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晨光初露，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师范专科学校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苏默踏着露水，再次来到广播站小红楼附近的老位置。距离第一次学习小组活动已过去几天，但那日林晚晴赞许的目光和清晰的话语，依旧在他心头盘桓，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未散。这让他连日来的清晨仪式，都带上了一种隐秘而新鲜的期待。

　　电流声后，林晚晴熟悉的声音如期响起，播报着常规的校园新闻。苏默靠在老槐树下，闭目聆听，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满足。然而，当新闻播报结束，进入“晨光点诗”环节时，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她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柔和，也更……郑重。

　　“接下来，是今天的‘晨光点诗’环节。”她的声音透过喇叭，清晰地传来，“有一位不愿署名的同学，为全校师生点播一首舒婷的《致橡树》，愿我们都能在成长的路上，成为独立而坚定的木棉。”

　　苏默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致橡树》？这首诗……

　　他猛地睁开眼，望向小红楼的方向，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喇叭里，林晚晴的声音已经开始朗诵，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宣言般的力量：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

　　是她！一定是她！
　　这首《致橡树》，正是他不久前在一封情书中引用过，用以表达他渴望的、不是依附而是并肩的爱！

　　她听到了！她不仅听到了，还记得！而且，她选择了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方式，将这首诗送还给……他！

　　苏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耳根烫得惊人。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清晨的小径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枝头跳跃。但他却觉得，仿佛全世界都能看穿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晚晴的朗诵还在继续，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深沉的情感，仿佛不是在朗读，而是在倾诉：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道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默。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几乎无法站稳。一种混合着巨大狂喜、难以置信和深深震撼的情绪，将他彻底淹没。她是在用这首诗……回应他吗？回应他那份渴望灵魂共鸣、平等守望的心意？

　　这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可以解释为巧合的暗示。这是精准的、直接的、指向性无比明确的回应！

　　当最后一句“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在晨风中缓缓落下，广播里传来舒缓的结束音乐时，苏默依旧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初升的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校园，也照亮了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他看着那栋小红楼，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那个刚刚完成了一场隐秘对话的女孩。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伴随着这确认的狂喜，在他心中蓬勃生长。她知道是他了！至少，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并且，给出了她的回答！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转身，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那里。他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教室，而是径直跑向了图书馆。他需要立刻写下些什么，将这一刻汹涌的情感，用文字固定下来。

　　清晨的图书馆刚刚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管理员在远处整理着书籍。苏默熟门熟路地冲到那个靠窗的僻静位置，甚至来不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摊开笔记本，拧开钢笔。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恰好落在他颤抖的笔尖上。

　　他不再需要匿名，但他依旧选择用“尺素”这个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化名，写下了一首炽热而急切的短诗：

　　《晨光·回响》
　　——尺素

　　你以天空为信笺，
　　用电波作笔墨，
　　将一首古老的誓言，
　　谱成崭新的晨曲。

　　那并非凌霄花的攀援，
　　亦非鸟儿的单调絮语，
　　是木棉在黎明前的风中，
　　辨认出另一株树的呼吸。

　　沉默的根系在地下交错，
　　喧嚣的叶脉在云间私语。
　　当第一缕光穿透迷雾，
　　我看见，
　　我们站立的位置，
　　正升起同一个太阳。

　　他写得飞快，字迹比平时略显潦草，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情。写完后，他仔细地将这页纸撕下，折好，放入贴身的口袋。他决定，要将这首诗，作为他的下一封“情书”，尽快送到她的手中。

　　而此刻，在广播站里，林晚晴整理着刚才用过的稿纸，嘴角噙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清浅而笃定的微笑。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小径，想象着那个可能已经听到、并且听懂了的少年，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选择《致橡树》，不仅仅是因为他在信中引用过。更是因为她想告诉他，她欣赏的，正是他所向往的那种——作为树的形象，并肩站立的爱情。

　　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知道，一条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通道，已经通过这清晨的电波，悄然打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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