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尽之上

　　“医生，里面的学生怎么样了？”江尽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颤抖，目光紧紧盯着医生的脸，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

　　医生先是叹了口气，翻开手里的病历本，语气凝重：“病人是高坠伤，腿和四根肋骨断了，其中一根刺破胸膜，导致血气胸，情况很凶险。我们刚做完紧急手术，暂时把命保住了，但还在休克期，得在ICU观察至少72小时，能不能度过危险期，还要看他后续的生命体征。”

　　周巡听得心头一沉，他攥紧拳头：“医生，他才十七岁，是学声乐的学生，以后……他的身体还有救吗？声乐方面会不会受影响？”

　　“我们会尽力，但恢复周期至少要半年，后续还得做康复训练，能不能恢复到正常行走都不好说。”医生摇了摇头，“至于声乐，他的胸腔受了重创，声带也因为坠楼时的冲击有些水肿，以后能不能再唱歌，现在根本没法判断。”

　　江尽闭上眼，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想起沈闻钦在音乐室里唱歌的样子，少年抱着吉他，声音清亮得像春日的溪流，如今却可能再也站不上舞台，她哑着嗓子问：“那我们现在能进去看看他吗？”

　　“不行，ICU是无菌环境，家属和外人都不能进，只能等他转出普通病房再说。”医生对他们点点头“你们是老师吧？也别太着急，我们会尽全力的。”

　　看着医生转身离开的背影，走廊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周巡一脚踢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语气里满是愤懑：“都是赵书逾那小子搞的鬼，要是他没掐断特招生的费用，沈闻钦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这孩子真是傻。”

　　江尽扶着额头，疲惫地靠回墙上，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先等沈闻钦脱离危险，赵书逾要解决，特招生的事也要解决。”

　　赵书逾正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和干事们商量下周的校园艺术节安排，桌上摆着刚泡好的手冲咖啡，芳香四溢，突然有个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喘着气说：“不好了，沈闻钦从教学顶楼跳下去了！现在被送医院ICU了！”

　　赵书逾端着咖啡杯的手停顿，摩挲着杯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挑挑眉：“哦？他跳了？”

　　手下见他这副淡定的样子，愣了一下，又补充道：“全校都炸开锅了，还有媒体都往学校赶了，说这事是因为您掐断特招生的投资费用……”

　　“胡说八道！”

　　赵书逾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围聚的人群，语气里带着一丝不。

　　“我只是按照学校的经费制度调整资源分配，他自己想不开跳楼，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旁边的手下小心翼翼地说：“可是现在外面都在说您针对特招生，连校长都被惊动了，让您过去一趟呢。”

　　赵书逾的脸色终于沉下来，他扯扯领带，心里掠过一丝烦躁，却依旧嘴硬：“去就去，我没做错什么，特招生本来就是占用学校资源的累赘，沈闻钦这事不过是个意外，难不成还能怪到我头上？”

　　话虽如此，他转身拿外套的时候，手抖却不自觉地蜷缩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桌上的特招生名单，沈闻钦的名字旁还标着声乐专业，天赋A级，都是好苗子。

　　他想起上次在音乐室门口，看到沈闻钦对着锁着的钢琴门发呆的模样，心里竟莫名地窜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只是这慌乱很快被他压下去，他冷哼一声，推门走出办公室，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校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像凝固的水泥，檀木办公桌上摊着一叠媒体的采访提纲和学生家长的投诉信，校长坐在皮椅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书逾站在办公桌前，依旧挺直着脊背，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赵书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赵家的少爷，在南艺高就能一手遮天了？”

　　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抓起桌上的特招生经费文件摔在赵书逾面前。

　　“我让你负责学生会的资源协调，不是让你凭着个人喜好掐断特招生的费用！沈闻钦要是真出什么意外，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赵书逾垂着眼，手指微微蜷起，却还是硬着头皮辩解：“校长，我只是按照学校的经费管理制度调整分配，特招生的资源占比本就过高，压缩一部分用于普通生的培养，合情合理。沈闻钦跳楼是他自身心理问题，不能归咎于经费调整。”

　　“合情合理？”

　　校长冷笑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指着窗外被记者围堵的校门，“你看看外面，媒体都堵在门口了，南艺高特招生因经费被断跳楼的标题都快登上热搜了！陈与扶的案子还没查清，现在又出沈闻钦的事，你想让南艺高彻底毁是吗？”

　　赵书逾的脸色终于有了反应，他张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话。

　　校长看着他这副样子，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沉重的警告：“你父亲把你送到南艺高，是让你学习管理，不是让你搞阶级对立，我不管你对特招生有什么偏见，现在立刻恢复特招生的专项经费，再写一份深刻的检讨，并向沈闻钦求得原谅，不然，我不仅会撤销你的学生会职务，还会把这事如实告诉你父亲。”

　　赵书逾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校长说到做到，也明白这次自己确实捅了大娄子，最终只能咬着牙应道：“我知道了，校长。”

　　ICU外的走廊依旧被惨白的灯光裹着，江尽和周巡刚从医生口中得知沈闻钦还没脱离危险期，就听见走廊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提着布包，佝偻着身子快步走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正是抚养沈闻钦长大的福利院林院长。

　　“江老师，周老师，闻钦他……他怎么样了？”林院长走到两人面前，声音发颤，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布包的带子，她接到学校电话时，正在福利院给孩子们准备午饭，手里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匆匆开车就往医院赶，一路上心都悬在嗓子眼。

　　江尽看着老人泛红的眼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轻轻扶住林院长的胳膊，放缓了语气：“张院长，您先别着急，医生刚给闻钦做完手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还在ICU里观察，得等度过72小时的休克期才能知道后续情况。”

　　“ICU……”林院长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身体站不稳，周巡连忙伸手搀住她。老人回神，浊的眼睛里有泪水：“这孩子命苦啊，从小就没爹没妈，好不容易靠着唱歌的天赋考上南艺高的特招生，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他到底是为啥想不开啊？”

　　周巡把赵书逾掐断特招生经费，导致沈闻钦连基本的声乐练习都无法进行的事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一些过于尖锐的细节。林院长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抹了把眼泪：“就因为这点事？那些有钱人的孩子动动手指，就能毁了闻钦的前途？他这辈子就想好好唱歌啊……”

　　“林院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为闻钦讨个说法的。”

　　周巡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坚定，他可是人民警察。

　　林院长被两人扶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她看着ICU紧闭的门，手撑着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嘴里反复念叨着：“闻钦，你可得撑过去啊，福利院的弟弟妹妹还等着你回家呢。”

　　江尽和周巡站在一旁，看着老人孤单的身影，心里满是酸涩。

　　他们都知道，沈闻钦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林院长和福利院的孩子们，就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而此刻，这份牵挂，也成支撑着他们盼着沈闻钦醒来的唯一念想。

　　沈闻钦的日子早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南州艺术高中的特招生名额是他拼命才攥住的浮木，可免学费，日常的生活费，声乐练习的耗材开销，还是像座大山压在他肩上。

　　他从不敢跟江尽，周巡这些老师开口求助，怕自己的窘迫给人添负担，只能偷偷利用课余时间去便利店打工，每晚踩着深夜的路灯回宿舍，把挣的钱藏进枕头下，那是他支撑学业的全部底气。

　　可就连这点底气，也被李道尔他们碾碎了。

　　李道尔是赵书逾身边的跟班，仗着家里有几分势力，三天两头跑到便利店找茬，要么故意打翻货架上的饮料让沈闻钦收拾，要么对着来买东西的顾客说沈闻钦是没人要的孤儿，手脚不干净，几次下来，店长实在扛不住压力，只能红着眼让他别再来了。

　　沈闻钦被辞退了，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冷风里，手里的工资薄得像张纸，他看着街对面灯火通明的商场，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只被世界抛弃的兔子。

　　走投无路之际，一个荒唐又绝望的念头在他心里生根，若是从楼顶跳下去，只要没死成，学校或许会迫于压力解决他的上学问题，奖学金的事也能有转机。他没想过真的赴死，只是想借着这场极端的博弈，为自己和同是困境里的特招生们，争一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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