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的前女友

　　夜幕低垂，春寒料峭。稻田里的水稻刚栽种不久，一片嫩绿在料峭的春风中显出稚嫩的脆弱。晚风如刀，带着丝丝凉意，轻易就可穿透了衣衫，让人打起哆嗦。星光黯淡，月光苍白，稻田里的水面被风吹起层层涟漪，稻田边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谁在低泣，透出几分冷清与孤寂。
　　杨枝跳进田里，泥浆迅速将她的鞋面淹没，她俯身在泥地里摸索，泥水冰凉入骨，但是她却像是全无知觉，不觉得凉，也不觉得冷，似乎也不觉得痛。
　　她想起小时候有年春天，她在放学路上不小心跌进稻田，也是丢了一只鞋子。那是她当年唯一的一双鞋，是春节时在外打工的父母托了回村过年的同乡捎回来的，是一双亮红色的漆皮小皮鞋，她至今依然无比清晰的记得那双鞋子上的白色蝴蝶结是什么样子。而在此之前她脚上的鞋子鞋底已经磨破，一到下雨天，外面是雨，鞋里是泥。红色小皮鞋丢了之后，她有几天都不愿意出门，杨爷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天早上抓了鸡窝里面的一只公鸡，又拎了一筐攒了很久才攒满筐的鸡蛋去了镇里的集市。杨爷爷回来时，手里拎的竹筐里多了一双草绿色劳动布鞋。尺码比杨枝的脚大了两码，颜色也不是杨枝喜欢的颜色。
　　爷爷在门廊里边编竹筐边说，“大点好，明年还能穿，颜色也耐脏。”
　　现在稻田里的泥水和记忆里童年那年的泥水一样，杨枝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一样绝望的、无力的、漫无目的却又心怀微微希冀的在泥泞里寻找那只丢了的鞋子。
　　半晌后，杨成成冷的受不了，忍不住说，“姐，算了吧，这实在是找不到啊。”
　　杨枝一言不发，只依旧表情木然的在泥地里摸索。
　　杨成成无奈，只得继续弯腰坚持寻找。
　　月亮爬到头顶，杨成成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他冲过去强行拉起杨枝，“姐，别找了，找不到了。”
　　杨枝甩开他的手臂，照旧弯腰寻找。
　　“别找了，你这样，爷爷看了也会心疼的，姐。”杨成成怒吼道，再次去扯杨枝。
　　“爷爷死了，他不会心疼了。”杨枝哽咽着大声说道，“爷爷死了”杨枝重复道，仿佛在回答杨成成，更像是在告诉自己，爷爷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是弯腰后直起身子时动作太猛，杨枝感到一阵晕眩，随即跌坐到泥地里。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同开闸的洪水奔流而出。她推开杨成成过来拉她起身的手，坐在泥地里放声痛哭，四野寂静，只有杨枝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旷的稻田里回荡。
　　夜深人静，杨成成带着杨枝回到杨成成位于郊区的新家时，两人都已筋疲力尽。
　　杨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渴望着入睡，渴望着能在三江熟悉的环境里再跟爷爷见一面。
　　这一次，梦境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她真的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回到了童年。
　　她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柔软而湿润，那是雨后乡间小路的触感。爷爷的手，温暖而有力，握着她的手，那份触感如此清晰，仿佛真的有一股暖流从爷爷的手心传达到她的心房。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着稻田的清香和远处炊烟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是安全的味道。
　　在梦中，她和爷爷一起走在杨村那片熟悉的稻田里，阳光透过云层，斑驳地洒在他们的身上。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爷爷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那是来自岁月的印记，也是劳苦生活一辈子的见证。爷爷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他的声音，那熟悉的、无比亲切的声音，在杨枝耳边响起，“鞋子大点好，穿着不累脚，颜色要耐脏。”
　　杨枝在梦中笑了，爷爷看着她，也微微笑了笑。
　　醒来时，杨枝的眼角挂着泪珠，她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试图抓住梦中的最后一丝温暖，但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梦境的真实感让她感到既安慰又痛苦。
　　杨枝穿了外套，从屋里出来。一推开门，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黎彦。
　　杨枝一时有些恍惚，她扑到黎彦怀中，哽咽着说，“爷爷走了。” 话音未落就又哭出声来，满腹的委屈和满心的痛楚似乎找到了可依靠的出口，都倾泻而出。
　　黎彦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沉默着让她尽情发泄，似乎此刻他能做的且愿意做的只是如此，让杨枝依靠，让杨枝宣泄，让杨枝毫无顾忌的大哭一场，所有的悲伤、寂寥、委屈、不解、都能被稳稳托住。
　　“我知道，我都知道。”黎彦抚摸着杨枝的头发，轻声说，静静等待杨枝平静下来。
　　客厅的动静吵醒了睡在里屋的杨成成夫妻俩，二人仓促穿好衣服出来看到客厅的情景，又悄悄回了卧室，只时不时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以观察客厅里的状况。
　　半晌后，杨枝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渐渐收了哭泣。只是杨枝发泄了这几天积累到顶点的情绪后，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脚步都不太稳了。
　　黎彦扶着她坐下。
　　杨枝的弟媳，杨成成的妻子，名叫芳芳，只见她倒了杯水，带着点小心翼翼和刻意隐藏了但是却没有按捺住的窥探，默默递给黎彦，黎彦道了句谢，又将这杯温水放到了杨枝手中。
　　杨枝接过水，喝了一口，缓了缓气，整个人有些力竭后的呆滞，大脑似乎启动了短暂的自保程序，显得两眼空洞，眼前一片茫然。
　　杨成成早已从卧室出来，他朝黎彦的肩膀上拍了一把，如同很多年前两人常用的打招呼方式那样，只是已长成大人的杨成成行动起来没了少年时的利索，也因为两人多年未见，拍到黎彦肩上的手掌在不经意间带了些迟疑和不确定。
　　他问黎彦，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你们可能是昨晚忘记锁门了，我一推门就开了。”黎彦回答道，语气自然。
　　“可能是，我都忘了这茬了，小区好找吗？”杨成成有些不好意思，他昨晚实在太累了，自己怎么把车开进小区的都有些记不清，到底锁没锁门更是完全没有印象。他一时有些尴尬，几年未见的朋友，一见面就瞧到了自己的糗事。
　　“挺好找的，没费多大功夫。”黎彦说。
　　“你真是一点没变，又好像变化挺大。”杨成成咧咧嘴，眼睛带了笑意，这几年他跟黎彦没什么机会见面，连以前约着一起打游戏的次数都渐少。或许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互相心无芥蒂的肝胆相照，却又不似女性朋友之间那样亲昵无间。
　　“你也一样啊，只是又胖了不少。”黎彦也笑了起来，略带了点不失大雅的揶揄，说道。
　　“哈哈哈，那肯定了，咱家火锅店可不是白开的不是，我给你们弄点早饭去，尝尝我的手艺。”杨成成大手一挥，站起身来，走去厨房。弟妹话不多，挺有眼色的也跟着去了厨房。
　　黎彦拦了拦杨枝的肩膀，柔声问她，“好些了吗？”
　　杨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成成跟你说的？” 她的声音因为刚刚的哭泣而变得沙哑。
　　“嗯，昨天我接到成成的电话，按他给的地址就过来了。”黎彦说。
　　“开车吗？”杨枝问。
　　“是，开车方便些，没买到合适的机票。”黎彦揉了揉脖子，说道。他是昨天下午接到杨成成的电话的，跟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也跟宣发的负责人告了假，就赶紧开车过来了。他也是第一次独自开这种长途，又是夜路，赶到三江时已经是今天早上。
　　“近一千公里呢，一夜没睡吧。”杨枝说着拉起黎彦，带着他走进卧室，把他轻按到自己昨夜睡过的床上，床上还残存着杨枝的体温，又说道，“你先睡会儿，等早餐好了我叫你。”
　　“你也再陪我睡会儿吧。”黎彦躺在杨枝昨夜睡过的位置，拉着杨枝的手，问到。
　　“不了，我睡不着，你快睡。”杨枝摇了摇头，坐到床边说。
　　黎彦不愿勉强她，闭了眼睛，松开杨枝的手。
　　杨枝帮他盖好被子，又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等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缓慢，才从卧室里出来。
　　黎彦自然是为了自己而来，她一早能在杨家看到黎彦，有些意外却又完全在意料内，似乎他就应该如此，他应该就这样在杨家出现，不早不晚，一刻不差。或许别的情侣会在此时表达对另一半的谢意，谢谢他能不远千里为自己而来，谢谢他能在自己最是脆弱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谢谢他能带着如预想中的那样给自己以支撑、以倚仗的样子出现。只是杨枝无法说谢，似乎说了谢就埋没了黎彦的这份心意，就看轻了两人的感情，他们之间早已是不需要言谢的关系，是随时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的关系，是已经你我交融，分不出也不必分彼此的关系。
　　杨成成煮了粥，又挽起袖子，在菜锅里倒上油，等油微微冒烟，打了几个鸡蛋进去快速翻炒，待颜色金黄，又淋了生抽入锅，最后撒了盐，翻炒一下，装盘出锅。
　　芳芳在厨房打下手，她明显压着对黎彦再明显不过的探究欲望，几次想要跟忙碌的杨成成再打听些黎彦的信息或者发表一下刚看到黎彦本人后的印象，但是最终都偃旗息鼓没有说出来，芳芳看的出来，杨家姐弟现在都没有什么心情去聊别的，杨爷爷的突然离世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姐弟俩心头。就连一向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哈惯了的杨成成，也会时不时露出芳芳所不熟悉的凝重表情。
　　粥好了，杨成成盛了一碗，冲芳芳使了个眼色，芳芳会意，将那碗粥放在了餐桌上，小声叫杨枝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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