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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一条宽阔得望不见对岸的江水横亘在前,截断了去路,江水呈现出极其不自然的、浓稠的荧光绿色,在昏暗中自顾自地散发着诡谲光晕,如同一条巨大的、沉默流淌的液态霓虹。江面死寂,听不见奔流之声,只有一种能渗入骨髓的低频嗡鸣,靠近岸边的水面上,不时有巨大的、泛着虹彩的气泡缓缓冒出、破裂,释放出更刺鼻的腥甜。
而在下游目光所及的尽头,这片荧光绿正与更远处泥黄色的海水缓慢交融,形成一片色彩污浊、界限模糊的地带。昔日繁华都市的轮廓如同被剥去华裳的巨人般颓然屹立,在荧光的水面两岸与纠缠的雨林藤蔓,无声地诉说着文明的沦陷。
林越望着这片诡异的荧光绿,苦笑着摇摇头:“这么脏的地方,难怪平头哥不肯过来。”
“这是珠江……”陆止对照着旧地图,声音低沉,带着凝重,“和长江入海口不一样的表现形态。”
沈青囊为大家分发浸透了用草药和异能调制的解毒凝胶布条,紧紧捂住口鼻,并叮嘱绝对不能让皮肤直接接触江水。
莫工立刻开始勘察地形,最终选定了一处江岸相对狭窄、两岸各有巨型乔木作为锚点的地段。“不能接触江水,锚索也可能被腐蚀。唯一的办法,是利用那些横跨江面的巨杉。”
那是一些极其高大、树皮呈银灰色的古树,似乎是唯一能在这剧毒江畔存活并不受影响的植物,粗壮的枝干如同天然的桥梁,伸向对岸。
林越的目光被江岸的景象牢牢吸住了。
这些银灰色巨木的根系附近,荧光江水的颜色明显变淡,树皮的内部仿佛有微弱的、与江水同色的光脉在缓慢流动,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代谢。
“你们过来看,”林越指着树根,“这树是不是在净化污水?”
沈青囊最先蹲下身,医者的敏锐让她立刻捕捉到了生命与毒素对抗的细节,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了一点树根旁沉淀的暗色物质,又感受着巨杉散发出的、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沉稳生命力。
“是吸收,是转化……”她眼中充满了再次见证生命韧性的惊叹,“它们在与污染共生,并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其‘消化’掉,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
莫工他立刻掏出便携检测仪,对着树根和不同区域的江水进行扫描对比。
“能量谱系在变化!树根处的污染读数确实在降低!毒素浓度比十米外低了25%,”他难得地提高了音量,为这个发现而兴奋,“如果能搞清楚它的代谢机制,哪怕是模仿万分之一,都可能找到处理其他污染区域的方法!这是一个天然的生物净化模型!”随即又开始沉思,“如果能模拟这种代谢机制,制造出便携式净化器…不,不行,旧时代的工业流水线已经用不了了,也许…该想想怎么让这些树自己长满需要的地方?”
陆止的目光先是落在林越脸上,敏锐地捕捉到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心态变化,随即将精神力投向巨杉。
他感受到一种宏大、缓慢、如同地脉蠕动般的“意志”,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对环境的调整与适应,其中甚至蕴含着某种属于星球本身的规律。
“它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陆止收回精神力,做出了总结,“仿佛在执行一种‘规则’,我们留下的毒,它来化解,这或许就是……平衡。”
“规则……”林越回味着这个词,东临的野花、致幻的兰花与眼前的巨杉在她脑海中连成一线。她忽然明白了,她所见的并非净化的结果,而是世界自我修复的过程,整个自然界,正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规则,消化并偿还着旧时代文明留下的孽债。
渡江过程小心翼翼,他们攀上巨杉,利用青青的藤蔓作为额外的安全绳和牵引,在横跨江面的粗壮枝干上艰难行走,从高处俯瞰,脚下荧光江河无声流淌,更显得诡谲万分,行至江心最危险处,江水突然翻涌,几条如同由粘稠荧光液体构成、没有固定形态的“水魅”猛地跃出,试图缠绕上他们的小腿!陆止的精神冲击如无形重锤砸下,形态瞬间溃散;青青的藤蔓则织成防护网,将溅射开的毒液挡开。有惊无险,小队终于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回头望去,那条荧光的冥河依旧在深绿色的雨林中静静发光,如同大地上一道无法愈合的、流着毒液的美丽伤疤。
渡过珠江后他们在一片被酸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丘陵地带跋涉了数日,这里的植被低矮枯黄,空气中仍残留着污染物的刺鼻感。
在这片荒凉之地,他们第一次见到了那七个身影。
在昏暗的天光下,摇摇摆摆的身影乍一看以为是丧尸,陆止抬手制止了他们戒备的姿态:“是人,但……状态很奇怪。”
那已不能被简单称之为“行走”,是七个相互搀扶、几乎只剩下骨架与一层黯淡皮肤包裹着的人形,她们的衣衫早已褴褛成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与污垢,干裂起皮的嘴唇渗着血丝,眼神涣散,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当看到林越一行人时,为首一位看似知识分子的女性,用尽最后力气,颤抖地抬起手,指向她们来的南方,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属于邻国的音节,像是一种本能地、标识自己来源的烙印。
无需任何言语,沈青囊立刻上前,声音带着医者的本能与急切:“先不要给固体食物!水,少量多次湿润嘴唇!”
林越立刻拿出棉签和清水,队员们小心地为幸存者湿润干裂的唇。
随后,她重新取出一罐变异蜂蜜,用温水化开,让医生判断着剂量,一点点喂给那些连吞咽都困难的人。
待到她们喉咙恢复些许湿润,眼神有了微光,林越才拿出温热的白粥,让她们用还能动的手指,捧着小小的容器,极其缓慢地小口进食。
沟通的重任落在了陆止身上,他展开精神感应,破碎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
这支小小的幸存者队伍里,有昔日寺庙的圣女,也有被夺走孩子的母亲,她们听从部落中一位 “先知者”祖母的临终指引,踏上了一条绝望的求生之路。
她们在一位植物沟通异能者的带领下,沿着被蔓生植物覆盖、丧尸零星游荡的旧公路和锈蚀铁轨,艰难穿行于翡翠坑的崇山峻岭与变异罂粟之间、穿越千佛之国神秘的原始森林,再沿着安南曲折的海岸线北上。
这条九死一生的 “南部生命走廊” ,充满了她们无法想象的艰险,支撑她们的,唯有那个传说中的东方 “无垢之地”,那片在祖母预言中,尚未被彻底吞噬的、最后的希望之所。
沈青囊为一位妇人处理手臂上溃烂的伤口时,妇人突然用尽力气抓住医生的手,将其手掌紧紧按在自己干瘪的胸膛上,然后,她模拟出怀抱婴儿的姿态,双臂虚环,开始轻轻地、有节奏地摇晃,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的慈爱。
下一秒,她的表情骤变,化为极致的惊恐,她猛地松开手,疯狂地指向她们来时的方向,双手做出抢夺、递出的动作,随后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在地,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整个团队,都在那一刻明白了。
陆止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为所有人翻译了这无声的控诉:“她们来自……一个吞噬了自己孩子的文明。”
“她的孩子呢?”莫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愿相信的颤抖。
旁边另一位幸存者,用隐晦而麻木的精神讯息补充了更恐怖的细节:“他们只要三岁以下的孩子……哭声最响亮的……价格最高……是最好的‘材料’。”
沈青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只剩下属于医者的坚定,她告诉自己“治愈不仅是修复创伤,更是重建一个人被践踏的尊严”。
再次走向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蹲下身,用温暖的双手轻柔地、充满敬意地托住妇人溃烂的手臂,治愈的微光亮起,这一次,那光芒中似乎融入了更柔和、更坚定的力量,如同无声的抚慰,一遍遍低语着:“你值得被治愈,你值得活下去。”
当队员们暂时退开稍作休整时,沈青囊因过度使用异能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而脸色苍白,她声音发颤地告诉同伴:“我处理伤口时探查到……她们身上,都有从几年到十几年的陈旧伤……层层叠叠,她们……一直活在地狱里。必须有专门的心理干预和安全的安置环境,否则治愈毫无意义。”
风穿过荒丘,带着珠江方向隐约传来的腥甜,第一次让人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们刚刚穿越了生机与杀机并存的绿色地狱,渡过了荧光的冥河,而眼前这群人,则来自一个更为残酷的、由人类自己构筑的地狱。
看到不远处出现了公路的痕迹,林越从空间里将改装越野车放出,然后随着一颗低级晶核的微光消散,一辆普通的七座民用越野车如同虚影凝实,出现在一旁。
“太好了,有车就好。”莫工习惯性地拿起工具,上前打量着新车,“底盘和车窗需要简单加固一下,这路况……”
“莫工不必。”林越出声制止,解释道,“像这样召唤出来的车,其实是依靠异能和晶核能量维持形态的影子,强行改造反而会对它造成破坏,只要在我身边两百米范围内,一般的小磕碰都不要紧。”
听了她的话,工程师一脸严肃地掏出检测仪对准新车,屏幕上跳动的能量读数让他困惑:“这不符合质能守恒……”
“莫工,”林越不得不再次出声打断他的研究,“我们先赶路吧。”
莫工这才回过神,但目光仍然死死盯着车辆,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拆卸的动作,他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对林越说:“等回到总部,无论如何,你要具现一辆给我研究,这种能量固化技术……太不可思议了。”
林越看着他眼中久违的、纯粹技术狂人才有的光芒,心下不禁一松:“好,等条件允许的时候,一定想办法让你研究个够。”
最终,他们分乘两车,载上这些沉默的幸存者,再次踏上寻找南陲基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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