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霸总尼龙绳的另一种用途

　　塑料碗被文缇扔进垃圾桶的那天，李原站在走廊里，看那抹灰白色的抛物线坠入虚无。

　　他突然想起前世诊室里的沙盘——来访者总会无意识重复摆弄某个旧物件。

　　旧物的陈味和药汤的味道一路弥漫进了房间里，人待在这里，就会生长出一种窒息的感觉。

　　李原的意识持续发了愣，他的手里空无一物，却不知道该去抓取什么。

　　在醒来后的漫漫长夜里，他缓缓地操控这幅疼痛的身体躺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皮肤上传来生硬又粗糙的冷，他似乎聆听过了梦里的摇篮曲。

　　昏黄的小台灯微弱地卡顿着光线，夜比梦还难以分辨真假。

　　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超过四个小时的睡眠了。

　　李原闭上眼睛，仔细回味着那些亲切的音调，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像是沉溺在了沼泽深处。

　　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热气正被一点一点地挤出去。

　　哪怕这让他短暂眷恋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即将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病人的幻听障碍罢了。

　　是轻语，是呢喃，是妈妈。

　　他的脸上，透着一种长久不见光的憔悴。

　　灰色的瓷砖地面，整洁干净之下，满是分散的小黑点。

　　这是房间长久潮湿和不见光的后果，擦不干净。

　　李原又准时操控着自己立了起来，闹钟指向凌晨三点的咔哒声如同一根精准的刺。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熬过这长夜，疼，和沉重压垮了他，他学着哼唱梦里的歌谣。

　　跑调的破碎旋律卡在喉咙里，像是永久被浸润在湿重的药水里。

　　他的声音早已经由于失眠太久而变得微弱、沙哑。

　　而李原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但是他仍然继续哼着，没有人知道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哄好。

　　他会一直哼唱完整个夜晚，在天要蒙蒙亮的时候，成为这个世界里的李原。

　　李原的脖子酸疼，他的脑袋耷拉下来，他的眼皮跟着也低垂了下来。

　　在这一天，他请假了。

　　这是李原回岗后的第七天，这七天文缇和夏露露三个人为他的回归感到高兴。

　　而今天是他们三个的休息日，所以他才请了一天假。

　　脑海里有着吱吱的声响。

　　李原已经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他在思考还是其余什么了。

　　可是现在他想睡觉，但又无法睡觉，所以这些吱吱呀呀的声响只能让他厌烦。

　　而多年来的习惯，让李原很少会去执着什么。

　　睡不着他就会直接放弃。

　　他站起来，去打开屋内唯一的一扇小窗户，尽管这外面也还是墙。

　　多重的灰暗阴影和白天随着风声而移动。

　　它们从李原呆滞的半睁半闭的双眼上掠过，一个朦胧不清的世界就这样被装进他的头脑里。

　　李原在去超市买菜的路上，看到了天上有一层乌黑色的云朵。

　　早晨的都市被潮湿的冷雾包裹起来，像是正在吞噬光源的灰色鬼怪。

　　按理说，经历了胎穿这种怪事的李原应该更会相信一些超自然现象。

　　不过，他确实仍是一个理性的唯物主义者。

　　透过白白的一层迷雾，在马路的另外一侧，人群攒动，李原看到了她。

　　李昭宁，她的姐姐，大明星李昭宁。

　　这次这个不是明星海报，而是一个被十几位黑衣保镖簇拥着的，活生生的美人。

　　突然，李原的脑子似乎和脚下的影子一起倒了下去，跌入路边的泥浆里。

　　李原视力差得让所有人心知肚明，他能看到李昭宁，说明对方早就注意到自己有一些时间了。

　　两团相似的阴影在马路的两个方向同时移动。

　　李原除了胃部的疼痛难忍，连眼皮都眨不动了之外，他安静地在等待红绿灯，仿佛刚才的崩塌只是错觉。

　　他对李昭宁的印象其实最后就只停留在了他初二那年而已。

　　能认出来，也只不过因为李昭宁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李昭宁也是，对于马路对面那个陌生的青年，她的印象也不深。

　　唯一有的记忆，就是在十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孩子突然来抢了她的钱包。

　　绿灯亮了。李原干净地走过马路，径直拐进了超市里。

　　“滴。滴。滴。”川流不息的车辆嗡鸣声音终于再次清晰地响起。

　　司机开来黑色商务车来到超市对面的马路上。这辆商务车是接李昭宁去酒店的。

　　李昭宁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要来这座城市拍新戏了。

　　城市里的天空越来越白，人群的影子越来越淡，早晨到来，太阳闷闷地半隐在一层云朵背后。

　　李原刚从超市出来，就被这层白日的光晕刺得眼睛酸痛。

　　左手里的白色便利袋垂到他的衣摆附近，他并没有买很多东西，无非只是一些蔬菜。

　　右手上有一个干面包，他边走边硬塞进嘴里。

　　因为地段不好，这家小超市已经换过十一个售票员了，不过字号一直未改。

　　这里的每个售票员都认识这个NPC一样只吃蔬菜和面包的李原。

　　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一季季，一年年，一个人，他的生活都完全一个样。

　　或许在半年前有见过他买过半袋大米，但正常人早吃完了吧？

　　而对比起李原，谢景轩的生活其实也带有一种精致又繁忙的重复性。

　　他自己从来没有过假期，他不喜欢需要透气的生活。

　　可当他昨天下午看到这人终于想要请假休息了之后，谢景轩欣然越过了所有流程。

　　亲自在公司大群里敲下了一句，“我通过了。”

　　没有了对李原在公司里的时刻关注，或许也是对于李原终于肯好好歇一歇了的欣慰。

　　今天一整天谢景轩做事的节奏都迅捷异常，如同一块只专注于高效运转的精密钟表，每一秒都踩着精准的快节拍。

　　这就是谢景轩在没有认识到李原之前的日常生活，冰冷，精密。

　　谢景轩很小就将自己设计成了拼命咬合在齿轮组里的核心轴，被权力和计谋紧紧包裹住，每一秒都藏着与这世界不动声色的利益博弈。

　　工作和应酬更是常态，在推杯换盏间应付着商业伙伴和家族的试探。

　　他的人生里全是一个接一个的不得不独自完成的目标，他把自己如同陀螺一样抽得停不下来，越转越快，越转越晕，越晕越停不下来。

　　而除了上次在办公区跌坐在李原身边那一次，没几个人知道他有头痛的毛病。

　　但是他烟鬼这个名号已经开始在贵族圈子内传开了，毕竟家族里最开始就是做这方面的生意。

　　近几年又开始加入对娱乐行业的投资。

　　谢家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独占鳌头三百多年，更从来都不是一群徒有其表的“啃老”存在。

　　而为了保持和家族里明面上的和平，家族那边大发慈悲把这边开发的新商业版图划分给了谢景轩一点。

　　当然，不是很吃香。

　　反而是让谢景轩最近的日常里多出了一堆无意义的聚会，甜头都只握在谢景行的手里了。

　　这也是谢景轩和他弟弟一个有着很大区别的地方。

　　比起谢景轩在实体产业方面的游刃有余，娱乐行业的投资谢景行确实压他一头。

　　而谢景行，自然在实体产业那边永远斗不过谢景轩。

　　夜晚的聚会准时开场，宴会厅顶层的高调水晶灯折射出斑斓的色光。

　　谢景行端着香槟站在人群的簇拥中心，优雅点评江山的指尖漫过他熨帖的西装领带。

　　他刚听完制片人的汇报，眼尾扫过宴会大厅，笑着朝谢景轩扬了扬下巴。

　　谢景轩一个人独自坐在酒桌上喝酒。

　　他光是坐在那里，仿佛就自带黑色屏障，他笑着和每个来跟他交好的人颔首，目光总是不动声色地扫视极致奢华的大厅现场。

　　谢景轩在等待着一个伺机而动的时机，以猎人的耐心，悄无声息，一动不动，身体与情绪完全处于掌控之中。

　　他可是谢景轩，这个世界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商业传奇。

　　绕是有些脑筋的制片人，都会在巴结完谢景行后，下意识向着他聚集。

　　那些搭着笑脸才敢被递来的高档香烟，高脚杯壁碰撞时，空气里微酸的香槟气泡味。

　　以及那些肥胖，油腻的身体的体味，和他们身侧层层翻滚着的甜腻的香水气浪。

　　对于这些，谢景轩并没有感觉。

　　他偶尔会心不在焉地将视线落在窗外那永不消失的大厦尖塔上。

　　他在想着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过一面的李原，猜想着这个人在如何度过这一天。

　　是否像是他一样“舞蹈”身心，又或许，只是在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

　　李原的存在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头一回有了落点。

　　而这种心有所念的感觉，让他的生活跟着也变得格外真实起来，哪怕他依旧在浮夸的觥筹交错之中漫游。

　　一切都在浮动，宴会厅的灯光在某一刻更加明亮了起来。

　　主办方带着几位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男女明星们入了场，刻意营造出来的奢靡气氛让谢景轩的视野也跟着一阵摇晃。

　　这种突如其来的视线变化，搅动了他本就在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站在大厅中央，李昭宁的紫色鱼尾裙自信地扫过艳红的地毯，妆容精致得像张刚精修完的画报。

　　她是本次聚会发起人的公司里培养出来的一位超一线女明星，近几年非常爆火。

　　她刚满三十岁，脸蛋依旧年轻漂亮，身材秀美，白润又健康，浑身散发着令人按耐不住去欣赏的女性魅力。

　　连路人都称她为不染尘埃血的绝代天仙。

　　她更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出道没几年得了不少优秀奖项。

　　这位女明星笑容美艳地漫步在大厅各处，交谈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

　　那张神似李原的脸，让谢景轩差点儿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昭宁那张明媚而又张扬的脸，脑海里突然不断闪过李原的样子。

　　同样的眉眼轮廓，一个被生活泡得发灰，一个却被名利和珠宝养得发光。

　　不过，谢景轩两年前就注意到了这张就贴在对面大楼上的海报。

　　他知道那张海报上的女明星和李原长相上有些相似。

　　可他却唯独忽略掉了，这位明星也姓李，他更觉得讶异，没想到见了这真人之后，李昭宁的长相竟比起图片来还要和李原更加相像。

　　这是他多日以来在一堆聚会中唯一让他产生了一丝情绪波动的事件。

　　不过，他不会投资李昭宁，更不会对她和李原的关系产生联想。

　　毕竟，李原和李昭宁的差距太大了，同一个家庭，不应该会养出差距这么大的两个孩子来。

　　李昭宁的家境不差，甚至算得上小有资本，能在一开始就扶持着她一路扶摇直上。

　　如今靠着李昭宁的事业，李家连来巴结自己作为资本都有了一定的选择权。

　　如果李原真能和她有一点儿关系的话，他们家里随便一个首饰都能将李原从他的困境中拽出来了。

　　而不是让李原活成他认识的模样。

　　毕竟就拿谢景轩而言，家族里就算对他的恶意再大，也不会轻易打破表面的和谐。

　　哪怕家族里有一个人人厌恶的傻子存在，也不会被抛弃得连饭都吃不上。

　　李原今天在距离超市几步远的小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天了。

　　这座公园几乎荒废了，附近不会有什么人来，只有李原总是时不时来坐一下。

　　李原偶尔低头按揉胃部，多数时候只是望着杂草发呆。

　　在最后一丝昏黄的路灯光消失之前，他看清了杂草堆下井口的形状。

　　一个圆圆的，零。

　　这口杂草下的枯井，承载了李原太多的想象。

　　或许在下午下班路上的售票员眼里，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行为，甚至透露出些许怪异。

　　印象里从未说过话的李原，今天会坐在这一小块破旧的四四方方的空地上哼唱歌谣。

　　那声音，轻，而沙哑，他断断续续地哼，像是快忘了旋律。

　　她也绝不会想到一个人会在连半步路都走不动了的情况下，不会求救，不会绝望，而是能如此平静地只按住肚子的疯狂痉挛等待疼痛停歇。

　　一直快到夜晚的时候，风突然停了，像是风的水龙头被拧紧了。

　　黑云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月亮也跳上来了，大城市哪里都是灯红酒绿的繁华热闹。

　　李原直到熬到了此刻才刚捡回一点可以挪动身体的力气。

　　回家的路上他还差点儿睡了一骨碌。

　　差点儿栽倒后，他定住自己不稳的步伐，抬头看着街面上的景象发颤。

　　后来，在他途径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只听背后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片刻，两辆改装后的鬼火就从车流中蹿了过去。

　　两个车三个青年，后面蹲一个，前面坐一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边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话。

　　那一闪而过的呼啸尾气没有被李原看个仔细。

　　绕是谁也不会想到，那会是夏露露，王小喜，以及文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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