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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前世,谢麟的庆功宴,柳絮随兰绪明一同入宫,兰绪明虽为质子,皇上还是命人以皇子的规格安排他落座,便是坐在沈琢丰旁边。
因此,柳絮是亲眼见着沈琢丰中毒发作的。
庆功宴上出了这样大的乱子,皇上奉命彻查,查出是他喝的那碗鲍鱼炖盅出了问题。
沈琢丰大难不死,可自那以后,身体也一落千丈,有时甚至要坐轮椅出行。
沈琢丰前世对柳絮有恩,重来一回,除了自救,他还想改变沈琢丰的命运。兰绪明那样位及人皇的命格,他都改得了,只是让沈琢丰健康平安地长大,有何不可?
转眼到了宫宴的日子,柳絮早早梳洗好,乘车入宫。
暮色四合,宾客依次落座。
柳絮在殿外和沈元望说了几句话,坐到位置上后,总感觉沈奉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飘,柳絮不着痕迹地朝上座看了一眼,沈奉竹与他遥相对视。
柳絮又想到那夜的事,眉心微蹙,沈奉竹倒是一点也不害臊。
倒是梁休才知道玄机先生就是沈奉竹,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柳絮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冷静,这才将人安抚下来。
沈琢丰正襟危坐着,活脱脱一副少年老成的皇子气派,他如今身体正抽条,瞧着快比柳絮还要高些,只方进殿时冲柳絮一笑,这般明朗的模样,莫名让柳絮生出几分怀念。
“很紧张吗?”柳絮打趣地问。
沈琢丰回答:“才不是,太傅教我,‘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
柳絮听了一耳朵文绉绉的话,心道:“小掉书袋。”
片刻后,皇上携皇后贵妃入座,群臣起身行礼,唯独一人纹丝不动。
那人仍着一身戎装,长久征战沙场,面上的煞气仿佛凿入四肢百骸,他便是谢麟谢将军。
北昭以右为尊,皇上的右侧是裴皇后,左侧为谢贵妃。
这也就是在大楚分崩离析后,若是再往前百来年,以谢贵妃的权势地位,应当是一位东宫娘娘,一个西位娘娘。
谢贵妃衣着打扮皆艳丽,头上的龙凤花钗冠华丽繁复,稍稍一动,钗上的珍珠如同蝴蝶振翅,珠光宝气的。
相比之下,裴皇后的行头便素雅许多,一身深蓝色的宫装,佐以暗金色细纹,有动作时才在袖间暗自流淌。
谢麟的举动,皇上并未多计较,而是道:“今日宫中设宴庆贺谢将军凯旋,各位爱卿莫要拘束,痛快饮酒,痛快享乐。”
皇上开了口,众人纷纷迎合,柳絮也跟着举杯,只是一滴酒也没沾。
柳絮留意着布餐的宫人们,鲍鱼炖盅还没上上来,而是先上了热茶。
与前世一般无二,就连谢麟说的话也一字不差。
他道:“承蒙陛下厚爱,只是微臣这条腿受了伤,还未痊愈,不能起身行礼,还望陛下勿怪。”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谢贵妃神色也是一凛,轻声提醒道:“大哥……”
所有人都觑着皇上的脸色,只见皇上笑道:“谢将军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今后便免了谢将军御前行礼的规矩吧。”
谢麟朝皇上抱拳,“谢陛下。”
谢麟、谢贵妃,还有沈元望,三人身上多有相像之处,因着谢氏煊赫,前朝后宫都得意,免不了养出一身桀骜的性子。
谢麟更是如此。
柳絮垂眸,想着前尘往事。难道正因为功高盖主,所以加害皇子也做得堂而皇之?
思考这当,谢麟忽然指了指柳絮,又开了口,“这位便是南虞的九皇子,兰绪明?”
柳絮蓦地抬头,谢麟语气轻蔑,好似在盘问战利品。无数道玩味的目光随着这句话投向柳絮,只有裴放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他身边的定远侯皱眉冲裴放摇头。
“是,见过谢将军。”柳絮不卑不亢道。
谢麟道:“真是对不住,让你年纪轻轻就到别国为质。”他说完大笑了起来,带起一阵低声的轻笑。
这种话侮辱不了柳絮,他面色无波无澜,正要开口时,沈琢丰先驳了谢麟。
“谢将军,谈和不易,还是莫要再伤了两国和气。”
谢麟闻言,不悦道:“我竟不知,一个区区质子,怎么和五皇子有了交情?”
谢麟说柳絮和皇子交好,这是在暗指他狼子野心。柳絮不语,心说有交情的多了去了。
“好了。”皇上叫停了谢麟和沈琢丰之间的交锋,“今日是为谢将军庆功,大家都高兴些才是。”
“是儿臣失言了。”沈琢丰道。
皇上给了台阶,谢麟下得也别别扭扭,又道一句:“江山稳固才来之不易,陛下可千万留意有心之人。”
“朕都说了,今日是你的庆功宴,旁的今日一概别提了。”皇上语气还是和颜悦色的,但多少带了些不厌烦,谢贵妃听出来了,拉了拉一旁谢麟的袖子。
明争暗斗告一段落,乐师舞姬鱼贯而入,丝竹琴声声声入耳,蓝色的水袖整齐划一地在空中扬起。
柳絮的心却提了起来,沈琢丰见他情绪绷着,小声宽慰道:“谢将军的那席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柳絮道,“多谢你出面,为我说话。”
“我……我们算是朋友吧?”沈琢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柳絮心头一暖,又想到了前世,若不是沈琢丰出面向沈元望求情,那年冬天他恐怕早就死在狱中了。
出狱后,沈琢丰也为他打点了许多,虽然柳絮身负叛国的罪名,但好歹也能在成王府谋个清闲的差事。
后来南虞攻入鹊京,沈琢丰送柳絮出城回到邬州,自己守在城门口殉了国,也就方过了二十四岁。
“公子,当心烫。”梁休的话将柳絮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宫人们一一端上鲍鱼炖盅,盅底的火苗舔舐容器,待沸腾冒泡就可以享用。
柳絮不动声色地看向沈琢丰那边。
和前世一样,沈琢丰的炖盅没燃上火。
“蠢奴才。”负责的太监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上前敲了敲点火宫人的脑袋,而后谄笑着对沈琢丰道,“殿下,这盅底的燃料有点少,奴才这就添点重新点火,您别着急。”
沈琢丰摇摇头,“我不着急。”
“我跟你换。”柳絮道,“我的已经点燃了。”
未等沈琢丰回答,柳絮便对梁休道:“把这个给五皇子。”
沈琢丰对旁人的示好从不拒绝,尤其是他喜欢的人,何况柳絮那碗炖盅已然放到了自己面前,也就笑着应下了。
柳絮缓缓舒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高处有一道目光如有实质地飘了下来,再抬头却什么也没抓住。
宫人们忙活了一会儿点燃了火,炖盅沸腾,梁休为他盛到碗里。
柳絮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汤,汤汁浓郁,鲜味醇厚。
今日的宫宴,他本就是要来的。从进京起,他就一直等着这天。
正是这碗炖盅,毁了前世唯一待柳絮好的人的一生,但是,他却并不打算将炖盅放到一边。
炖盅里下了剧毒,后来彻查,查到了谢贵妃身边的宫女,宫女承认自己由谢贵妃指示,人证物证俱在,碍着谢麟的战功,只是褫夺了她的贵妃名分。
若是谢贵妃冲着沈琢丰来,这一回下毒不成功,还会有第二回、第三回,这是柳絮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
将此事闹大,皇上重视起来,今后才有可能保沈琢丰到成年。
再者,下毒事件之后,皇上对太子沈元望也心生芥蒂,太子之位朝不保夕,沈元望由是生了宫变的念头。
柳絮本来就没有投靠太子的心思,他不想再依附任何人而活。
想保全沈琢丰,柳絮只要阻止沈琢丰喝下炖盅即可,装作无事发生;想打击太子党,须得让皇上知道汤中有毒;若是还想更进一步,借此做个顺水人情,那就得在中毒的人身上作文章了。
柳絮全都想要。
座下言笑晏晏,柳絮顿了片刻,舀了一小勺汤汁送到嘴边。
……一勺而已,就算鹤顶红的毒性再厉害,也不至于像前世的沈琢丰那样。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太过紧张,连手都在颤抖。
梁休注意到柳絮不对劲,弯腰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冷……”柳絮喃喃道,嘴唇也发抖,似是连话也要说不清楚了,“好冷……”
柳絮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只能艰难地跳动,不受控制地传至四肢百骸。他弓身缓了好几息,才意识到自己既不是紧张,也不是冷,而是毒性发作了。
“公子,你的脸色好差,要不要去偏殿歇息一下?”梁休凑上前小心询问,在柳絮眼中,他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不、不要。”柳絮忍着不适道,他还不能走。
光滑的缎面桌布被柳絮捏在手里揉皱,他身体忽冷忽热,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琢丰也察觉了柳絮的情况,立即下了座,问梁休,“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梁休额间急出了细汗,咬牙打算直接背着柳絮先去偏殿,柳絮倏然一咳,鲜红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梁休拿袖子给柳絮擦拭唇边的血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来人!快传太医!”沈琢丰握紧了柳絮发凉的手喊道。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殿内其他人的注意,乐声戛然而止,人们纷纷看向柳絮,周围的宫人不禁发出惊呼。
柳絮听得到耳畔的吵嚷声,也感觉得到有人将他一把抱起,可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身体轻盈得好似一片云,倏忽之间就要飘走。
在灵魂好似都飘忽不定之际,柳絮却很想笑。
加上前世,柳絮总共活了三十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命运确切、恍若实物般地被他握在手里,柳絮轻轻一挥,名为“未来”的马儿就将他引向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去。
而一旦品尝到改变命运的甜头,他就不愿意再将马鞭拱手让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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