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零零碎碎的画面在盛景行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多小细节也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难怪跟和川老板一起吃饭的时候林晟总是要坐在他们俩之间，难怪上次在古城里盛景行被人要了微信，哪怕拒绝了那个男生，林晟还是一脸不爽的样子。
　　更早些时候，盛景行想起来自己叫了夏辞一句“夏哥”，林晟都有些耷拉下了脸。

　　好幼稚，但是好踏实。

　　林晟坐在沙发上，看到盛景行又开始发呆，拍了拍他发顶翘起的一撮不羁的毛，莫名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的话冒犯到了他。
　　“小景，我不会干预你的社交的，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谁知盛景行扭过头来轻轻眨了眨眼，带着笑意道：“我知道晟哥，我不介意。”

　　林晟的心又稳稳落回了原处。
　　他知道自己因为阿妈和那只小羊羔的离开，开始对自己身边一切倾注了感情的人、物变得患得患失。
　　他害怕某天睁眼听到了不好的消息，也害怕千里迢迢地却只能面对一间空落落的屋子的迷茫。

　　所以，林晟一定要反复确认身边人的存在，确定他们不是一触即破的泡沫，也不是睁眼就会消失的梦境。
　　无论通过什么方式。

　　林晟自己是个医生，他知道自己某些时候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病态，却又不知从何调整。
　　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盛景行对他的这种占有欲十分抵触，他回去就立刻挂上隔壁班同学的号加以心理干预。
　　谁让自己实在是喜欢这个小孩儿。
　　看着放肆实际稍稍撩拨一下，从耳根到脸颊就漫上一层粉红，可爱的狠。

　　吃完晚饭，林晟轻车熟路地放下了客厅里的投影屏，晃晃手里的遥控器：“看电影吗？”
　　盛景行想起白天时候查的那条“跟男朋友在一起可以干什么”，看电影作为当之无愧的Top3，赫然在列。
　　于是，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林晟把手里的平板递给盛景行：“想看什么？”
　　盛景行接过平板，直接盘腿坐在了地板上：“我随便挑咯？”
　　“嗯，听你的。”

　　盛景行随手在视频软件上划拉了两页，选了《阿甘正传》。
　　这是他爸好几年前就给他推荐过的电影，无奈盛景行并没有看电影的爱好，一直搁置到今天，才有机会打开这部电影，在另一个人的陪同下，看着情节徐徐展开。

　　电影的情节并不复杂，那个出生在逆风局的小男孩一路奔跑，跑过了灰色的校园生活，跑过了无情的枪林弹雨，跑过了人生的跌宕起伏。

　　盛景行还记得，他被推荐这部电影的时候，刚好是处理完陈时那件事情之后不久。
　　或许是察觉到盛景行的萎靡颓唐，盛铭才状似无意地给他推荐了这部电影吧。

　　“在想什么？”
　　直到电影的片尾致谢也滚动结束，盛景行依然保持着盘腿的姿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林晟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俯身问他。

　　盛景行本来想起了那些对他而言最致命的打击，又在张嘴回答的时候憋了回去。
　　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光辉历史，还平白把他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
　　哪怕盛景行情感上倾向于相信林晟并不会干出什么事，甚至相信他还会温柔地帮他处理好那些伤疤，但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埋下所有的不堪和崩溃，只留下光鲜的一面，面对所有来者。
　　他已经赌不起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在想，其实生活如果是一盒不知道味道的巧克力，还蛮恐怖的。”盛景行向后倚在沙发上，林晟的腿就随意地放在他的身旁。
　　“哦？为什么？”
　　林晟以前看电影的时候，偶尔会看一些影评，他记得大多数的影评里都会写上，生活会处处充满惊喜，诸如此类。
　　盛景行的答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嘛，你也不知道你一口咬下去会先吃到甜甜的焦糖流心，还是先看到没处理干净的虫子尸体。”
　　还挺有道理。
　　林晟嘴角勾了勾，看着面前的人。

　　一部电影结束，两人也准备收拾收拾洗漱睡觉。
　　在健康作息小达人林晟的带领下，盛景行都觉得自己的生活规律直逼中年人水准，上一次熬夜已经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今天要早睡的昵称也终于名副其实了一回。

　　洗完澡，林晟习惯性地拉着盛景行坐在床边吹头发，盛景行却意外地接到了一通电话。
　　盛景行接起电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林晟，也没有注意到林晟看到来电号码之后，还插在发间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林晟配合地关掉吹风机，站在他身后。

　　“喂，何老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
　　何骁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着急，连林晟都能听到他爹早就失了平日里的乐呵呵的模样。
　　“小盛，有人举报你作品抄袭和学术不端，邮件已经同步发到学校和学院了。”

　　盛景行刚听完导师的第一句话，脑子就“嗡”地一声，无数碎片从脑海里滑过。

　　“我是该参赛作品的原创者陈时，针对盛景行无中生有地抄袭、剽窃控诉皆属于诽谤，我保留有作品全部的手稿，可以展示出完整的创作流程，供大家参考。”
　　那篇声明的内容盛景行一个字都不会忘。

　　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捅的最狠的一刀，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了呢。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看开了，其实只是带着满身伤痕和血污躲进了不见天日的堡垒，得不到治愈，也无人伸出援手。

　　“小盛？小盛？你在听吗？”
　　扬声器里，何骁的声音虽带着焦急，却依然没有慌乱。
　　“嗯，我在呢老师。”
　　“这事儿其实不要紧，我看了那些材料，的确全是你的原创作品，你应该有存电子档吧？”
　　“有的老师。”盛景行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手机攥地很紧。

　　“好，你把那些源文件整理一下，连带着创建的时间记录一起打包。”
　　“好。”
　　“没事，其实这事本来不该闹这么大的，但是你在网上小火了一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学院不得不紧急出调查声明，整理完材料你就别放心上了。”
　　“嗯，谢谢老师。”
　　“唉，这事儿也赖我，当时让你把作品发出去听听别人的看法……”
　　盛景行努力保持着自己呼吸平稳：“老师，这不关您的事，网上也不全是这样的人的，我没事。”

　　两人正在电话里说着，身后的林晟不知是白天吹了风还是洗澡着了凉，轻轻咳嗽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何骁沉默了一下，随即道：“行，那你尽快哈，调查委员会给的期限是72小时，先发我一份，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就送邮箱。”
　　“好，老师再见。”

　　“嘟……”
　　电话挂断。

　　盛景行有些脱力地垂下手，思维有些混乱。
　　该死的，又是举报抄袭。
　　他最痛恨的一项污蔑。

　　刚刚的对话林晟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发现盛景行的指尖在轻轻颤抖着，慌忙坐到他对面：“小景，你怎么了？”
　　盛景行吐出一口气：“没事。”

　　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来气。
　　奇怪，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怎么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画面。
　　好像也是那样一个晚上，陈时打了电话过来，关切地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盛景行抬眼看向对面的林晟，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悲戚和绝望。
　　林晟，请你，一定一定不要背叛我，好吗？

　　林晟被盛景行的神情震惊了一下，也顾不上什么了，抓起盛景行的手：“小景，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他知道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网友没事找事，添了下堵，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会影响到盛景行的毕业和发展。
　　但是盛景行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就像是碰到了挣扎许久的梦魇，明明已经快要走出来了，却又被扯回了深渊。

　　盛景行还是没有说话。
　　他确实在挣扎。
　　他好希望自己能动动嘴，把一切的一切统统告诉林晟，他太累了，也许林晟能抱抱他，让他歇一歇，再把那些狰狞的伤口一点一点修复。
　　可是他在害怕。

　　他怕将那些脆弱吐露出来后得到的是更为致命的一击。

　　“小景，没关系的，我在这儿，我会帮你的，好不好？”
　　林晟的眼神是那样的真诚，深邃的眸中是藏不住的担忧与爱惜。

　　许久，林晟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没有催促，也没有责备。
　　就在盛景行终于耗尽了勇气准备揭开那段往事的时候，林晟突然起身，松开了他的手，走出了房间。

　　盛景行感觉鼻子一酸，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落在面前的床单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明明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再多等一等他呢。
　　不过，林晟确实已经等待自己很久了，是他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有给予林晟足够的信任，怨不得别人呢。

　　视线模糊之中，他没有注意到林晟去而复返的身影。
　　一个坚定而温暖的拥抱怀住了他，低沉温润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我去给你倒热水了，怎么哭了？”

　　盛景行很久都没有哭过了，可是感受着面前这人宽厚安心的怀抱，眼泪却像决了堤一样，止都止不止。
　　真是的，怎么在林晟面前老是像个小孩子。
　　盛景行抛去了刚刚的胡思乱想，轻轻地抖着肩。

　　“好了，不哭了，怪我，嗯？”
　　林晟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

　　盛景行脑子里闪过电影的镜头，也是这样一个拥抱，然后该干什么来着？

　　他从林晟的怀里探出一个头，咬了咬唇，仰头，覆上了那个温热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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