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蛊后，我自愿驯服

　　第二十八章蚀痕

　　日子像山涧的溪水，看似一成不变地流淌，水下却暗藏着被冲刷改变的砂石。顾觉留在阿泐生活里的那些“痕迹”，如同悄然生长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这座竹楼，这片山林，以及那个清冷少年的日常。

　　竹楼角落里，挂着顾觉编织的、纹路生硬的藤编物件，混在阿泐那些精巧的“眼睛”中间，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笨拙坚持。火塘边，偶尔会出现顾觉采摘的、品相不算太差的野菜，被默许加入那味道古怪的食物中。就连阿泐存放雕刻材料的竹筐里，也总能看到一两个顾觉雕坏的、线条歪斜的竹铃半成品，被单独放在一边，没有被丢弃。

　　阿泐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坚冰般的隔绝，而更像是一种……默认的纵容。他依旧会在顾觉试图插手某些他不该碰的东西时，用眼神或动作制止，但界限之外，他任由顾觉用那些笨拙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他原本固若金汤的领域。

　　顾觉腰间的竹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与其他银饰不同的沉闷声响。阿泐偶尔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落在那个歪扭的铃铛上，停留片刻，再移开。那目光里没有厌烦，也没有喜爱，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观察某种自然现象的平静。

　　这天，阿泐在整理屋角那些瓶罐时，拿出了那个曾装有暗红色粉末、用于稳定“蛊核”的油纸包。里面的粉末已经所剩无几。他盯着那点残余的粉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顾觉正在不远处编织一个新的竹篓，见状，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掌心的“核痕”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凉意，提醒着他那日“蛊核”反噬的凶险。

　　“不够了？”顾觉放下手中的藤条，问道。

　　阿泐将油纸包重新折好，放回原处，语气平淡：“嗯。缺一味主药，‘赤晶砂’，只在月圆前后的瘴气谷底才有。”

　　瘴气谷。光是听名字，就带着不祥的气息。

　　“危险吗？”顾觉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阿泐抬眼看他，黑眸深邃：“瘴气有毒，谷底多蛇虫，还有……一些不喜外客的东西。”

　　顾觉的心沉了沉。他想起阿泐前几日那场因“蛊身”反噬而起的濒死痛苦。如果没有这药粉稳定“蛊核”，下一次反噬来临时，会怎样？

　　“什么时候去？”他问。

　　“明晚。”阿泐道，视线落在顾觉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你留在这里。”

　　不是商量，是命令。

　　顾觉与他对视着，没有立刻答应。掌心的“核痕”那丝凉意挥之不去，心口的母蛊也传来一种不安的悸动。他清楚地知道，阿泐此去，绝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我跟你去。”顾觉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阿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你去没用，只会添乱。”

　　“添乱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强。”顾觉站起身，走到阿泐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别忘了，我们‘同在偿还’。你出事，我也活不成。”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而且，我说过，我要留下痕迹。看着你去冒险，不算痕迹。”

　　阿泐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动摇的坚持，看着他掌心那道因自己而留下的、尚未完全褪去的粉色疤痕和隐约的暗金纹路。少年深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坚冰般的东西，在无声地融化、碎裂。

　　他沉默了很久。竹楼里只剩下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最终，阿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

　　“随你。”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顾觉，转身走向火塘，开始准备外出的东西，“死了别怪我。”

　　语气依旧是冷的，但那句“随你”，已经是一种妥协。

　　顾觉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一股混杂着担忧与某种奇异兴奋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他知道前路危险，但他更无法忍受独自留在这里，被动地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他要亲眼看着，亲身参与。哪怕只是添乱，他也要在那危险的谷底，留下自己的脚印。

　　第二天傍晚，夕阳尚未完全沉入山峦，阿泐便开始准备。他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深色衣裤，用布条紧紧扎住袖口和裤脚，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都涂抹了一种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暗绿色药膏。他将几包不同的药粉、一把锋利的短刀、还有那串从不离身的银饰和那枚歪扭的竹铃铛，仔细地收好。

　　顾觉也学着他的样子，涂抹药膏，扎紧衣裤。阿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跟紧我。”出发前，阿泐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暮色，走向寨子后方那片更为幽深、连当地人都不愿轻易涉足的密林。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树木愈发高大狰狞，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

　　顾觉紧握着柴刀，掌心因为紧张而渗出汗水，与“核痕”摩擦着，带来一丝异样的刺痛。他紧紧跟着前方阿泐的身影，那身影在昏暗的林间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泐的脚步很轻，很稳，仿佛对这片危险的土地了如指掌。他时不时会停下来，观察地上的痕迹，或者侧耳倾听林中的动静，然后调整前进的方向。

　　天色彻底黑透。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子透过浓密的树冠，投下微弱的光斑。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某种不知名虫豸间歇的、尖锐的鸣叫。

　　那甜腻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顾觉感觉头脑有些发晕，胸口也有些发闷。

　　“含着。”阿泐头也没回，递过来一片味道清凉的叶子。

　　顾觉接过含在嘴里，一股清凉之意直冲头顶，晕眩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片笼罩在灰白色雾气中的低洼地带。那雾气凝而不散，即使在黑暗中，也隐约能看到它们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甜腻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到了。”阿泐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瘴气谷。跟紧，别出声，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顾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柴刀，点了点头。

　　阿泐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那片灰白色的雾气之中。顾觉紧随其后。

　　一进入雾气范围，视线立刻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前方一两米远。空气湿冷粘稠，呼吸都变得困难。脚下的地面松软泥泞，每走一步都像要陷下去。四周寂静得诡异，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顾觉全神贯注地盯着阿泐的背影，不敢有丝毫分神。掌心的“核痕”传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心口的母蛊也躁动不安，像是在预警着极大的危险。

　　突然，前方的阿泐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绷紧。

　　顾觉也跟着停下，顺着阿泐的视线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在浓雾的深处，隐约出现了几双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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