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赴山河

作者:轻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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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最后,回忆


      天牢深处,腐臭与血腥交织,凝结在潮湿的石壁上,化作洗不净的暗痕。水滴从穹顶滴落,“嗒、嗒、嗒”,敲打着冰冷的地面,在死寂的牢房中回荡,像是为将死之人敲响的丧钟。赵景渊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明黄锦袍早已被血污浸透,残破的衣料下,新旧伤痕层层叠叠,触目惊心——鞭伤的结痂尚未脱落,刀伤的裂口还在渗着暗红的血珠,还有铁链摩擦留下的淤青,爬满了他的四肢。他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脸庞,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起伏,如同困兽最后的喘息。
      三日后便是问斩之日,女帝念及一丝皇室血脉,特许他在临死前见一见“故人”。当牢门被推开,萧彻、沈清羽、苏景珩与墨尘的身影出现在昏暗中时,赵景渊缓缓抬起头。阳光透过牢门的缝隙斜射进来,照亮了他脸上的污垢与泪痕,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苏景珩……”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苏景珩站在最前,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刻着“景”字的平安扣,指尖泛白,连带着指节都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毁了他全家、让他背负血海深仇的男人,心中没有预想中的滔天恨意,只有一片被岁月与苦难冲刷后的复杂荒芜。“我来,是想听听真相。”
      “真相?”赵景渊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癫狂,震得铁链哗哗作响,在狭小的牢房中反复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你们想听的真相,不过是你们愿意相信的版本——是那个‘谋逆亲王’的罪证,是那个‘嗜血恶魔’的暴行!可今日,我便让你们听听,这所谓的‘真相’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血与泪,藏着多少被漠视的苦难与绝望!”
      他的目光缓缓飘向牢房外那一方狭小的天窗,透过铁栏,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带着刺骨的寒意,将他带回了那个遥远而痛苦的年代。
      二十五年前,江南水乡,烟雨濛濛。那时的赵景渊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阿渊,跟着母亲、爷爷奶奶住在城郊的小村落里。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每到春天便开满洁白的花,香气能飘到村尾。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柳叶眉,杏核眼,说话时声音软得像棉花。可她的命却不好,只因未婚先孕,被族人视为耻辱,驱逐出了家乡。她辗转千里,来到这个陌生的村落,嫁给了老实巴交的农夫——阿渊的养父。
      养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终日在田里劳作,脸上刻满了风霜,却对母亲和阿渊极好。他会把舍不得吃的白面馒头留给阿渊,会在雨天背着母亲蹚过泥泞的小路去赶集。可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养父便在一次上山砍柴时,不慎失足坠崖,尸骨无存。那年阿渊才八岁,看着母亲抱着养父的衣物哭得肝肠寸断,他第一次懂得了失去的滋味。
      养父走后,母亲独自拉扯着他,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愈发艰难,母亲白天去田里种地,晚上还要纺线到深夜,常常累得直不起腰。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亏待过阿渊,总是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她,把唯一的薄被让给他盖。阿渊的童年,便是在这样清贫却温暖的时光里度过,却也伴随着旁人无休止的指指点点。
      村里的孩子骂他是“野种”,扔石头打他,把他推到泥坑里;年长的村民们则对着他母亲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鄙夷,说她“伤风败俗”“克死丈夫”。有一次,阿渊忍不住和骂他的孩子打了架,被打得鼻青脸肿。母亲没有责备他,只是抱着他,一遍遍地为他擦拭伤口,在他耳边轻声说:“阿渊,别听他们的。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让别人不敢再看不起我们,不敢再欺负我们。”
      阿渊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他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村里的老秀才常常夸他“是块状元料”。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书,放学后帮母亲干完活,又躲在煤油灯下看书到深夜。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只要能考取功名,就能改变命运,就能让母亲和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就能让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刮目相看。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一个孩子的想象。
      十五岁那年,江南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病毒如同无形的魔鬼,在村落间迅速蔓延。起初只是几个村民病倒,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没过几日便一命呜呼。很快,瘟疫就席卷了整个村落,每天都有人死去,哀嚎声、哭声日夜不绝,昔日宁静的村庄,变成了人间炼狱。
      阿渊的爷爷奶奶也没能幸免。两位老人卧病在床,气息奄奄,浑身滚烫,意识模糊。母亲急得团团转,抱着老人的手哭红了眼睛。她跑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求着别人能给点草药,可家家户户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药材。她又跪在村里唯一的郎中门前,磕得头破血流,额头渗着血珠,混着泪水往下淌,求郎中救救老人,可郎中自家也有亲人染病,自顾不暇,只是闭门不出,任由她在门外哭到声嘶力竭。
      母亲看着日渐衰弱的公婆,看着惊恐不安的儿子,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听说,太医院的苏太医奉旨前来江南赈灾,就在几十里外的县城开设了临时医馆,专门救治瘟疫患者。
      “阿渊,你在家守着爷爷奶奶,娘去县城求苏太医来救命。”母亲连夜缝补了一件最体面的蓝布衣裳,又从箱底翻出家里仅有的几吊铜钱,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她摸了摸阿渊的头,眼神里满是不舍与担忧,“你要照顾好自己,也看好爷爷奶奶,娘很快就回来。”
      阿渊点点头,强忍着泪水,对母亲说:“娘,你路上小心。”
      那天夜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母亲踏着泥泞的小路,一步步向县城的方向走去。阿渊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心里既期待又不安。他在家等了一天一夜,茶饭不思,守在爷爷奶奶的床边,一遍遍呼唤着他们,希望能等到母亲带着苏太医回来的好消息。
      可他等来的,却是母亲狼狈归来的身影。
      她的蓝布衣裳被撕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污泥与草屑;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脸上满是泪痕与污泥,嘴角还带着血迹;鞋子也跑丢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布满了伤口,鲜血混着泥水,看得触目惊心。
      “娘!”阿渊连忙跑过去扶住她,声音哽咽。
      母亲再也支撑不住,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哭声绝望而凄厉:“阿渊,娘没用……娘对不起你,对不起爷爷奶奶……娘跪在医馆门口,求了他一天一夜,磕了无数个头,可他说公务在身,没空管我们这些乡野村民……他甚至都没正眼瞧我一眼,就让家丁把我赶了出来……”
      母亲的身体在颤抖,泪水打湿了阿渊的衣裳。阿渊能感受到母亲心中的绝望与痛苦,也能看到她额头上尚未结痂的血痂,那是一次次磕头留下的痕迹。那一刻,阿渊看着母亲绝望的眼神,看着她满身的伤痕,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恨意——对苏太医的恨,对那些高高在上、漠视他人生命的人的恨。他不明白,同样是人命,为何城里人的命就金贵,而他们这些乡野村民的命,就如此不值一提?为何医者仁心的太医,能对一个苦苦哀求的妇人如此冷漠?
      没过几日,爷爷奶奶便在痛苦中离世了。他们临死前,还在念叨着“阿渊”“救命”,眼神里满是不甘。母亲悲痛欲绝,一病不起。阿渊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母亲唯一的首饰,四处求医,却再也无人愿意伸出援手。瘟疫越来越严重,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昔日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消失,只剩下满地的凄凉。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她躺在冰冷的床铺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她拉着阿渊的手,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恨,声音微弱却坚定:“阿渊,娘不甘心……我们没做错什么,为何要遭此横祸?那个苏太医,他见死不救,他会遭报应的……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漠视我们的人,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他们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母亲的话音未落,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大雨滂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阿渊独自一人,用一张破旧的草席,裹着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爷爷奶奶的坟旁,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将母亲埋了进去。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冲刷着他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他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碑上,鲜血直流,染红了石碑上的泥土。
      “娘,爷爷奶奶,我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带着少年人蚀骨的恨意与决绝,“我会让所有高高在上、漠视他人苦难的人,都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冷漠与残忍,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誓言在风雨中消散,却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从那一刻起,阿渊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仇恨。
      母亲去世后,阿渊成了孤儿。他离开了那个满是伤痛的村落,一路乞讨,辗转流离,受尽了人间冷暖。他曾在街头被恶犬追赶,腿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曾在寒冬腊月里无家可归,冻得失去知觉,被好心人救起;曾被劫匪抢走仅有的一点食物,打得遍体鳞伤。那些日子,他吃草根、啃树皮,甚至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偷、去抢。他见过人性的丑恶,也感受过世间的寒凉,心中的仇恨与日俱增,也越来越坚定了他要出人头地、报仇雪恨的决心。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他饿晕在路边,被一位路过的老道士救起。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看出他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料,又身负血海深仇,便将他收为弟子,带回了山中道观。
      道观位于深山之中,远离尘嚣。老道士不仅传授他绝世武功,还教他读书识字、兵法谋略。阿渊天资卓绝,又肯下苦功,短短几年便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武功,谋略也远超常人。老道士待他极好,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可阿渊心中的仇恨太深,始终无法真正敞开心扉。他每天除了练功、读书,便是对着远方发呆,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母亲和爷爷奶奶临死前的模样,浮现出苏太医冷漠的脸庞。
      老道士去世前,把阿渊叫到身边,交给了他一个锦盒。“孩子,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老道士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的生父,并非那个农夫,而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年因宫廷内斗,被迫流亡民间,与你母亲相爱。而你,是皇室血脉,流落在外的皇子。”
      阿渊愣住了,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开。他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枚龙纹玉佩,质地温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他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是对着一幅模糊的画像默默垂泪,为何她总说他“天生不凡”。皇室血脉的尊贵与他如今的卑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让他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恨之入骨——他们享受着皇室的荣耀与富贵,而他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却受尽了屈辱与苦难,母亲更是因此含恨而终。
      “我本是皇子,却流落在外,受尽屈辱;我母亲本应是王妃,却因你们这些人的权谋争斗,落得如此下场!”赵景渊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布满血丝,情绪激动得浑身颤抖,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天下,本就有我一份!可你们,却将我弃之如敝履!将我们母子的生死不当回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景珩,带着刻骨的恨意,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苏景珩,你父亲苏太医,一生行医,被誉为‘医者仁心’,可他在江南赈灾时,真的如你所说,呕心沥血,救治万民吗?你真的以为,他是那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赵景渊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悲凉,继续说道:“我亲眼看到,他的医馆只接待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那些穿着绫罗绸缎、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和富商,即便只是轻微的咳嗽,也能得到他的亲自诊治;而我们这些贫苦百姓,即便已经奄奄一息,也只能被挡在医馆门外,要么闭门不见,要么被家丁草草打发。我母亲跪在医馆门口三天三夜,磕得头破血流,他始终未曾露面,甚至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
      “那些日子,我就守在医馆附近,看着里面的人饮酒作乐,与地方官员谈笑风生,看着他们用最好的药材,救治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病,而外面,无数像我爷爷奶奶、像我母亲一样的人,在痛苦中死去,在绝望中挣扎。”赵景渊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痛苦与愤怒,“苏景珩,你告诉我,这就是你父亲的‘医者仁心’?这就是他所谓的‘救死扶伤’?在他眼中,我们的命,是不是一文不值?是不是活该被瘟疫吞噬?”
      “你胡说!”苏景珩再也忍不住,失声反驳,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在江南赈灾时,因过度劳累染上瘟疫,险些丧命,这些都是有史料记载的,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他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史料记载?天下人有目共睹?”赵景渊嗤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史料是胜利者书写的,是你们这些权贵子弟用来美化自己、粉饰太平的工具!天下人看到的,不过是你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假象!你父亲或许确实救了一些人,但他救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底层的、无依无靠的人!他救的,是那些能给他带来名利、能巩固他地位的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瘟疫过后,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整个村落,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站在空荡荡的村里,看着一座座新坟,看着曾经熟悉的家园变成一片废墟,心中只剩下无尽的仇恨与迷茫。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报仇。”
      “我一路向西,逃到了漠北。那里的日子更加艰苦,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我吃过草根,啃过树皮,被野狼追过,被劫匪打过,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荒野里。可我活了下来,因为我还没报仇,我不能死。”赵景渊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曾以为,只要能活下去,就有报仇的机会。可命运再次给了我沉重一击,让我明白,在那些权贵眼中,我们这些底层百姓的生命,从来都不值一提。”
      在漠北,阿渊遇到了一群同样流离失所的孤儿。他们大多是战争和瘟疫的受害者,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他们相互扶持,艰难求生,一起寻找食物,一起躲避危险。阿渊凭借一身武功,保护着这些孩子,成了他们的首领。他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一些基本的防身术,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他心中冰封的角落,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终于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
      可没想到,漠北的藩王为了扩充势力,竟强征孤儿充军,让他们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内战。那些士兵拿着刀,闯入他们的藏身之处,把孩子们一个个抓走,像赶牲口一样赶进战场。
      “那些孩子,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战争是什么,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赵景渊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满是痛苦的回忆,“他们哭着喊着,叫我‘阿渊哥哥’,求我救他们。我拼命反抗,杀了几个士兵,可我寡不敌众,被他们打得半死,扔在荒野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带走,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神,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无能为力。”
      他躺在冰冷的沙地上,浑身是伤,动弹不得。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哭喊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黄沙中。他知道,那些孩子一旦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会成为战场上的炮灰,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
      那一天,他再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与恨意。他恨藩王的残暴,恨那些士兵的冷血,更恨朝廷的漠视——如果朝廷能体恤百姓,如果那些官员能真正为底层人民着想,这些孩子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他们没有,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权力和利益,视底层百姓的生命如草芥。
      从那以后,阿渊彻底变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温情被彻底磨灭,再也不相信任何善良,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明白了,只有权力,只有足够强大的权力,才能让他报仇雪恨,才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他改名为赵景渊,寓意“景从深渊,必覆乾坤”,发誓要颠覆这个冷漠的世道,要让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他潜入京城,凭借着那枚龙纹玉佩和老道士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当年父亲的旧部。那些人大多已经年迈,但对先主忠心耿耿,得知赵景渊的身份后,纷纷表示愿意辅佐他。在这些旧部的帮助下,赵景渊一步步积累势力,暗中培养杀手,建立影阁。
      为了筹集资金,他不惜铤而走险,贩卖情报,暗杀贪官污吏;为了招揽人才,他亲自出马,说服那些对朝廷不满、身怀绝技的人加入影阁;为了扩大影响力,他在江湖中制造事端,挑起门派纷争,让影阁的名声越来越大。他手段狠辣,行事决绝,凡是阻碍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花了十年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变成了权倾朝野的端王。”赵景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取代,“我以为,只要我拥有了权力,就能报仇雪恨,就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可当我站在权力的顶峰时,我才发现,我早已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他想起自己为了夺权,不择手段,杀害了无数无辜之人;想起自己为了试探苏景珩,为了让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下令血洗苏家满门,那些老人、妇女、孩子,都成了他仇恨的牺牲品;想起自己为了控制影阁的杀手,用“牵机毒”控制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只能任由他摆布;想起自己为了逼宫,不惜勾结藩镇,发动宫变,让京城陷入战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他的内心,被仇恨和权力填满,变得冰冷而扭曲。
      “我曾以为,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赵景渊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可当我真的报了仇,当我杀了苏太医的家人,当我逼宫夺权,掌控了朝政时,我才发现,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虚。我没有感到丝毫快乐,没有感到丝毫满足,反而觉得更加孤独,更加痛苦。”
      “我得到了权力,得到了财富,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我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笑容,失去了爷爷奶奶的关爱,失去了那些在漠北与我相依为命的孩子。”他的眼中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布满血污的锦袍上,“我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家庭,可我心中的仇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深。我就像一个被仇恨操控的木偶,一步步走向毁灭,却停不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苏景珩手中的平安扣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羡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苏景珩,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苏家满门。我杀了你的亲人,毁了你的家园,我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可我心中的苦,心中的恨,心中的绝望,又有谁能懂?”
      “我只是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能看到我们的苦难;只是想让那些漠视生命的人,能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想让这个冷漠的世道,能有一丝公平。可我错了,我用错了方式,我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我伤害了更多无辜的人。”赵景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农夫,守着自己的家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再也不要什么权力,再也不要什么报仇雪恨。”
      苏景珩沉默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说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江南赈灾时,没能救更多的人。父亲说,他永远忘不了那些百姓绝望的眼神,永远忘不了那个跪在医馆门口的妇人,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与痛苦,让他愧疚了一辈子。
      父亲说,当时医馆里挤满了病患,药材短缺,人手不足,他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超负荷工作,最终染上瘟疫,险些丧命。他曾派弟子去寻找那个妇人,想要为她治病,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可等弟子赶到那个村落时,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再也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父亲为此愧疚了一辈子,临终前还在念叨着“众生平等,医者仁心”,念叨着“若有来生,愿能救尽天下受苦之人”。
      苏景珩突然明白,赵景渊的恨,源于一场误会,源于底层百姓在苦难中的无助与绝望。而这场误会,最终酿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赵景渊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他的一生,都被仇恨所困,最终被仇恨毁灭。
      “赵景渊,”苏景珩的声音带着哽咽,带着无尽的唏嘘,“仇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滋生更多的仇恨。你杀了我的家人,我曾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恨不得让你也尝尝我所承受的痛苦。可现在,我只觉得可悲。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生都在为仇恨而活,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伤害了别人,也毁灭了自己。”
      赵景渊苦笑一声,眼中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可悲?是啊,我这一辈子,确实可悲。我像一个被仇恨操控的木偶,一步步走向毁灭。我以为自己是在复仇,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笑话。我杀了那么多人,报了所谓的仇,可母亲和爷爷奶奶,那些孩子,也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萧彻与沈清羽,最后落在墨尘身上。“墨尘,你是个好孩子。当年我暗中调查苏景珩,看到萧阁主派你去保护他,本是想利用你这个江湖之人监视他,想看看这个苏家的余孽,究竟有什么能耐。可我没想到,你竟会对他动了真心,让我的监视计划功亏一篑,呵呵呵呵……”
      墨尘握紧了苏景珩的手,眼神坚定:“景珩是我此生唯一的牵挂,是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善良,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值得守护的东西。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是你,也不行。”
      “好,好一个唯一的牵挂。”赵景渊喃喃道,眼中满是羡慕与悲凉,“我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牵挂。母亲走了,爷爷奶奶走了,那些孩子也走了。我身边的人,要么是为了权力依附我,要么是被我用毒药控制。我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温暖,从未被人真心爱过。我得到了全世界的权力,却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我知道,我罪不可赦,死不足惜。我只希望,我死后,这场因仇恨引发的悲剧,能够就此终结。我只希望,未来的天下,再也没有像我这样的孤儿,再也没有因漠视而引发的苦难,再也没有因仇恨而导致的杀戮。”
      他看着牢房外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仿佛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容,看到了爷爷奶奶慈祥的面容,看到了那些在漠北与他相依为命的孩子。“我想我母亲了,想爷爷奶奶了,想那些孩子了。或许,死亡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说完这句话,赵景渊的头缓缓垂下,呼吸停止。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解脱后的平静。
      天牢内一片死寂,只有铁链偶尔发出的哗哗声,像是在为这个悲惨的灵魂送行。
      萧彻、沈清羽、苏景珩与墨尘默默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恨赵景渊的残暴与狠毒,同情他的遭遇与不幸,更感慨命运的无常与残酷。仇恨,就像一种致命的毒药,不仅毁灭了赵景渊自己,也毁灭了无数无辜的人。
      三日后,午时三刻。
      京城街头,人山人海。百姓们围在刑场周围,议论纷纷,等着看这位谋逆亲王的最终下场。有的人骂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有的人则面露同情,感叹他的悲惨命运。
      赵景渊被押赴刑场,依旧穿着那件残破的明黄锦袍。他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围观的百姓,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阳光刺眼,照在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温度。他的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留恋。
      监斩官高声宣读赵景渊的罪状:“端王赵景渊,勾结藩镇,豢养影阁,谋害女帝,残害忠良,血洗苏家满门,发动宫变,罪大恶极,天地不容!奉女帝旨意,判处斩首之刑,即刻执行!”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寒光一闪,映着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赵景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温柔的笑容,浮现出爷爷奶奶慈祥的面容,浮现出那些在漠北与他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轻声呢喃:“娘,爷爷奶奶,孩子们,我来陪你们了……这一世的仇恨与痛苦,终于可以结束了……”
      刀落,血溅。
      一道鲜红的血柱喷涌而出,染红了刑场的地面。一代亲王,一世枭雄,最终死于自己一手引发的仇恨之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依旧睁着,仿佛还在控诉这个冷漠的世道,还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不甘与绝望。
      百姓们发出一阵惊呼,随后便陷入了沉默。刑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他的尸体被扔在乱葬岗,无人问津,就像他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童年。没有墓碑,没有祭奠,只有荒草萋萋,掩盖着他的尸骨,也掩盖着他一生的痛苦与仇恨。
      苏景珩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刑场上那滩刺眼的鲜血,心中的仇恨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唏嘘与悲凉。墨尘握紧他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
      苏景珩点了点头,泪水滑落。他知道,赵景渊的死,并不是结束。那些因仇恨引发的伤痛,那些底层百姓的苦难,那些权力斗争的残酷,都不会随着赵景渊的死而消失。但他相信,只要有人愿意坚守正义,愿意传递温情,愿意为底层百姓发声,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再次上演。
      他握紧手中的平安扣,转身离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要带着父亲的遗愿,带着对亲人的思念,带着对生命的敬畏,继续前行。他要将《玉髓医经》发扬光大,救治更多的人,用医术传递温暖与希望,弥补父亲当年的遗憾。
      萧彻与沈清羽并肩站在刑场之上,看着赵景渊的尸体被拖走,心中一片沉重。“仇恨,果然是最可怕的毒药。”沈清羽轻声道,声音里满是感慨。
      萧彻点头,目光深远:“它能让人失去理智,让人变得疯狂,最终毁灭一切。无论是复仇者,还是被复仇者,都逃不过仇恨的反噬。”他转头看向沈清羽,眼中带着坚定,“我们一定要守住这份太平,不让仇恨再次滋生,不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沈清羽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嗯,我们一起。用正义与温柔,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每一个值得被守护的生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京城的街道上,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赵景渊的故事,如同一场烬火,燃烧了自己,也照亮了人性的复杂与黑暗。他的恨,他的痛,他的悲,都化作了历史长河中的一声叹息,让人听此凋朱颜。
      而那些活着的人,将带着这份教训,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带着对正义的坚守,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太平。他们知道,只有放下仇恨,传递温情,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才能让那些逝去的灵魂,得到真正的安息。
      大曜王朝的盛世长歌,还在继续。而赵景渊的故事,如同一个沉重的警钟,永远回荡在历史的长河中,警示着后人:仇恨无解,唯有爱与宽容,才能终结一切苦难;权力至上,不如人心向背;漠视他人的苦难,终将自食恶果。
      愿世间再无赵景渊,愿天下再无如此悲剧。愿每一个生命都能被温柔以待,愿每一份苦难都能被及时看见,愿仇恨不再滋生,愿和平永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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