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弦

作者:ks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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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宁夜宴


      江宁府的接风宴,设在了江南总督府邸那座闻名遐迩的“枕水阁”中。阁楼半悬于秦淮河支流之上,四面轩窗洞开,垂着轻薄的鲛绡纱,河上画舫灯火、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与阁内的觥筹交错交织成一派极致的繁华与奢靡。

      萧执端坐主位,玄衣墨冠,神色淡漠,与周遭刻意营造的暄软氛围格格不入。他并未多言,只偶尔举杯示意,但那无形的威压却让这场本该轻松愉快的宴会,始终笼罩在一层难以驱散的凝重之下。

      沈惊弦的位置被安排在萧执右下首,不算最靠前,却因他特殊的身份和那张过分引人注目的面容,成为了全场目光隐晦交汇的焦点。他身着参议官服,青色的袍子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眉宇间一片沉静,既不刻意迎合,也不显局促,只偶尔抬眼,目光清淡地扫过席间众人,将那些或谄媚、或好奇、或嫉恨、或探究的眼神尽收眼底。

      江南总督魏延年是个面容富态、眼神精明的中年官员,他满脸堆笑,亲自为萧执布菜斟酒,言辞恳切地汇报着江宁乃至整个江南在漕运新政下的“积极转变”与“实际困难”,话语圆滑,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席间便有善于钻营的官员或士绅,试图将话题引向沈惊弦。

      “早就听闻沈参议不仅才华出众,更得王爷信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风姿卓绝啊!”一位胖硕的盐商举起酒杯,满脸谄笑。

      沈惊弦执杯微微示意,并未饮用,只淡淡道:“李员外过誉,惊弦愧不敢当,唯尽心为王爷办事而已。”

      他语气疏离,将那试探轻轻挡回。

      又有人借着酒意,似是玩笑般问道:“沈参议初来江南,可还习惯这江南水乡的柔风细雨?比起北地的金戈铁马,别有一番风味吧?”

      沈惊弦抬眼,看向那问话的官员,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的、却令人心折的笑意:“天下风光,各有千秋。北地壮阔,令人胸襟开阔;江南毓秀,亦能陶冶性情。关键在于赏景之人心中是否有沟壑,眼中是否能容物。王爷奉旨巡抚江南,意在沟通南北,普惠民生,惊弦随行,亦深感责任重大,岂敢沉溺于风光之辨?”

      他一番话,既抬高了萧执南巡的格局,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那官员面色微僵,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言。

      萧执坐于上首,看似并未关注这边的对话,但端着酒杯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杯壁。

      宴会继续进行,丝竹曼妙,舞姿翩跹。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暗流始终涌动。

      席间,沈惊弦注意到,位于宾客中游、一位看似并不起眼的青衫文士,自始至终都很少言语,只偶尔与身旁一位武将低声交谈几句。那文士袍服的袖口,似乎用同色丝线绣着几丛若隐若现的青竹!而与他交谈的那名武将,虽未着甲胄,但坐姿笔挺,虎口带茧,正是影七提到的“行伍气息”!

      沈惊弦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暗暗记下了那两人的相貌与座位。

      就在宴会接近尾声,众人或多或少带了酒意,警惕性稍减之时,异变突生!

      一名捧着酒壶上前为萧执添酒的侍女,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带着那沉重的银质酒壶,直直朝着萧执的方向摔去!酒壶脱手,里面猩红的酒液泼洒而出!

      事出突然,距离又近,周围侍卫反应再快,也已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坐于萧执侧后方的沈惊弦,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起身,一个错步便挡在了萧执身前!

      “哗啦——!”

      冰凉的酒液尽数泼洒在沈惊弦青色的官袍后背之上,瞬间浸透,染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那沉重的银壶也“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枕水阁瞬间死寂!所有歌舞乐声戛然而止!

      那侍女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萧执在沈惊弦挡过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甚至未曾回头看那侍女一眼,目光直接落在挡在他身前的、那个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上。

      青色官袍被酒液浸湿,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而优美的肩胛线条。沈惊弦微微蹙着眉,似乎被那突如其来的冰凉和撞击弄得有些不适,但他依旧维持着护卫的姿态,没有移动分毫。

      “拖下去。”萧执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是对那名侍女的下场宣判。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那已然吓傻的侍女无声地拖走。

      萧执这才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沈惊弦身侧,目光落在他湿透的官袍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可有伤到?”他问,声音依旧平淡,但比起方才处置侍女时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

      沈惊弦转过身,对上萧执的目光,轻轻摇头:“谢王爷关心,只是衣衫湿了,并无大碍。”他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只是寻常。

      然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银壶砸落时,边缘堪堪擦过他的腰侧,带来一阵隐痛。但他绝不会在此刻表现出来。

      萧执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解下了自己玄色外袍上那件象征着亲王身份的、以玄狐腋皮制成的厚重披风,手臂一展,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沈惊弦的肩上。

      披风还带着萧执身体的余温,以及那股独特的、冷冽的松木气息,瞬间将沈惊弦整个人包裹其中,也隔绝了所有投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

      “夜寒,小心着凉。”萧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心头巨震!

      摄政王竟将自己的披风,亲手披在了一个臣子身上!这是何等的恩宠与……亲密?!

      谢珩坐在席间,看着被玄色披风笼罩、更显得面容精致苍白的沈惊弦,以及站在他身旁、姿态强硬的萧执,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江南总督魏延年等人更是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心中对这位沈参议在摄政王心中的分量,有了全新的、惊惧的评估。

      沈惊弦也被萧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披风上属于萧执的体温和气息霸道地侵袭着他的感官,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与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标记和保护起来的窒息感。他垂下眼帘,低声道:“谢王爷。”

      萧执不再多言,目光冷冷扫过全场:“今日之宴,到此为止。”

      说完,他率先转身,向外走去。沈惊弦拢了拢肩上过于宽大的披风,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经过那名袖绣青竹的文士身边时,沈惊弦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文士在与他对视的瞬间,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果然有鬼。

      沈惊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随着萧执离开了这片依旧弥漫着酒香、脂粉香与无形硝烟的枕水阁。

      回到下榻的皇家行苑,沈惊弦刚踏入安排给他的院落,影七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低声禀报:

      “大人,查清了。宴上那袖绣青竹的文士,乃是江宁织造衙门的一名主簿,名叫柳文渊。与他交谈的武将,是江宁水师的一名参将,孙莽。”

      柳文渊!姓柳!

      沈惊弦眸中精光一闪。会是那个“柳先生”吗?即便不是,也定然脱不了干系!

      “盯紧他们。”沈惊弦沉声吩咐,随即又补充道,“特别是那个柳文渊,查清他的一切社会关系,尤其是……与京城、与军队的往来。”

      “是。”影七领命,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沈惊弦独自站在院中,秋夜的凉意透过湿冷的官袍渗入肌肤,但他肩头那件玄狐披风带来的暖意却挥之不去。

      他抬起手,轻轻拂过披风光滑冰凉的皮毛,眼中思绪翻涌。

      江宁的第一夜,便如此“精彩”。

      这江南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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