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

　　医院骨科难得举办了一次气氛轻松的同事聚餐，庆祝一个重大项目顺利完成。包厢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平日里严肃认真的医生护士们，此刻都卸下了些许包袱。陆谨行作为科室的技术骨干，自然成了众人重点“关照”的对象。他本就不善应酬，酒量更是浅薄，在同事们一波接一波、半是真心祝贺半是善意起哄的劝酒下，几杯高度白酒下肚，眼前的世界便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嘈杂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婉拒了后续的所有酒杯，借口去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了几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绯红，眼神迷离，连站稳都有些困难。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勉强支撑着回到包厢，又坐了一会儿，便以明天还有早班手术为由，提前告退。同事们看他确实醉得不轻，也没再强留，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

　　回家的路程变得异常漫长而艰难。夜风一吹，酒意更是翻江倒海般上涌。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残存的意志力，才勉强摸回了公寓门口。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推开门，凯撒担忧地迎上来，在他腿边焦躁地打着转。

　　陆谨行踉跄着踢掉鞋子，连外套都顾不上脱，便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天旋地转的感觉并未缓解，胃里灼烧般难受，但比身体不适更强烈的，是一种混沌中滋生出的、无法抑制的思念和倾诉欲。酒精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平日里紧紧锁住的情感闸门。

　　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昏暗中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费力地眯着眼，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地划开屏幕，几乎是本能地点开了那个黑色剪影的头像。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而执拗的念头——要找沈墨。要告诉他……告诉他些什么。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笨拙地、断断续续地敲打着，打错了就删掉重来，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严谨和条理。

　　【L.J.X】: 沈墨……我头好晕……

　　这是他发出的第一条信息，带着醉酒后特有的委屈和依赖。

　　远在南方城市的沈墨，刚结束“拾光”的营业，正泡在浴缸里缓解疲惫。听到特别提示音，他拿起手机，看到这条没头没脑的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勾起。陆医生这是……喝醉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条消息又接踵而至。

　　【L.J.X】: 他们……灌我酒……好多……

　　语气里的控诉意味更浓了，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告状的孩子。

　　沈墨忍不住笑出了声，指尖飞快地回复。

　　【Mo】: 哎呀呀，谁这么大胆子，敢灌我们陆医生？【生气】告诉我是谁，我帮你用眼神杀死他们！【凶狠】

　　他试图用玩笑安抚对方。

　　但陆谨行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醉酒世界里，完全没理会他的调侃。接下来的信息，开始变得愈发直白和……惊人。

　　【L.J.X】: 你好久没给我发照片了……
　　【L.J.X】: 我想看你……穿黑衬衫的样子……还有……腰……
　　【L.J.X】: 你的眼睛……最好看……比星星好看……
　　【L.J.X】: 凯撒又想你了……它今天……对着门口叫……
　　【L.J.X】: 我也……想你了……特别想……
　　【L.J.X】: 你什么时候……回来？
　　【L.J.X】: 不要……和别人笑……
　　【L.J.X】: 只给我一个人调酒……好不好？

　　一条接一条，断断续续，语序混乱，却每一句都像裹着最浓烈酒气的直球，毫无保留地砸向屏幕另一端的沈墨。

　　沈墨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与他认知中那个克制内敛的陆医生截然不同的醉话，初始的调侃笑意渐渐凝固在嘴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震惊，以及震惊过后，如同温水般缓缓漫上心头的、滚烫的受宠若惊。

　　陆谨行他……喝醉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如此直白，如此黏人，如此……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柔软的内里摊开给他看。

　　那些“想你”，那些带着独占欲的“只给我一个人”，那些对他容貌和身体细节的惦念……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带着酸涩甜意的涟漪。他从未想过，会在陆谨行这里，得到如此汹涌而坦诚的情感流露。

　　他靠在浴缸边缘，看着那些还在不断冒出来的、有些孩子气的醉话，心脏像是被泡在了一汪温热的蜂蜜水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收起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撩拨姿态，眼神变得异常柔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回复着每一条醉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带着哄诱的温柔。

　　【Mo】: 好，以后只给你一个人发照片，只穿给你一个人看～【害羞】
　　【Mo】: 我的腰啊……等陆医生亲自来看，来量，好不好？【勾引】
　　【Mo】: 星星哪有陆医生好看？在我心里，陆医生是宇宙第一好看～【星星眼】
　　【Mo】: 告诉凯撒，我也超级想它！更想它的主人！【亲亲】
　　【Mo】: 我也好想好想你，陆谨行。【拥抱】
　　【Mo】: 快啦快啦，等哥哥把事情都搞定，我就回去，天天在你眼前晃，晃到你嫌我烦～【龇牙】
　　【Mo】: 好～以后我的笑，我的酒，都只给陆医生一个人～【专属】

　　他一条条地回应着，仿佛在安抚一只因为醉酒而格外不安、格外黏人的大型犬。他甚至发了几张之前存下的、角度格外好看的自拍过去，试图“喂饱”那个在醉意中执着于他影像的人。

　　这一晚，微信对话框里充满了陆谨行毫无逻辑却情感澎湃的醉话，以及沈墨极致耐心又带着无限纵容的回应。直到后半夜，陆谨行那边终于彻底没了动静，大概是抱着手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

　　沈墨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对话框，将那长达数页的“酒后真言”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躺进被窝。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嘴角始终带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第二天清晨，陆谨行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剧烈的头痛唤醒的。

　　他皱着眉，呻吟一声，从沙发上艰难地坐起身。宿醉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让他好一阵缓不过神。他揉了揉抽痛的额角，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身旁，看到了掉在地毯上的手机。

　　他弯腰捡起，屏幕因为他的动作而亮起，锁屏界面清晰地显示着微信图标上那个鲜红的、数字惊人的未读消息提示。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颤抖着手指解锁手机，点开微信。当那个熟悉的黑色剪影头像出现在最顶端，并且后面跟着一长串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由他自己发出的绿色对话框时，陆谨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屏住呼吸，手指僵硬地向上滑动。

　　【沈墨……我头好晕……】
　　【他们……灌我酒……好多……】
　　【你好久没给我发照片了……】
　　【我想看你……穿黑衬衫的样子……还有……腰……】
　　【你的眼睛……最好看……比星星好看……】
　　【我也……想你了……特别想……】
　　【不要……和别人笑……】
　　【只给我一个人调酒……好不好？】

　　……

　　一条条，一句句，如同公开处刑的罪证，清晰地记录了他昨晚醉酒后是何等的……丢人现眼！那些他清醒时绝对无法宣之于口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思，竟然在酒精的麻痹下，如同开闸洪水般，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陆谨行的脸颊、耳朵、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热度惊人，几乎要冒出蒸汽来。他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失忆！他怎么会……他怎么能……发出那种……那种近乎撒娇、充满占有欲、还带着颜色暗示的信息？！

　　他痛苦地闭上眼，简直无法想象沈墨看到这些信息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是觉得他可笑？还是觉得他……轻浮？

　　巨大的羞耻感和社死般的尴尬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点开了沈墨的回复。当看到那些耐心、温柔、甚至带着纵容和……撩拨的回应时，他更是无地自容。沈墨非但没有嫌弃他，反而……还配合了他那些荒唐的醉话！

　　完了。彻底完了。

　　他在沈墨那里的形象，恐怕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陆谨行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用手臂挡住眼睛，感觉人生从未如此灰暗过。他挣扎了许久，才鼓起一丝勇气，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让他羞愤欲绝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天，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也只挤出了干巴巴的、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尊严的五个字：

　　【L.J.X】: ……昨晚喝醉了。

　　消息发送出去后，他立刻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然后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凯撒厚实温暖的皮毛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类似呜咽的叹息。

　　几乎是立刻，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陆谨行身体一僵，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再次拿起手机。

　　沈墨回复了一段语音。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毫不掩饰的、极其欢快甚至有些夸张的大笑声，笑了足足有十几秒，才渐渐平息下来。然后，是那人带着浓浓笑意、慵懒又促狭的嗓音，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

　　“哈哈哈哈哈……知道啦知道啦，陆医生～【笑出眼泪】放心，你喝醉的样子……特别可爱～我很喜欢～【啾咪】下次要是还想说，不用借着酒劲哦，随时欢迎～【勾手指】”

　　听着语音里那毫不留情的嘲笑和意有所指的调侃，陆谨行刚刚降温的脸再次“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之前更红、更烫。他猛地将手机再次丢开，整个人蜷缩进沙发里，把滚烫的脸颊死死埋在靠垫中，连脚趾都尴尬地蜷缩了起来。

　　完了。这辈子，怕是都逃不掉这个黑历史了。

　　而屏幕那头，沈墨想象着陆谨行此刻必定是面红耳赤、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再次忍不住，趴在吧台上，笑得肩膀直抖，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样的陆医生，真是……可爱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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