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命谷

　　第二天一早，韩小虎尚在睡梦中，便噼里啪啦听得仆从一阵叫唤，说老爹唤他，不待他睡醒，只见得一盆清水已在面前，有帮他洗漱的，有帮他穿衣的，韩小虎只稀里糊涂，他一向贪睡，如何起这般早过，只得囫囵梳洗罢，却见小柳儿在屋前笑。

　　他不由问她道：“你笑个什么？”

　　小柳儿见他问，却不答，掩了笑自回屋里去了。

　　韩小虎觉她古怪，却也不理，忙到了老爹屋内，却见苏以也在，桌前摆些早饭，叫他先吃，韩小虎不知是什么事，却也不客气，只坐下，便吃饭。

　　等得饭罢，却见顾老爷子方才开口道：“你用过饭，便启程去吧，车马已都备好。”

　　韩小虎一愣，问道：“我去哪里？”

　　苏以笑道：“你替你大哥接新娘子去。”

　　韩小虎不解，问道：“不是明年才成亲，现在就去接什么？”

　　苏以斥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去便去咯。”

　　韩小虎闻言气道：“去就去么，你吼我做什么？三哥脾气越来越大了。”

　　苏以闻言用手只掐住韩小虎脸颊，笑骂道：“偏你话多，一应行囊都给你准备好了，知道你骑马快，我把李逍留在家里最好的那一匹西域良驹给你收拾了出来，你却速速去把新娘搬了来，迟了我拿你是问。”

　　韩小虎听得，只听见那一匹西域良驹，别个都听不见了，便高兴，当下就要去骑马，却便出门。

　　小柳儿见他一阵风似的，忙唤住他，问：“老爹叫你做什么？”

　　韩小虎心中一向耿直，不疑有他，俱和小柳儿说了，不想小柳儿听了却道：“不好啦，是老爹不叫庞姐姐和顾大哥好，因而要你去搬新娘，你不要去的。”

　　韩小虎听了道：“马都备好了，怎么便好不去？”

　　小柳儿心急，道：“你去么去，去了却和新娘子说，说庞姐姐和顾大哥情投意好，叫她不要和顾大哥成亲的。”

　　韩小虎听了只觉有理，便道：“那我到了那里便跟她说清了，免得糊涂账扯不明白。”

　　小柳儿点头，却又道：“你去那边，路上远得很，天又冷，衣服干粮都备好了？”

　　韩小虎点头道：“三哥都备齐了。”

　　小柳儿却还不放心，叫仆从去她屋内拿了一袄子给韩小虎道：“这是前些日子我缝制的，本想过些日子再送你，你这番去，不知几时回来，却不要冻着了。”

　　韩小虎接了袄子，道了谢，便往大门外走。

　　小柳儿却又唤住他，韩小虎不耐烦道：“又有甚事？”

　　小柳儿一跺脚，道：“我叫你路上小心些，不要和人起冲突的！”

　　韩小虎闻言道：“放你的心吧，我和二哥也学过些拳脚的。”

　　说罢，却不再理会小柳儿，自往院外去了。

　　小柳儿见他如此，只是气闷，又想此事必得叫庞细雨知道，便又慌忙往顾轻风院中去。

　　进得院内，却不见庞细雨，更不见顾轻风，只有个张来在院中打盹，小柳儿忙唤他，问庞细雨和顾轻风哪里去了，张来朦胧睡眼，说早起有个病人犯了急症，大少爷出外诊去了，大少爷去，那庞姑娘肯定也是要跟随的，因此两个都不在这里。

　　小柳儿发急，却又哪里去寻，只得嘱咐张来，若是他二人回来，一定要说给她讲，便要出院子回屋，却迎头正撞上苏以，苏以见她在此，心下起疑，小柳儿又如何解释。

　　不过苏以心中也怀了另一桩心事，却没有难为小柳儿，只因他心中想着的却是那鬼见愁，鬼见愁送来的那药膏却与那日那女子送来的一般无二，却不知他两个是何关系，他又知道庞细雨知道鬼见愁诸多隐秘，因此前来询问。

　　却不想庞细雨竟不在，反逮住个小柳儿。

　　当下见庞细雨不见，又无可奈何，心中却偏想起那日庞细雨曾说鬼见愁一定地要找李逍报仇，昨日里鬼见愁又是那般戏弄于他，却叫人心中好生惊惧。

　　如今寻不得细雨，便也只得自回屋中，不想冬日，病人却多，顾轻风没个闲处，庞细雨也跟着脚不沾地，连着几日苏以都寻不得空当，兼着这几日却也不见那鬼见愁再来捣搅，倒也安生，便把心情也放缓些，每日里只是吃药将息，却喜左肩伤处也慢慢见好转了。

　　这日顾轻风刚给他问过诊，又重新开些药方，上些伤药，又见得冬日里阳光灿烂，好不暖和，便唤左右摆了软榻于院中，却好晒太阳。

　　不觉间自已朦胧，却忽闻一声嬉笑道：“你却好睡！”

　　苏以一惊，却见李逍正坐在他塌前，他看了李逍，唾一口，笑骂道：“我自打眠，干尔何事？你却来打搅。”

　　李逍也笑道：“我来和你道别，却怎么不干你事？”

　　苏以气道：“又做什么别？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每到用得到我的地方，便舔着脸要我帮你出主意，用不到我处，哪里见你来给我问安？”

　　李逍笑道：“好好好，若我活着回来，以后我晨昏定省，都来请安，只是你现在却不要睡了，我跟你道别的，此去生死未知，我想我怎么也要见你一面再走。”

　　苏以急道：“你又要去做什么啦？”

　　李逍睁眼看他，道：“你睡糊涂了，忘了我昨日跟你说的，我已和那漕帮老大鬼见愁约下生死战，此战不是他死必是我亡。”

　　苏以恍惚，却好似有这一桩事，忙道：“你不要去的，你一个小小捕快，犯得着和那漕帮老大较什么劲，天塌了也有个高的顶，你去逞什么英雄？”

　　李逍道：“我一定要去，苏以，若我死了，你记得帮我收尸便是。”

　　苏以待要拦，却扑了个跌，再睁眼，哪里有李逍在，心中只噗噗地跳，却不知怎么梦到从前事情来了，当下心神不宁，却想起自那李逍做了那天下第一捕快，自己却也不曾闲，这天下梨园皆以他千面为主，如今这鬼见愁到了柳江，虽未对他不利，到底也是为了李逍而来，他也该问问消息，便叫左右，却从怀中掏出一张戏票，便使人送到柳江镇中梨园一处。

　　到了地方，不说看什么戏，不言是什么人，只说要这柳江近日风闻，一个不少。

　　那仆从得了令，不过两个时辰便回转，那梨园见了这戏票，无有不依无有不遵，却将那柳江大事整合写在信中，直送到了苏以跟前。

　　苏以拆得信，观之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那信上所言，却道这柳江已是江湖是非地，来来往往见了多少江湖侠客，多方打听，方知这柳江乃是李逍李大人之家乡，单为了那可教贵妃娘娘许诺的令牌，便招致多少牛鬼蛇神至此。

　　苏以看了这信，心中却大为的疑惑不解，他自然记得数月前的那桩案子，论出奇却也不出奇，不过是那盗圣与人打赌惹下的祸事，那九龙杯已归原位，那盗圣也叫武娘娘奏与圣上，施恩放了，李逍也曾报禀圣上，说是苏以的主意，只是他一身白衣却不愿做官，因而免了赏赐，只把李逍加封了个御前侍卫，但还案在六扇门，平日里也还是做捕快的，他却不曾听闻李逍说有这样一枚令牌。

　　正心中疑惑，却又听得顾老爷子那边人来唤他，要往后院去，却见一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道：“三少爷，不好了，外头来了个老道士，大少爷教给他布施些财粮，他却不走，反把看门的给打伤了，嘴中说着却要找二少爷。”

　　苏以听了，先叫小丫头不要急，却赶紧去大少爷那边找庞姑娘去，自己忙提了宝剑却往外走。

　　到了家门口，果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仙风道骨，一身道袍，嘴中狂放不止，说自己是什么太湖三白之一的白玉钗，正在和几个小厮撕打，只见他拂尘一纵，便有个小厮倒飞出去，苏以见了恼怒，心想也不知是什么阿猫阿狗却也敢到他家门来惹事了。

　　下一秒又见那老头子拂尘打来，苏以却一脚先把小厮踹开，手里宝剑却迎上，和那老道缠斗起来。

　　那老道看苏以来势汹汹，剑法端得神妙，一下拦截不得，反叫苏以把个拂尘斩断一截，却慌把拂尘一扔，也不托大，从腰间也拔出一把长剑来与苏以相斗。

　　初时，苏以武功胜那老道强矣，只把老道压着打，只是打得两阵，那老道却发觉苏以左臂竟自躲闪，却不出力，此时又是生死斗间，却是明白，这人左臂必有伤势，当下便直攻苏以左边命门，却叫是苏以一下躲闪不得，吃他一击，心中暗暗道不好。

　　那老道打上来的消息早在宅院里传尽了，顾老爷子自带了人来，只是苏以和那老道缠斗，却不好相助，顾轻风和庞细雨也是到了，顾轻风央请庞细雨助阵，庞细雨只是冷笑，言说苏以打得过，要她出手作甚？

　　此时苏以偏正因左臂伤势却是慢慢落了下风，顾轻风看得着急只得再央求庞细雨道：“细雨，我求求你的，苏以他伤势还未好，打不过的。”

　　庞细雨也知苏以此时必然兵败，见顾轻风央告，却也不拔剑，只从苏以背后掰住他肩膀，往后一带，苏以吃劲，顺着她力直往后退，顾轻风忙往上迎，接住苏以。

　　那老道见了庞细雨，手中剑光不断，庞细雨冷哼一声，身子一侧，躲过剑锋，左手往下按，拉住那老道手臂往自己这边一扯，右手却当胸一掌，便把那老道打飞了出去。

　　那老道心中惊骇，从地上爬起，嘴角已是漫起血丝，他却不知道这顾家有这等高手，当下不及细看，却发足便跑，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庞细雨也不去追赶，只冷笑一声，又回到顾轻风身畔。

　　她这一手却把顾家上下俱给惊呆了，他们惯来的知道三少爷武功高强，却不想这庞姑娘去却比三少爷还强的。

　　庞细雨露了这一手，在顾家众人面前大展风采，心中也有些得意，那边苏以伤得却不重，只是一些个小厮被打得难堪些，顾轻风便又忙活起来，庞细雨自是陪侍左右，却好似刚刚那个一掌逼退强敌的人不是她一般。

　　顾老爷子见了庞细雨身手，也自惊叹，本想同她说两句话，谢谢她，若非庞细雨，今日却是大麻烦的，不想庞细雨却不理他，只和顾轻风一起照顾伤员。

　　顾老爷子自己尴尬，却见苏以使眼色，便带顾老爷子到了里屋里坐下叙话，问早些时候顾老爷子叫他做什么？
　　顾老爷子听他问，才想起，忙把手里一封信递给他，却是李逍寄来的。

　　顾老爷子道：“李逍寄来的，信封上却说不叫别人看，只叫你看。”

　　苏以心中大惑不解，拆了信封，细细研读，读罢把信一撕，叫人火烧尽了。

　　顾老爷子忙问是怎么回事？

　　苏以微笑道：“老爹不必忧心，朝中公案，只是有一事要相求老爹了。”

　　顾老爷子道：“什么求不求的，儿子出事，老子能不出力吗？”

　　苏以听了道：“只怕此事老爹不允。”

　　顾老爷子摆手道：“你但说来，既是公事，有什么不允？”

　　苏以又道：“只恐老爹面上过不去。”

　　顾老爷子急道：“你罗里吧嗦的，快说是什么事，无论什么事我都允了你就是。”

　　苏以这才慢慢道：“我要爹爹答应，直到李逍回来之前，都不要再找大哥和细雨的麻烦，任凭他两个恩爱只不插手。”

　　顾老爷子听了，惊道：“这是李逍信里所讲？”

　　苏以摇头道：“乃是小子我的计策，当下无可奈何只得出此美人计。”

　　顾老爷子皱眉，却不知苏以何意。

　　苏以方才慢慢解释道：“李逍信中言说他被公事拖累，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柳江，可偏偏他又惹下祸事，却是累及家人，老爹不知，眼下这柳江四处只是江湖之人，不说别人，就刚刚那个什么白玉钗，却就不是我府中人能抵挡的，我若是受伤之前，还能勉力支撑，如今废条胳膊当不得事，眼下府内能依靠的便只有庞细雨一人，老爹爹若是不允她与大哥婚事，只怕恼了她，她携了大哥远走，莫说救大哥回来，只怕我府上诸人先要遭了李逍仇人围困，因此，我劝爹爹，英雄时困暂且从权，先舍了大哥，护住府中众人才是。”

　　顾老爷子闻言，半晌无语。

　　苏以又来请示，顾老爷子方才摆手道：“便按你所说……老头子不惹那女娃娃就是……”

　　这却是无可奈何之话，等得顾轻风将家中受伤的小厮都一一诊治，便已是晚间，熊琦便叫厨房做了餐食，一众人刚都受了惊吓，大家便在前院一起吃了，吃得半截，却听到一声惊叫，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具尸首挂于顾家院门，众人看视，竟便是白日的那个老道士白玉钗，已是死了多时了。

　　苏以见着，抬头望天，只见一轮明月却叫乌云给盖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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