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与星相望

　　12 月的第一个周三下午，风带着初冬的凉，吹得天台栏杆上的旧塑料袋沙沙响。林启星蹲在地上，指尖捏着一张褪色的橘红色色卡 —— 那是上个月奶奶刚住院时，他在天台画的第一版晚霞，边缘被风吹得卷了毛。旁边的林沐阳正翻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两人之前留下的旧物：半块用秃的橡皮、几张改废的歌词纸、还有个空了的橘子味润喉糖盒子。

　　“你看这个，” 林沐阳突然举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指尖捏着纸角，声音带着点笑意，“比赛那天的歌词纸，现在看还能摸到汗渍。” 那是林启星改了三次的歌词，纸边缘起了毛，“你是天边的晚霞” 那句旁边，还留着林启星用铅笔写的小字批注：“这里换气时像天台的云，慢半拍”，字迹被汗浸得有点晕。

　　林启星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歌词纸上 —— 他记得比赛当天，自己躲在最后排柱子后，攥着这张纸的复印件，举得胳膊都酸了。当时林沐阳在台上唱到这句时，眼神突然扫过来，他吓得赶紧把纸往身后藏，却看到林沐阳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声音也稳了点。

　　“那天你在柱子后举纸，我其实看到了，” 林沐阳坐在他旁边，把歌词纸铺在膝盖上，手指摩挲着纸中间的折痕 —— 那是他紧张时反复折叠留下的，“就是没敢一直看，怕分神跑调。” 他的指尖停在 “你是我的光” 那句，纸面上有块明显的汗渍，“唱到这句时，我总觉得你会突然走掉，就像之前奶奶住院那天，你说‘可能来不了’一样。”

　　林启星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轻轻碰了碰歌词纸上的汗渍，凉丝丝的：“我没走…… 我一直站在那儿，直到你领完奖。” 声音有点小，像在解释，又像在确认，“你下台时，领带歪了，我想提醒你，可你被班长围着，我没敢过去。” 他没说，当时看到林沐阳被同学簇拥着说 “唱得好”，自己突然觉得有点远 —— 林沐阳的 “阳光” 能吸引很多人，而他，只是躲在角落的那一个。

　　林沐阳突然笑了，眼角的梨涡露出来，伸手把那张褪色的橘红色色卡拿过来：“你看你这色卡，边缘都卷了，还留着？” 他的指尖蹭过色卡背面的小字 “奶奶住院后的第 3 天”，声音轻了点，“其实那天我也怕，怕你真的来不了，怕没人帮我记着‘慢半拍’，怕唱砸了让你失望。” 这是他第一次说 “怕”—— 不是怕被孤立，是怕让林启星失望，怕自己 “阳光” 的壳在林启星面前碎掉。

　　林启星看着他的侧脸，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指尖无意识地把润喉糖盒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你没唱砸…… 很好听。比在天台练的时候，还好听。” 他想再说点什么，比如 “我不会失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连主动上前帮林沐阳理领带的勇气都没有，说再多都像空话。

　　林沐阳盯着那个空润喉糖盒子看了几秒，突然站起来，从帆布包里翻出一个深蓝色的旧书包 —— 边角磨得发白，侧面有道两指宽的划痕，边缘翻着毛边，像被什么东西反复划过后结的疤。他把书包放在栏杆上，手指摸着划痕，声音比刚才低了半度：“启星，你知道吗？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启星抬起头，铅笔还夹在指间，橘红色的颜料蹭在指腹上：“不是哪样？” 他看着那道划痕，心里突然有点紧 —— 那不像不小心蹭的，更像故意划的。

　　“以前我很闷，不爱说话，” 林沐阳的指尖在划痕上反复蹭着，像在摸一道没长好的伤口，“在老家的学校，同学都叫我‘怪胎’，说我不合群。有次他们把我的书包扔在操场泥地里，用美工刀划了这道疤，还说‘让你再装清高，没人会跟你玩’。” 他把书包翻过来，里面的衬布上还留着褐色的污渍，“那天是我生日，妈妈给我装了块草莓蛋糕，结果全被泥弄脏了，我蹲在地上捡蛋糕渣，他们还在旁边笑。”

　　林启星握着铅笔的手突然收紧，笔杆硌得掌心生疼。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 林沐阳穿着干净的校服，蹲在泥地里，手里攥着脏了的蛋糕，眼泪掉在泥上却不敢擦。就像小时候的自己，看着爸妈吵架，只能躲在衣柜里，抱着画纸咬着嘴唇不出声。可林沐阳后来逼自己笑，逼自己跟人打招呼，而他，只会躲在林沐阳的保护里，连说 “我陪你” 都不敢。

　　“从那以后，我就想，要是我能开朗点就好了，” 林沐阳转过身，眼底有点红，却还扯着嘴角笑，只是那笑没到眼底，“学着主动跟人搭话，学着讲不好笑的笑话，哪怕冷场也硬撑 —— 我怕再被孤立，怕一安静下来，就又变成那个没人要的‘怪胎’。你现在看到的‘阳光’，其实是我裹在外面的壳，每天晚上都要想一遍，今天有没有人讨厌我。” 他说着，把书包抱在怀里，像抱着那个小时候的自己，脆弱得不敢松手。

　　林启星看着他，突然站起来，轻轻碰了碰书包的划痕，指尖的颜料蹭在上面，留下一点橘红色的印子：“这不是壳……” 声音有点结巴，却很认真，“你笑的时候，像天台下午四点的晚霞，能晒得人心里暖。就算你不笑，坐在这儿发呆，我也觉得…… 觉得比别人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林沐阳的旧物，第一次说 “好”，却连 “我会陪着你” 都不敢说 —— 他习惯了被林沐阳护着，连安慰都只能用这么轻的动作。

　　林沐阳的身体顿了一下，然后把书包往他那边递了递，声音有点哑：“真的吗？你不会觉得我烦吗？上次我跟你讲‘兔子撞树’的笑话，你半天没笑，我还以为你觉得很蠢。” 他的手指攥着书包带，指节有点白 —— 他不怕别人讨厌，却怕林启星觉得他 “装”。

　　“不蠢，” 林启星赶紧摇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想了一路，觉得很好笑。比我爸说的‘冻豆腐打地基’的笑话，好笑多了。” 他想伸手拍拍林沐阳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这么做，毕竟每次林沐阳难过时，他都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天台的风突然停了，远处的树叶不晃了，连两人的呼吸都变得很轻。林沐阳看着林启星停在半空的手，突然伸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 很轻，却带着点温度：“没关系，你慢慢学就好。” 他没说，自己其实很怕林启星会像以前的同学一样，觉得他 “假”，可现在林启星的手在肩膀上，凉丝丝的，却让他觉得很踏实 —— 只是这份踏实，还是他主动争取来的，林启星连主动搭肩的勇气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林启星总把速写本带在身边，课间、放学，只要有空就偷偷画 —— 画林沐阳抱着旧书包时的侧脸（睫毛垂下来，像在心疼小时候的自己）、画林沐阳帮他捡色卡时的手（指尖有点薄茧，是握笔留下的）、画林沐阳笑时的梨涡（比天台的晚霞还暖）。他把这些画藏在速写本最后几页，用胶带粘了个小夹层，连翻本子都要小心翼翼，怕被别人看到。

　　周五下午，天台的阳光正好，林启星蹲在地上，正对着旧书包画细节 —— 他想把那道划痕画得真实点，像能摸到毛边一样。笔尖刚落下黑色，林沐阳突然凑过来，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你在画什么？藏得这么紧。”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后，林启星的手猛地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把书包的划痕画歪了。

　　“没…… 没画什么。” 他慌忙想合上速写本，却被林沐阳的手按住了封面。林沐阳的指尖带着点阳光的温度，轻轻蹭过他的手背：“让我看看好不好？你之前画的晚霞都给我看了，怎么这次藏着掖着？” 声音很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怕吓到他。

　　林启星的脸瞬间红了，手指攥着速写本边缘，指节泛白。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 那些画里全是林沐阳，他想让林沐阳知道，自己把他的样子都记在了心里，哪怕只能用画来证明。

　　林沐阳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夹层时，胶带没粘牢，掉了下来。几张画纸滑出来，落在阳光里，最上面那张正好是林沐阳抱着旧书包的样子 —— 连眼底的红都画得很细，像能看到当时的难过。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手指轻轻摸着画纸上的书包划痕，声音有点哑：“这是…… 那天我跟你说旧书包的时候？”

　　“嗯，” 林启星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 我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像你保护我那样保护你，只能把你…… 把你当时的样子画下来。” 他的手指掐着手心，“你说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其实想抱你一下，可我没敢；你说怕被讨厌的时候，我想告诉你‘我不会讨厌你’，可我也没敢……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说到最后，声音带着点哽咽，眼泪差点掉在画纸上。

　　林沐阳突然伸手，轻轻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他的手臂圈得很轻，像怕碰碎林启星，下巴抵在林启星的头发上，声音很温柔：“傻不傻？你能把我画下来，能记得我说的话，就已经很好了。” 他轻轻拍着林启星的背，“我保护你，不是要你跟我一样，是想让你不用勉强自己 —— 你不用敢抱我，不用敢说好听的话，只要你在这儿，我就不怕。”

　　林启星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林沐阳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是…… 可是每次都是你在撑，我却只能躲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在跟自己较劲 —— 他也想成为林沐阳的支撑，也想让林沐阳不用再装阳光，可他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没关系，” 林沐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蹭过耳后的碎发，“我撑得住。等你什么时候想站到我身边了，我们再一起撑，好不好？” 他没说，自己其实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 比如晚上想起被欺负的日子，比如怕林启星真的觉得他 “假”，可看到林启星的画，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在意，就觉得那些撑不住都不算什么。只是这份 “撑”，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林启星再在意，也没法替他扛半分。

　　天快黑的时候，林启星从帆布包里翻出一张新的色卡，用马克笔涂了两层暖黄色 —— 像夕阳落在天台栏杆上的颜色，边缘还特意用浅橙勾了圈，模仿晚霞渐变色的样子。他把色卡递到林沐阳面前，手还在微微发抖，指腹蹭到马克笔的墨，留下一点淡黄印子：“这个…… 送给你。今天的晚霞是暖黄色的，像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校服的温度。”

　　林沐阳接过色卡，指尖触到未干的墨，轻轻蹭了下，把淡黄印子蹭得更浅了点。他笑着放进旧帆布包里，和之前那张褪色的橘红色色卡叠在一起，特意把暖黄色的这张放在上面：“以后我们每次来天台，都画一张色卡好不好？攒够 30 张，我们就去青岛看海 —— 我查了天气预报，明年三月的海边晚霞，有很多暖黄色，到时候我们把色卡拿出来，对比一下哪个更暖，哪个更像你画的渐变色。” 他的指尖在帆布包上敲了敲，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 这是他第一次敢跟人约定 “未来”，不是怕被拒绝，是觉得和林启星一起，连等待都变得有意义。

　　林启星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落了星子，连瞳孔里都映着最后一点晚霞的暖光：“好！我想…… 我想画我们在海边的样子，你穿着今天的校服，我拿着色卡，我们站在沙滩上，背后是暖黄色的晚霞，脚边还有小螃蟹爬过的印子。” 他越说越轻，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没停下 ——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 “我们” 的未来，第一次敢想象和林沐阳一起站在光里的画面，像在黑暗里走了很久，终于敢朝着光的方向迈一步。

　　风渐渐变凉，吹得林启星的头发往脸上飘。林沐阳伸手，轻轻把他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垂，像碰了下烧红的铁片：“别着凉了，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 他记得林启星怕黑，上次奶奶住院，林启星晚上走夜路，攥着他的衣角，指节都泛白。

　　林启星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攥住了林沐阳的袖口。他的手指很凉，攥得有点紧，像怕一松手，林沐阳就会消失在夜色里。林沐阳感受到袖口的拉力，心里软了一下，反手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裹在自己掌心 —— 他的手比林启星大一圈，能把林启星的手完全包起来，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

　　两人并肩走下天台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响着，很轻，却很整齐。林启星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林沐阳的掌心有层薄茧，是握笔和打球留下的，蹭得他的手心有点痒，却不敢动 —— 他怕自己一动，林沐阳就会松开手。

　　“其实……” 林启星突然开口，声音比楼道里的脚步声还轻，“你不用总送我回家的，我…… 我可以自己走夜路了。” 他想说 “我也想保护你”，想说 “你晚上一个人回家也会怕吧”，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 “我可以自己走”—— 他习惯了被林沐阳保护，连关心的话都不敢说出口，怕自己做不到，怕让林沐阳失望。

　　林沐阳低头看他，路灯从楼道窗户照进来，落在林启星的发顶，像镀了层浅金：“我知道你可以，但我想送你。”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我送你回家，不是觉得你不行，是…… 是我想多跟你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多走两条街。” 这是他第一次说 “想多待一会儿”，不是 “怕你怕黑” 的借口，是直白的心意 —— 他喜欢和林启星待在一起，喜欢看他低头攥着自己袖口的样子，喜欢听他轻声说 “好” 的语气。

　　林启星的脸瞬间红了，从耳尖红到脖子，连握着林沐阳的手都开始发烫。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脚步却悄悄往林沐阳那边靠了靠，让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

　　走到林启星家楼下时，夜色已经浓了，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盏，昏昏暗暗的。林沐阳松开手，从帆布包里翻出个小夜灯 —— 是之前买给林启星的，外壳是橘红色的晚霞形状，按一下就能亮：“这个你拿着，楼道灯坏了，别摔着。” 他把夜灯塞进林启星手里，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按了下，“明天早上我在路口等你，一起去学校。”

　　林启星握着夜灯，暖黄色的光从指缝漏出来，照在他的手背上，像把天台的晚霞握在了手里。他点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好…… 明天见。” 他转身想上楼，却又停住，回头看着林沐阳，犹豫了几秒，突然把那张刚涂好的暖黄色色卡又从帆布包里拿出来，塞进林沐阳手里：“你…… 你拿着吧，晚上看，像小太阳，不怕黑。” 说完，他转身跑进楼道，连头都没敢回，只留下林沐阳站在楼下，手里攥着暖黄色的色卡，嘴角的梨涡一直没消。

　　林沐阳看着手里的色卡，暖黄色的墨已经干了，边缘的浅橙勾线很细，能看出林启星画的时候很认真。他把色卡放进外套内兜，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布料传来的余温 —— 像林启星的手，像天台的晚霞，像他心里悄悄发芽的心动。

　　他知道，自己对林启星的感觉，已经不止是 “想保护” 了 —— 是看到他哭会慌，是看到他的画会心疼，是想每天送他回家，是想和他一起看海的心动。可他没敢说出口，怕说了会给林启星压力，怕打破现在的默契，更怕自己 “阳光” 的壳还没准备好，在林启星面前碎得太彻底。

　　而楼道里的林启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握着橘红色的小夜灯，心脏还在砰砰跳。他看着手里的夜灯，想着林沐阳刚才的话，想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觉得，哪怕自己只能躲在林沐阳身后，哪怕这份救赎是单向的，只要能和林沐阳一起，就很好。

　　他轻轻按了下夜灯，暖黄色的光更亮了点，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他心里 —— 那里有个小小的种子，叫 “喜欢”，正借着晚霞的暖光，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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