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绘山河

作者:春寒木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拉扯调情


      天色近黄昏,深知雪从茶楼回到营地,望见上空飘着炊烟,结束巡防的兵丁三三两两围坐在中间的大锅炉旁,等着烹煮的乱炖佳肴,有人往灶口添把柴,抬头看深知雪从大门口进来,纷纷起身。

      深知雪摆手,让他们继续坐,“歇着吧。”嗅到从铁盖直往外冒得炖鱼香味,脸上带着懒散地笑:“今天伙食挺好啊。”

      众人朝他憨厚地“嘿嘿”乐,远处捧着碗干等的高文毅大声道:“统领你是不知啊,今天多亏老茂!”

      听此,深知雪挑眉:“怎么着?”

      高文毅是扬州人,带点口音,“城门口的河涨水了!从上游带下来好几条乱蹦跶的大肥鱼,不抓可惜,但咱们都不太敢。”说着,拍拍身旁正用火烘烤自己衣服的康茂,“老茂跟个英雄似得,直接淌河,把那几条鱼徒手给抛上岸了!”他讲这话时手舞足蹈,恨不得上台亲自演康茂抓鱼的情景。

      康茂拿下他的手,拍胸脯,佯装骄傲:“那是,你茂爷就是牛。”

      深知雪被逗笑,到他们身边而坐,手臂搭上康茂的脖梗,略带调侃,“茂爷本事不小,兄弟们加餐托你的福啊。”

      面对深知雪,康茂收起自傲,已三十出头的汉子眼神却很亮,事无巨细地把今日所有的行径交代出来,“今日巡防如常,西市那头、没什么异动。”

      “嗯。”深知雪点点头,在他身侧声音低些:“以后的巡防大概要改下章程。”

      康茂闻言,神色换肃,“统领示下。”

      深知雪往下接着道:“白虎街漱玉坊、西市周边三里,每日增设两班巡逻,辰时、未时各一次,路线每日抽签决定。”他组织语言,“差不多……要在西市弄个乱子。”深思琢磨,然后张口:“不用闹太大,找个合适的借口。”

      康茂疑惑,“统领用意何为?”

      他没告诉康茂为什么要这么干,边想边说,但还尚未决定整个什么乱子才好收场。

      视线忽地瞥到康茂的手,正撑着衣服放在火上烤,赤红灼眼,深知雪眼珠转动,脑中乍出想法——

      深知雪将心里的想法嘟囔出来:“放把火。”

      康茂:“???”

      话音刚落,在康茂震惊的目光中,深知雪直起身子,站到众位面前。

      “兄弟们。”

      开嗓:“快到端午,天干物燥,长安城宵禁取消,白虎街人流量最为密集,但凡引火,到时局势尚不可控,你们和夜巡的一样,重点负责白日里查火禁、货物堆放、以及有无赌档娼寮,但凡违禁,按律处置,报我的名,不必顾及谁的脸面。”

      各位面面相觑,谁也没觉得他说的这事有什么问题,等到立夏过后,天气常常渐暖不暖,最是容易起火的阶段,每年夜巡格外注重这事,但昼巡那时由崔十四管,从未放心上过,自然没人搭理这些细节隐患。

      可现在管他们的是深知雪,毕竟新帅上任,为在上面朝廷与底层百姓之间赚个好名声,更注意这些才正常。

      “是!”诸位此起彼伏地应声。

      “还有。”深知雪再次补充:“茂子,你挑十个机灵胆大,家世清白的兄弟,单独编队,由你领着,这队人不参与日常巡逻,专司突击查验——时间、地点,每日由我临时指定。”

      明晃晃“敲山震虎”。

      康茂这会儿懵,还没消化完他先前在自己旁边说的,但现在深知雪吩咐这事,他能猜到他要干点什么大事,郑重地张口:“统领放心,属下必定办妥。”

      交代完,深知雪上前挨个拍拍他们的肩膀,“这差事不好做,但兄弟们放心,凡是查货违禁物,依律该罚的罚,该充公的充公,其中三成,我奏请上峰,作为兄弟们的辛苦钱。”

      恩威并施,历来御下之道。

      众人眼亮起,抱拳的手用力,喊得更大:“谢统领体恤!弟兄们自当竭力!”

      深知雪凑到大锅前掀开盖,闷在锅里直往外顶的白气霎时蒸腾冲出,迷糊视野,扑过深知雪的脸,沾上层潮湿。

      拎过搁在旁的大勺,搅动着锅里纯如豆浆的新鲜鱼汤,带着肉沫舀起,贴在唇前吹气,顺势吸溜嗦进口中,勾着舌尖细品,后说:“还行、挺鲜,就是有点淡,加勺盐更好。”

      “盐?”高文毅从身后掏出个灰扑扑的袋子,“这呢!”手腕一抖,抛给深知雪。

      深知雪单手接过,扯开布袋,捏起一小撮,指尖触碰那些雪白细腻的盐粒瞬间,眼底闪过涟漪,笑容未变,分散撒进锅。

      这盐……像头午在敛房中陈阿花从死者身上得来的盐晶,近乎相似。

      他用汤勺搅散,又尝一口,“嗯,味儿对了。”后将盐袋子还给高文毅,随口问:“你还随身带盐?”

      高文毅浑不在意地重新系回腰间,“我从扬州带的嘛,我家那头靠近盐场,价比北边实在,北边的盐又粗又贵,我出来时,我老娘怕我吃不服,非塞了几斤。”

      深知雪嘴角动动,“挺好。”

      ……炖得差不多,掀盖后鲜味飘香,奶白的汤“咕噜”翻滚,几尾肥鲫鱼在汤中载沉载浮,深知雪跟个出餐后厨似得,给周围人挨个盛满,锅中鱼瓜分的干净,十几个兵丁手端陶碗,嘻嘻哈哈地边喝汤边说近来趣事。

      深知雪给他们安排完,最后剩点锅底儿,把勺丢回锅,往外挪步。

      有兵丁从身后叫他:“诶统领、你不尝尝!成入味儿!”

      深知雪没回头,脚步不停,“不用给我留,家里媳妇还等我回去呢。”举起手朝后面人挥挥,声音散在风中:“别忘把锅刷了。”

      天色比从前黑得晚了点。

      深知雪回到自己这屋偏房,门掩上,走到水盆前洗净双手,尤其是指尖,仿佛要洗去盐咸的痕迹。

      “夜燕。”他嗓音平静。

      “世子。”

      深知雪说:“高文毅那的盐,找机会取点,交给京墨雨。私盐贩子为卖相好,往往做精加工,娘家大概在扬州。”

      夜燕道:“世子是怀疑……”

      “不是怀疑高文毅。”深知雪打断他,“他至少现在看来没问题,但他的盐有问题。”

      他侧身,烛光在脸颊处投下明暗分隔的阴影,“西市叫京墨雨继续查,有消息立马禀报,顺便盯点衙门府,不必盯全秉卓,看他手下几个常跑西市的衙役就成。”

      “顺便调批雨,到扬州简单探个路。”

      “是。”夜燕全部应下,犹豫片刻:“若真如世子所料,此时大张旗鼓,会不会……”

      “打草惊蛇?”深知雪接过话,“现在我要的就是惊蛇。蛇惊,才动。一动,人就能看清它往哪钻。”

      “况且,咱现在查治安、火禁,名正言顺,谁敢蹦出来拦,谁是心里有鬼。”

      深知雪独自立于房中,暼过虚掩的大门,这时缝隙间穿出光束,照透他澄澈的瞳色。

      在沉静昏暗的周遭里,响起他极其轻微的笑意。

      ——客房对面隔着条走廊的主卧。

      闻竹坐在案几前,室内红烛点得少,仅能照亮跟前的宣纸,他持着毛笔,专注、端正地练字,未注意自己的发丝被吹的微乱。

      “吱呀……”

      门边发出动静。

      闻竹头未抬,朝空气轻言,“世子难得有空,大驾光临。”

      短暂沉寂,熟悉的铃音由远及近,如同他的主人,晃着毫无节奏的调子。

      张扬旺盛的气息如浪般瞬间扑来,袭抖了闻竹持笔的手。

      突地“咚铃——!”金铃撞到桌角,发出道急促地闷脆。

      深知雪盘腿坐在案几对面,手肘抵膝,掌心撑着脸颊,唇边挂笑,歪头视线直勾勾地瞧着看起来稳重的闻竹。

      “闲来无事,找你调个情。”

      闻言,闻竹指尖倏地蜷缩,僵在半空。

      “世子惯爱说笑。”嘴上说得冷静,又不敢看深知雪的脸。

      深知雪就乐意看他被自己撕开伪装还要佯装沉稳的样,眯起眼。

      明明两人之间才发生过矛盾,他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样沉默地盯着闻竹看了好一会儿。

      桌下的脚特不老实,状似不经意地几次蹭过闻竹腿间。

      闻竹低眉,毛笔沾沾墨,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便规矩拢好自己的腿。

      一次是巧合,两三次就是故意。

      闻竹反应过来,无息地微往后挪动。

      被了乱心神,他写不下去,把毛笔放回笔架处,才舍得抬眸,对上那双在红烛映照下,暖得近乎温柔的视线。

      “世子与我之间,哪时有过情?”

      深知雪仿佛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似得,最终得出个不要脸的结论:

      “你我几时,没有过情?”

      他说着,伸出右手心,伸到闻竹眼前,下方那处小牙印暗色的疤很明显,“我能说这是我们爱的象征吗?”

      闻竹:“……”

      望着自己留在深知雪手上的杰作,很想反驳,但讲什么都不好开口。

      深知雪两手压着桌面支撑起上半身,脸徒地凑近闻竹。

      脸颊处那颗小痣此时看得更加清晰,二人鼻息纠缠,要不是桌面隔着,以深知雪现在这个姿势,案几抽走,他直接能栽进闻竹怀里。

      “太近……”

      闻竹心里呢喃着,有点怕,怕几天前的状况再次重演,忍住后退的冲动。

      深知雪没耐心等闻竹说话,出手摸到他脖间,摩挲过先前让自己咬破的位置,上面有层结痂,触感异常清晰明显,随即抚上他柔软的耳垂。

      被碰过的皮肤开始发麻发烫,闻竹忍不住阻止,握住自己耳侧作祟的手,心跳彻底乱拍,整个人都不自在。

      深知雪丝毫不加掩饰自己调戏的意味:“你我连唇都贴过,你身上哪处我没看过没碰过,还不习惯?”

      “是不是还得喂你点情|药,把你关起来,你才听话?”

      “咱们洞房时,你胆那么大,还在背地威胁、调查我,现在看到我本人拘谨成这样。”

      “闻竹,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深知雪跟个男狐狸精似得,仅仅是口头上连串的攻势,竟也能听得闻竹浑身颤软。

      闻竹死咬着齿,即将招架不住。

      把人撩拨完,深知雪身形又极快地疏离。

      始终若即若离,仿佛隔着层透明到近乎无视的纱,分明能窥见彼此的心照不宣——但有纱终究有纱,终究阻隔着两颗同频的心跳。

      ——无人愿迈出,各彳亍徘徊。

      室内煮茶的清新飘散,彻底冲淡驱逐这抹暧昧暖意,徒留原地片刻微凉。

      闻竹见深知雪终于远离自己,默默松口气,却让他突然提及的话再次吊起心绪:

      深知雪:“门缝外的光亮没了又有,沿路跑回来,不累吗。”

      闻竹与他对视。

      “为什么偷看我?”

      闻竹反驳:“我没看你。”

      深知雪:“那就是偷听喽。”

      闻竹不回话。

      “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不然我会怀疑你喜欢我。”深知雪手指点点闻竹面前的字,“怎么一直写‘深’、”

      “那我问你。”闻竹快速打断,“你为什么接这案子?你不知这事背后涉及什么?”

      “管他是什么。”深知雪回答的轻飘:“这案子最后破不破,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掉层皮。”他掀起眼皮:“对我而言,利益大着呢。”

      “他敢把这事交给我,我就接,他敢和我玩,我就陪他玩。”

      那些盘踞在利益顶端的人,大概是手握实权的宦官,也可能是江南的豪族巨贾,或朝中某位披着勋贵外衣的蠢虫。

      私盐从来不是暴利生意,更是权利与资源的非法分配,流淌在国家财政血管外的黑色血液——历朝历代,大规模的私盐盈利长期存在,背后必然有张由地方保护、朝中勾结共同形成的网。

      闻竹静静地看他,“利益?”他重复这个词,语气听不出褒贬,“你所求的利益,是官声威望,是太后的另眼,还是……借此机会,摸清某些人的底牌,甚至抓住把柄?”

      “他把你当刀,断他人财路,清理碍事的人。你呢、想在太后与亲王之间找个属于你的位置,还是、你真正要的,是通过这条路,去触及更深处的东西。”

      “深知意,你是哪方?清流、阉党,或……”

      深知雪忽然笑了,很轻地笑,倾身再次出手,极其珍惜地抚摸闻竹上的脸颊,“我只是要让那些人看清,我深知意,不是谁都能用的刀,我想砍哪,怎么砍,有多深,我说得算。”

      “谁挡我的路,谁的价值不够,我不介意他换个主,若不答应、便彻底消失。”

      闻竹在他眸中,看清眼中自己的倒影。

      “官声威望、太后的看重我要,他们的人情我要。”深知雪对着闻竹呢喃:

      “你、我也要。”

      “疯……”闻竹最终轻言,不是斥责,是某种无奈的认可,接着吐出最后一词:“狗。”

      深知雪听后展颜,表情颇有种“看人真准”的意思,食指瞬间挑逗,极快地勾过闻竹下巴,“真识趣儿。”

      窗外夜愈深,长安城百万人在睡梦之下,权利的根系蔓延、纠缠,彼此搏杀。

      深知雪起身,站在门边,逆着光勾勒出他身形的阴影,偏头朝闻竹道:“今夜的事,出你口、入我耳,你与你背后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闻竹独自坐在案前,望着窗外的黑暗,袖中的手微攥。

      ……良久,缓缓抽开放在桌上练字用的宣纸,下头赫然压着张字条,墨早已干透,眼底映出字条中的内容:“盐铁利,国本脉,今暗流,北接宫围,南通江淮,景安借刀清瘀,志恐不其止盐,慎随刀锋,则观鹬蚌。”

      盐铁利益,关乎国家命脉,如今暗獗与流通,终端于宫廷,源头至江南,景安王借的刀,或许不只在私盐上——

      告诫闻竹,不要被牵着走,且让他们鹬蚌相争。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拉扯调情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96581/2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