源?这……这岂不是……岂不是要将那位……当作炉鼎药渣一般?!” 他行医多年,自然知道“炼化”、“抽取本源”意味着什么,那是修行中人夺取天材地宝、异兽精怪精华的手段,极为霸道酷烈,对被炼化者而言,无异于抽魂炼魄,形神俱灭!他原以为清玄子只是为了“镇压”、“化解”,却不料竟包藏如此祸心!这哪是什么“济世救人”,分明是“杀人夺宝”!

      “嘘——” 林云霁连忙示意父亲低声,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为真。也可能是那清玄子另有图谋,或是阵法本就如此。但无论如何,此阵对我们而言,绝非善地。那日阵法将成之时,我借‘月华’之力,引动了一丝……那位的微弱气息,稍稍扰乱了阵眼土行灵气的流转,使其阵法核心留下了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瑕疵。这瑕疵,寻常人看不出,即便清玄子,若不细细探查,也未必能发现。但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线生机。”

      “生机?” 林文轩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云霁,你……你想做什么?那清玄子道法高深,绝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抗衡。就算阵法有瑕疵,我们又岂能破阵?更何况,里面那位……是善是恶,尚在两可之间,我们怎能……”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即便能破阵,又该如何面对夜烬?

      “不是破阵,是……留一条后路。” 林云霁目光深邃,望向那被阵法笼罩的侧厢,仿佛要看穿那厚重的木板,看进那无边的黑暗深处,“那日阵法将成,我感知到,那位……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波动’。那波动,冰冷,死寂,却似乎……并非全然无意识。阵法隔绝内外,也隔绝了我们与他之间那点微弱的感应。但我想,若他……若他并非全然沉睡,若他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若他有一丝求生的本能,或是一丝……不甘被如此封禁、炼化的意志……或许,我们能通过那丝阵法瑕疵,传递一点……信息?或者说,建立一点……极其微弱的联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将命运完全交给清玄子,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在阵法中,无声无息地……被炼化。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带来过什么,至少……是他自己压制了那邪祟,是他……没有伤害我们。我们既救了他,又怎能再将他推入另一个死局?”

      林文轩沉默良久,看着儿子年轻而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担当,也有了……他无法理解的、与那“囚徒”之间奇异的、似乎超越了生死的羁绊。他知道,儿子说得对,他们别无选择。可这选择,同样凶险万分,如履薄冰。

      “你……有几成把握?” 林文轩声音干涩。

      “一成,或者……更低。” 林云霁坦然道,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但若什么都不做,便是十成十的死局。做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是万分之一。”

      “可我们不通阵法,如何利用那瑕疵?你又如何与……与他联系?那日你已耗尽心神,险些……”

      “这几日,我并非全无所获。” 林云霁打断父亲的话,目光转向手中一直紧握着、贴着胸口的“月华”古玉,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身,“‘月华’古玉,与我眉心这痣,似乎……与那位之间,有着某种同源的、奇特的联系。前日我静坐时,尝试以心神沟通此玉,竟隐约能感知到,阵法之中,那股被封锁、压制、缓慢炼化的、冰冷的、死寂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但确实存在。我想,或许可以此玉为桥梁,以我自身心神为引,借那阵法瑕疵的间隙,将一缕意念……送进去。哪怕只是最微弱的波动,哪怕只是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只是让他知道……我们还在这里,没有放弃。”

      他没有说的是,这个过程,同样凶险。以他微弱的心神,强行穿透阵法屏障,哪怕只是最细微的裂缝,也如同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是心神受创,甚至可能被阵法反噬,或被那冰冷死寂的气息所侵。但,他必须尝试。

      林文轩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也无用。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嘶哑:“千万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你的安危,比为父的命,更重要。”

      “孩儿明白。” 林云霁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夜幕降临,星斗初上。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回春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前堂微弱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

      林文轩被林云霁劝回房休息,只是辗转反侧,如何能眠。他坐在黑暗中,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乱如麻,只能一遍遍祈求上苍,保佑儿子平安,保佑林家能渡过此劫。

      林云霁则独自一人,来到后院月亮门前。他没有踏入阵法范围,只是在阵外寻了一处背风的角落,盘膝坐下。此处,距离侧厢约莫五丈,正是“小五行锁灵阵”的边缘。阵法光华流转,在他身前不远处,形成一道无形的、微光粼粼的屏障,将内外隔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阵法散发出的、那种稳固、厚重、带着五行生克循环的、强大的封禁之力。在这力量面前,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带来一阵刺痛,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虚抱,掌心向上,轻轻托在丹田前。胸前,“月华”古玉紧贴肌肤,传来温润的、带着一丝安抚之意的暖流。眉心,那点朱砂痣,也开始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散发出淡淡的、温润的、内敛的光泽。

      他摒除杂念,心神沉入灵台,努力感应着“月华”古玉的存在,感应着眉心朱砂痣的悸动,也感应着……那灵魂深处,与阵法之内、那片死寂黑暗之地,那点微弱的、冰冷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红色火星之间,若有若无、几乎已被阵法完全隔绝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

      这联系,是前日他静坐时,无意中发现的。当他将全部心神沉入“月华”古玉,并引动眉心朱砂痣的力量时,他竟能模模糊糊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晶,感知到阵法内部的存在。那感觉,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那夜他冒险“借”来一丝夜烬气息、在阵法核心留下瑕疵后,产生的、唯一能穿透阵法屏障的、微弱的“共鸣”。

      他要做的,就是放大这“共鸣”,将自己的意念,如同最细的针,最坚韧的丝,通过这唯一的、微小的、不稳定的“通道”,送入那片被彻底封锁、隔绝的、死寂的黑暗之中。他要告诉“他”,告诉那个沉睡的、濒死的、被囚禁的、不知是神是魔的存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遭遇了什么,清玄子的目的,阵法的威胁……哪怕,这意念传递过去,如同石沉大海,哪怕,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是渺茫的希望,是绝望中的挣扎,是无用功。但他必须去做。

      “嗡……”

      随着林云霁心神的凝聚,“月华”古玉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在他胸前形成一个柔和的光晕。眉心朱砂痣,也如同燃烧的炭火,散发出温热的、稳定的光芒。两股光芒交相辉映,渐渐汇聚,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凝实的、淡金色的、带着月华清辉与朱砂炽热的光束,从他眉心射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缓缓地、试探性地,延伸向那无形的、流转着五色微光的阵法屏障。

      “嗤——”

      淡金光束接触到阵法屏障的刹那,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滚油般的声响。阵法光华流转,五色光芒微微波动,一股强大的、排斥的力量传来,要将这外来的、不属于阵法的力量,彻底弹开、碾碎!

      林云霁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阵法之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那股反震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神之上,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传来,勉强守住灵台一丝清明,全力运转“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痣的力量,将心神死死凝聚在那缕淡金色的光束上,抵抗着阵法的排斥。

      光束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地颤抖、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碎、湮灭。但林云霁没有放弃,他集中全部意志,引导着光束,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在那厚重、坚固的阵法屏障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寻找着前日他留下的、那微不可察的、位于戊己土位阵眼核心的、一丝不谐的、冰冷的、死寂的“瑕疵”。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专注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林云霁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推动一座大山,在对抗整个天地,心神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倾泻,若非“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源源不断地提供着那温润而坚韧的力量,他早已力竭而亡。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崩溃,那缕光束即将湮灭的刹那——

      找到了!

      在戊己土位阵眼,那流转的、厚重的、土黄色光华深处,他“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周围光华融为一体的、不和谐的、如同发丝般纤细的、冰冷的、死寂的、暗红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属于“夜烬”的气息!那正是他前日冒险注入的、那丝微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死寂的气息!此刻,这气息如同一枚楔子,钉入了阵法的核心,虽然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不虚的、与阵法整体流转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停滞的、如同“死结”般的“节点”!

      “就是这里!” 林云霁心中狂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全部心神,连同“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痣的最后一丝力量,全部灌注到那缕淡金色的光束中,狠狠“刺”向那个“节点”!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那缕淡金色的光束,如同找到了缝隙的细针,艰难地、顽强地、挤进了那个“死结”节点!阵法屏障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五色光华猛地一暗,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转。那缕光束,已然穿过屏障,进入了阵法内部!

      成功了!但林云霁还来不及欣喜,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心神之力消耗殆尽,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

      “云霁!” 一直躲在远处廊下、紧张观望的林文轩,见到儿子吐血倒地,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扶起儿子,探他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只是心神损耗过度,晕厥过去。他连忙抱起儿子,踉跄着冲回前堂,也顾不得许多,将他安置在床上,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手忙脚乱。

      而就在林云霁倒下的同时,他耗尽心力、强行穿透阵法屏障、送入的那一缕、带着“月华”古玉与眉心朱砂气息、也夹杂着他自身最后一丝清晰意念的、淡金色的、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光束,如同投入无垠黑暗宇宙中的一粒微尘,飘飘荡荡,穿过了阵法的封禁,进入了那片被彻底隔绝、死寂冰冷的、属于夜烬的、囚笼般的空间。

      二、无声

      阵法之内,侧厢。

      这里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那流转的五色光华、与地脉相连的、强大而稳定的五行封禁之力,彻底凝固、冻结、隔绝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滞涩的、沉重的、仿佛能压垮灵魂的死寂。光线被扭曲,声音被吞噬,连尘埃的飘落,都显得缓慢而凝滞。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绝对的、无声的囚笼。

      草席上,夜烬枯槁的身躯,依旧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尘埃覆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于黑的青灰色,那些暗红色的裂痕与黑色的纹路,在阵法五色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狰狞,仿佛随时会龟裂开来。他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已经停止,心跳更是缓慢到几乎不存在。整个人,如同一具在时光中彻底风干、腐朽的、古老的、即将化为尘埃的、人形化石。

      但,就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那枯槁躯壳的最深处,在那无边黑暗、冰冷、痛苦、混乱、被业力、归墟残留、魔元枯竭、神性破碎、以及“烬生花”反哺的、同源的、微弱的生机所共同占据、撕扯、湮灭、又勉强维持着一种诡异平衡的魂海深处,那一点暗红色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冰冷的火星,却依旧在倔强地、缓慢地、按照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如同某种古老而永恒的、来自生命本源的、濒死的脉搏般的节奏,明灭着。

      这火星,是夜烬最后的、残存的、破碎的意识核心,是他历经无尽痛苦、承受归墟九劫、焚魂千里、最终寄身于这具腐朽凡躯后,所剩下的、唯一一点尚未彻底熄灭的、“存在”的证明,是“夜烬”这个存在本身,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执念的具现。它浸泡在无边的冰冷、死寂、痛苦、虚无之中,承受着业力的焚烧、归墟的侵蚀、魔元的枯竭、神性的破碎、与自身力量的相互冲突、撕扯。每时每刻,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走向最终的、彻底的熄灭、寂灭、归于虚无。

      但,它没有熄灭。因为,在那无边的冰冷、死寂、痛苦、虚无的最深处,在那暗红色火星的最核心,烙印着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个眼神,一个承诺,一个跨越了无尽时空、无尽痛苦、无尽绝望,依旧死死烙印在灵魂最深处、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没有彻底被归墟吞噬、没有彻底被业力焚烧殆尽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执念。

      “云……阙……”

      这是他在无边痛苦中,唯一的锚点,是他在永恒黑暗中,唯一的光。哪怕那光早已熄灭,哪怕那身影早已模糊,哪怕那承诺早已被背叛,哪怕那名字早已沾满血与火,被无尽的恨与悔淹没。但,它依旧存在。如同最深的海底,那一点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磷火,是支撑他“存在”下去的唯一理由,是“夜烬”这个存在,最后的、也是最后的、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记忆是破碎的,意识是混沌的,感知是模糊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冰冷、死寂、虚无,是永恒的真实。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肢解,被融化,被遗忘,被“无”所同化。他反抗,他挣扎,他用尽最后的力量,用那点暗红的火星,死死地、死死地、抵抗着那无边无际的、要将一切吞噬、抹去的、名为“归墟”的、最终的空无。

      这抵抗,微弱,徒劳,如同蜉蝣撼树,如同尘埃对星辰。但它依旧在进行。无声地,绝望地,永恒地进行着。

      直到,那一缕微弱到极致、却带着奇异的、熟悉的、温暖与清冷交织气息的、淡金色的、光。

      它如同一根细到看不见的、坚韧的、却带着微光的、发丝般的线,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沉重、粘稠、冰冷、仿佛永恒凝固的死寂黑暗,穿透了那无边的、正在缓慢侵蚀、同化一切的、归墟的虚无,穿透了那狂暴的、混乱的、正在相互冲突、湮灭的、各种力量的乱流,如同穿越了亿万光年的、迷路的星光,最终,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一点暗红色的、即将熄灭的、冰冷的火星。

      “嗡……”

      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细微到极致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的、涟漪般的、震颤。

      暗红色的火星,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跳动,并非明暗的变化,而是一种……悸动!一种被来自“外界”的、带着某种熟悉气息的、微弱的、带着“生”意的、光,所触动的、本能的、近乎于“苏醒”的、悸动!

      这悸动,如此微弱,甚至不足以称之为“意识”,不足以产生“思考”,不足以形成“情绪”。它更像是一种沉睡的、濒死的、最原始的、生命对“光”的、本能的趋向,一种被“触动”的、最底层的、存在层面的、微弱“反应”。

      那缕淡金色的、微弱的光丝,触碰到了火星。没有带来温暖,没有带来生机,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它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无边的黑暗、冰冷、死寂、痛苦、虚无面前,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尘埃。但它带来了“信息”。一种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意念的碎片,顺着那光丝,传递了过来。

      “……封……阵……困……炼……清玄……意图不轨……四十九日……危……助……联……”

      信息破碎,模糊,充满了杂音,如同隔了亿万重屏障。但,那核心的意思,那传递过来的、带着焦急、担忧、恐惧、决绝、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意念的波动,却如同最轻微的、却最精准的、拨动了那根最脆弱、也最坚韧的、灵魂的弦。

      “囚……禁……炼……化……”

      “危……险……”

      “……助……我……”

      “联……系……”

      这些破碎的、模糊的、不成形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那片绝对的、凝固的、死寂的、冰冷黑暗中,激起了极其极其微弱的、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暗红色的火星,再次跳动了一下。这一次,比刚才更剧烈了一些。那悸动,不再仅仅是本能的趋向,而是……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如同冰层下最深处、死水中、最微弱的、一丝……“波动”。

      是“他”……

      那个……“月华”的……气息……

      那个……灵魂深处……有着……同源……却又……如此微弱、如此……温暖、如此……干净的……“生”的气息……

      那个……“蝼蚁”……不,是……那个“少年”……

      是“他”……在“呼……唤”?

      是“他”……在……“求……助”?

      是“他”……在……“说”……“危……险”?

      是“他”……在……“说”……“封……禁”……“炼……化”?

      是“他”……在……“说”……“需……要”……“联……系”?

      是“他”……在……“说”……“不……甘”……“挣……扎”……“寻……求”……“希……望”?

      混乱的、破碎的、不成逻辑的、仿佛来自遥远天边的、微弱到极点的、意念碎片,在无边黑暗与死寂的魂海中,飘荡,碰撞,激起一丝丝、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那点暗红色的火星,在这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的涟漪中,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却又带着某种熟悉气息的、清泉的、冰块,开始……极其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发生着……变化。

      它依旧冰冷,依旧死寂,依旧微弱,依旧在无边痛苦与虚无的包围中,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走向熄灭。

      但,在那冰冷、死寂、微弱的核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被那微弱、却带着“生”的气息、带着“月华”的同源、带着“他”的呼唤、带着“危险”、“囚禁”、“炼化”这些字眼……“触动”了。

      那是一种……潜藏在灵魂最深处、最核心的、被无尽的痛苦、麻木、绝望、死寂、遗忘、所覆盖的、属于“夜烬”这个存在的、最后的、也是最本能的、烙印在灵魂本源、如同法则般的、印记。

      是……“不甘”。

      是……“不屈”。

      是……“毁灭”。

      是……“守护”。

      是……“云阙”。

      是……“找到他”。

      是……“守护他”。

      是……“任何……胆敢……伤害……他……的存在……都……必须……毁灭。”

      这“印记”,如此之深,如此之沉,如此之重,早已超越了“意识”,超越了“记忆”,超越了“情感”,成为了“夜烬”这个存在本身的一部分,是他之所以还能“存在”的根本,是他与“归墟”对抗的、最后的、也是最原始的、力量。

      它从未消失,只是被无尽的痛苦、破碎、死寂、虚无所掩埋,所压制,所冻结。如同被冰封了亿万年的、永不熄灭的、火山的最核心、最炽热的、岩浆。

      而现在,这缕微弱到极致的、带着“他”的气息、带着“危险”、“囚禁”、“炼化”这些信息的、金色的、光,如同投入这冰封火山核心的、最细小的、最微弱的、却带着某种特殊“钥匙”的、火花。

      “嗤……”

      暗红色的火星,猛地、剧烈地、燃烧了一下!不是明灭,而是……“燃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的最深处,被点燃了!不是温暖,不是光明,而是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却蕴含着滔天怒意、与毁灭意志的、暗红色的、火焰!

      “囚……禁……我?”

      “炼……化……我?”

      “危……及……他?”

      “不……可……饶……恕!”

      “毁……灭!”

      “所……有……敢……于……染……指……者!”

      “所……有……敢……于……觊……觎……者!”

      “所……有……敢……于……打……扰……他……者!”

      “都……要……死!!!”

      无声的、咆哮的、毁灭的、冰冷到极致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绝对零度的、杀意与暴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那暗红色火星的核心,轰然、爆发!

      这不是“意识”的苏醒,不是“理智”的回归,不是“记忆”的恢复。这是最本能的、最原始的、最深沉的、被触及了最核心、最不可触碰的、逆鳞的、应激反应!是被“囚禁”、“炼化”、“危及他”这些信息,所激发出的、属于“夜烬”这个存在、最根本的、也是最暴戾的、自我防御、与毁灭一切威胁的、本能!

      “轰——!!!”

      无声的、却又仿佛能震碎灵魂的、爆鸣,在那片无边的黑暗、冰冷、死寂、虚无的魂海深处,骤然炸响!那点暗红色的火星,如同被投入了无穷燃料,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冰冷的、暗红色的、毁灭性的光芒!这光芒,并非温暖的光明,而是最深沉、最纯粹的、毁灭与杀戮的具现!是业力焚烧的余烬!是归墟侵蚀的残响!是魔元枯竭的爆发!是神性破碎的疯狂!是“烬生花”反哺的、同源的、生机的最后燃烧!是……“夜烬”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痛苦、绝望、疯狂、毁灭、守护、执念、与……存在本身——在被彻底“囚禁”、“炼化”、“威胁”的绝境下,发出的、最后的、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毁灭一切的、咆哮!

      “嗡——!!!”

      几乎就在同时,外界,那笼罩侧厢、隔绝天地的、稳定运转的、流转着五色光华、坚固无比的“小五行锁灵阵”,猛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之前的、被林云霁意念干扰时、那种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波动。而是如同发生了地震、海啸、天崩地裂般的、狂暴的、毁天灭地的、剧烈的、震荡!

      “轰隆隆——!!!”

      五色光华瞬间暴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疯狂流转,相互冲撞,爆发出刺目的、混乱的、如同末日降临般的、狂暴灵光!整个阵法屏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扭曲地、如同水波般疯狂荡漾、起伏、变形!地面在震动,空气在尖啸,无形的、封禁的力量,如同狂暴的飓风,在狭小的阵法空间内疯狂肆虐、对冲、湮灭!那些埋设的、作为阵基的五行灵材,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爆发出远超极限的灵力,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刺耳的嗡鸣!尤其是中央戊己土位,那块作为阵眼核心的黄色土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土黄色光芒,光芒中,隐隐有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的、冰冷的、如同裂纹般的、细线,在疯狂蔓延、侵蚀、扩散!正是林云霁前日留下的、那丝冰冷的、“夜烬”气息,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引爆了被阵法“囚禁”、“炼化”的、那点暗红火星的、最本能的、毁灭性的、应激反应!

      整个“小五行锁灵阵”,在这一刻,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座即将崩溃的堤坝,一个被强行塞入了不该存在、也无法承受的、毁灭性存在的、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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