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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终章·江湖】
蜀地的山,与北境是两种筋骨。
北境的山像裸露的脊梁,嶙峋、冷硬,风骨毕现。蜀地的山则被层层叠叠的绿包裹着,云雾缭绕,看似温柔,内里却藏着险峻与深幽。雨是常客,淅淅沥沥,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腥甜气息。
霍昭牵马走在湿滑的山道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昭雪剑悬在腰间,剑柄被摩挲得温润。她离开戈壁,折而向南,穿过河西走廊,越过秦岭,一路行来,看尽了山川形胜,人情冷暖。父亲的足迹早已被岁月冲刷模糊,但她心中那张无形的“山河图”,却愈发清晰丰满。
她来蜀地,是因为听闻此地有一豪强,姓赵,绰号“穿山甲”,仗着与官府勾连,强占民田,垄断山货,欺男霸女,为祸一方。此地民风彪悍,却因赵家势大,敢怒不敢言。
霍昭抵达时,正逢赵家为庆贺新得一片上好茶山,大摆筵席,广邀“宾朋”,实则炫耀武力,震慑乡里。镇子口搭起了戏台,锣鼓喧天,赵家的打手们挎着刀,横着膀子,在街上耀武扬威。普通百姓则低头匆匆而过,脸上带着惧色。
霍昭在镇口一家不起眼的茶棚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慢慢喝着,听着周围食客压低声音的议论。
“……唉,王老汉家那几亩水田,硬说是占了赵家的‘龙脉’,生生给夺了去,王老汉气得吐了血……”
“……听说前几日李铁匠的闺女,被赵家那个混账三少爷看上了,直接抢进了府里,现在生死不知……”
“……官府?官府来了也得先拜赵家的码头!听说县令都是赵家出钱捐的!”
正听着,街上忽然一阵骚乱。只见几个赵家打手,推搡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哭喊着,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打手头目是个独眼汉子,狞笑着:“哭什么哭!赵三少爷看上你家娃子,那是他的福气!送去府里做个书童,吃香喝辣,不比跟着你受苦强?”
眼看那妇人就要被强行拖走,茶棚里、街边的百姓都露出不忍之色,却无人敢上前。
霍昭放下茶碗,正要起身——
“慢着。”
一个清冷的女声,自街对面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客栈二楼,一扇窗户推开,一个白衣女子凭窗而立,手中握着一支紫竹短笛,容貌清丽,神色淡漠,正是秋静慈!
她竟也在此地!
独眼汉子抬头,见是个女子,先是一愣,随即□□道:“哟!哪来的小娘子?长得可真水灵!怎么,也想跟爷去赵府享福?”
秋静慈眼中寒光一闪,也不多言,将短笛横在唇边。
“呜——!”
一道尖锐高亢到极致的笛音,如同无形的钢针,骤然刺破喧嚣的锣鼓声,直钻入那独眼汉子耳中!
“啊!”独眼汉子惨叫一声,双手猛地捂住耳朵,指缝间竟渗出血来!他只觉得耳中如同炸开了千百口铜钟,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其他几个打手也受到波及,脸色发白,头晕目眩,哪还顾得上抓人。
那妇人趁机抱起孩子,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秋静慈放下短笛,冷冷扫了下面一眼,便关上了窗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茶棚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惊呆了。
霍昭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秋师姐,还是这般……干脆利落。
她知道,秋静慈出手,绝非偶然。以她如今“长风镖局总镖头”的身份和行事的周密,出现在此地,必有所图。或许,这赵家的恶行,已然碍了镖路,或触了她的“道义”底线。
果然,当夜,霍昭在镇外一处破败的山神庙落脚时,秋静慈便悄然寻来。
两人在破庙残存的神像前相见,相视一笑,并无太多意外。
“师姐是为此地赵家而来?”霍昭开门见山。
秋静慈点头,神色冷峻:“赵家垄断入蜀山道,强收过路钱,劫掠商旅,我镖局已有数趟镖在此受损,伙计受伤。更兼其作恶多端,民怨沸腾。此害不除,蜀道难安。”
“师姐打算如何做?”
“赵家与官府勾结甚深,寻常手段无用。”秋静慈道,“我已在暗中收集其罪证,联络受害苦主。三日后,蜀州按察使会途经此地,我已安排人将罪证递上。届时,需有人里应外合,制造混乱,助按察使麾下兵卒顺利拿人,并防止赵家狗急跳墙,伤害人质,焚毁证据。”
她看向霍昭:“师妹可愿助我?”
霍昭毫不犹豫:“义不容辞。”
“好。”秋静慈取出一张简易的赵府地图,“赵府后院有一处隐秘地窖,据传关押着不少被掳掠之人,也藏有部分账册。届时,我会在前门制造动静,吸引护卫。师妹你武功高强,轻功卓绝,可趁乱潜入地窖,救人,取账册。”
霍昭仔细记下地图和计划。
秋静慈又道:“此外,我接到消息,于江心似乎也在蜀地附近活动。若她能来,把握更大。”
霍昭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日,霍昭暗中观察赵府布局和护卫换班规律。秋静慈则调动她在蜀地的关系网络,悄然布置。
第三日傍晚,蜀州按察使的仪仗果然抵达镇外驿站。赵家似乎得到了风声,府中戒备明显加强,气氛紧张。
夜色渐深,秋静慈一身夜行衣,出现在赵府正门外不远处的一座酒楼房顶。她取出紫竹笛。
这一次,笛音不再尖锐,而是低沉、雄浑,如同千军万马夜行,又似地底闷雷滚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遥遥笼罩向整个赵府!
赵府内的护卫、打手们顿时被这诡异的、无孔不入的笛音扰得心烦意乱,气血翻腾,不少人捂住耳朵,阵型大乱!
“有敌袭!保护老爷!”护卫头目嘶声大喊,带着大批人手涌向前门方向。
就在前门一片混乱之际,一道轻灵如燕的身影,自赵府侧墙翻越而入,正是霍昭。她按照地图所示,避开零星的巡逻,迅捷无声地潜向后院。
很快,她找到了那处伪装成柴房的地窖入口。门口有两名护卫把守,但也被前门的笛音扰得心神不宁。
霍昭从阴影中闪出,昭雪剑未出鞘,只是连点两人昏睡穴。护卫应声而倒。
她打开地窖厚重的木门,一股霉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借着壁龛里微弱的油灯光,她看到地窖内关押着十几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皆被铁链锁着。角落里堆着一些箱笼。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霍昭低声道,迅速用剑削断锁链。
被囚者先是惊恐,随即认出她是那日在镇口茶棚、似乎想出手的女子,又惊又喜。
霍昭让他们噤声,快速找到那几个标注着账册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赵家巧取豪夺、行贿官员的明细,还有几本记录着被掳掠人口去向的暗册!
她将账册和暗册塞入怀中,正要带着众人离开——
“砰!”
地窖入口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阴鸷的老者,在数名手持强弩的护卫簇拥下,堵住了去路!正是赵家家主,“穿山甲”赵魁!
他竟未被前门笛音完全吸引,还留了一手!
“好大的胆子!竟敢摸到老夫的地盘上来!”赵魁目光如毒蛇,锁定霍昭,“把东西放下,或许还能留你全尸!”
霍昭将众人护在身后,缓缓拔出昭雪剑,剑光在昏暗的地窖中如一泓秋水:“赵魁,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报应!”
“找死!”赵魁一挥手,“放箭!”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射霍昭!
霍昭身形急晃,惊鸿诀身法展开,剑光织成一片密网!
“叮叮当当!”弩箭大多被磕飞,但仍有一支擦着她的左臂掠过,带起一溜血花!
就在赵魁狞笑着要下令第二轮齐射时,地窖入口处,忽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哼和倒地声!
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骤然从赵魁身后亮起!
刀光过处,两名手持强弩的护卫惨叫倒地,弩箭脱手!
于江心!她来了!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装束,脸色微冷,眼神锐利,手中握着的,却并非破虏刀,而是一柄造型同样古朴、但似乎轻巧几分的暗红色长刀!
“江心!”霍昭惊喜。
于江心对她一点头,刀锋直指赵魁:“你的账,该清了。”
赵魁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外面有笛音扰敌,里面还有高手潜入!他自恃武功不弱,怒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对精钢打造的短戟,扑向于江心!
于江心刀法狠辣,招招搏命,暗红刀光与短戟碰撞,火星四溅!赵魁力大招沉,经验老到,于江心虽勇,一时也难以速胜。
霍昭见状,对获救众人低喝:“从那边小门走!”她指了地图上标注的另一处隐秘出口。
众人慌忙逃向小门。
霍昭则挺剑加入战团,与于江心双战赵魁!昭雪剑灵动迅捷,惊鸿剑法如行云流水,专攻赵魁要害空门;于江心刀法霸烈,正面强攻,牵制其大部分精力。两人虽久未配合,但生死关头,竟默契无比!
赵魁在两人联手之下,左支右绌,身上很快添了数道伤口,怒吼连连。
眼看就要将其拿下,赵魁眼中闪过疯狂之色,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准地窖顶部的承重梁,就要拉动引信——那里面显然是火药!他想同归于尽!
“小心!”霍昭惊呼。
于江心反应极快,一刀荡开赵魁短戟,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赵魁拉动引信的手腕!
“砰!”
一声闷响,火药在竹筒内爆开,却未能引燃,只是将赵魁那只手炸得血肉模糊!赵魁惨叫一声,短戟脱手。
霍昭趁机,昭雪剑化作一道惊鸿,刺入赵魁心口!
赵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剑,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颓然倒地。
地窖内一片死寂,只有血腥味弥漫。
霍昭与于江心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走!”霍昭捡起账册,三人迅速从地窖小门撤离。
外面,前门的混乱已接近尾声。按察使带来的兵卒在秋静慈笛音的指引和制造的混乱协助下,已经攻入赵府,正在清剿残余抵抗。
霍昭三人与秋静慈在约定地点汇合。秋静慈看到于江心,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接过霍昭递来的账册和暗册,迅速翻阅,点了点头:“够了。”
有了这些铁证,加上按察使亲眼目睹赵府私设刑堂、关押良民、私藏军弩火药,赵家覆灭已成定局。
四人趁乱离开镇子,来到附近一处幽静的山谷。
天边已露微光。一场鏖战,尘埃落定。
秋静慈将账册交给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镖局心腹,命其火速送往按察使行辕。然后,她转身,看向霍昭和于江心,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多谢。”
霍昭摇头:“师姐何必客气。”
于江心擦了擦刀上的血,淡淡道:“顺手。”
三人相视,忽然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冲淡了夜色的凝重与血腥。
“接下来,有何打算?”秋静慈问。
霍昭看向北方:“继续我的路。”
于江心望了望西方:“回戈壁。”
秋静慈点头:“我要回镖局了。此次蜀地之事,需善后。”
就在此时,山谷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少年,捧着一件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缓步走了过来。
正是那个曾在山村求师、后被霍昭留下昭雪剑的少年,阿七!
他看起来长高了些,也黑了些,眼神更加沉稳。他走到霍昭面前,将手中之物双手奉上。
“霍女侠,您的剑。”
霍昭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正是昭雪剑。她看着阿七:“你……一直跟着我?”
阿七摇头:“没有。我去了自在谷,在那里帮忙,也学了些粗浅功夫。红雨谷主说,您可能会经过蜀地,让我在此等候,将剑归还。”
霍昭解开裹布,昭雪剑完好无损。她心中微动,阿七能穿过混乱的蜀地,找到这里,又将剑保管得如此之好,这少年……不简单。
她正要说什么,阿七却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刀法稚拙的狸猫木雕,上面有一道深刻的砍痕。
正是霍昭当年埋在老松树下、属于父亲霍镇原的那个木雕!
霍昭猛地抬头,看向阿七。
阿七脸上,露出了一个与年龄不符的、带着些许狡黠与深意的微笑。他缓缓道:“家父说,此物,该物归原主了。”
家父?!
霍昭心中剧震!一个模糊的猜测,瞬间清晰!
“你……你是……”她声音微颤。
阿七点了点头,笑容扩大了些,那眉眼神态,竟与记忆中某个人有了几分重叠。
“晚辈萧七,家父……萧正南。”
萧正南之子!
他竟然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还将儿子送到自己身边?这木雕……是试探?是托付?还是……
霍昭握着那冰凉的木雕,心潮起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秋静慈和于江心也露出惊讶之色,目光在阿七(萧七)脸上逡巡。
就在这时,山谷上方,传来一声长笑。
“哈哈哈……好!好一场蜀地除害!痛快!”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晨光熹微中,一个青衫身影飘然落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正是林先生。而他身旁,还站着一人。
玄衣如旧,灰发微霜,面容沧桑却眼神锐利如昔,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负手而立,不是萧正南又是谁?
他竟然亲自来了!
霍昭看着他,看着这个背负了十四年骂名、暗中做了无数事情、如今终于能坦然站在阳光下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萧正南的目光扫过霍昭、秋静慈、于江心,最后落在儿子萧七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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