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妖域十色境(六)
迟穗踏入秘境,梨花依旧,只是这次心境截然不同。
归音似乎完全不意外她的到来,自顾自弹着琴,一直到迟穗走到他面前才含笑抬眸。
迟穗也笑着。
无论是归音还是温迎,这种面上温润如玉,心中暗含毒牙的家伙都有一个共性:他们往往充满掌控欲,对于一切事情都胸有成竹。
只是温迎深知自身本质,更能站在对手的角度想事情,走一步算十步,步步惊心。
眼前的人更像是从小就身居高位,他不用想太多勾心斗角的事,就有人为他处理好一切。他的自信是高高在上的,哪怕气质再出尘,再有多少怜悯众生的神性,本质也没有变——
是一条毒蛇。
迟穗想,真是徒弟像师父,和温迎待久了,她的性格都受到了影响。碰上这种人,自己简直迫不及待,想要撕碎他脸上的面具,看看这张慈悲的脸会不会露出惊诧的表情。
于是她说:“月离声尊者。”
抚琴的手悬在弦上,月离声与迟穗四目相对,眼里多了几分惊讶。
“迟姑娘去而复返,是终于想明白,还是……查到了什么?”
“两者都有。”
迟穗坐到他身旁古树的枝桠上,“辛夷楼少楼主迟穗,见过妖尊。”
要说迟穗决定冒险一探,还真不是冲动行事。她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没有告诉宋以宁 那就是对于归音的身份,她已有猜测。
辛夷楼藏书阁收纳百书,各境说得上名号的秘籍和重要情报都收录于此。不过,有些情报,只有主楼四位才能看。
因此,有机会知道尊者隐秘的,不过只有她、闻人归和洛玄之了。
龙族覆灭后,妖尊便只剩下凤凰一族月离声一人。
凤凰善音律,离声,归音,很难不联想到。
听到那阵琴声时迟穗就在想了:若说是敌人,帮他们未免太也说不过去,但是若说是同伴,又为何不亮明身份?
这样稳定的境界,必定是一方强者才能做到的。如此强大的修为,如此浩瀚的灵力,怎么可能抓不出一个邪神教?
但要说这人是妖尊离声,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有色盲之症,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之分。为此,每百年都会来一次辛夷楼寻医,星主之中,知晓这件事的还有朝盈。
“迟穗……这名字竟然是真的。”比起身份被发现,月离声竟然更在意她名字的真假。
“名字不假,只是当时情境,不便表明身份。”迟穗看着他。
其实当时只为怕他看出来自己撒谎,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了结了才说实话的,大不了回去改名换姓就是了。
“你能看破,是你的能耐。”月离声不再弹琴,“只是你亮明身份,想必不只是为了打招呼。”
“自然。”迟穗迎上他的目光,“我来,是想问尊者,既以亲临此地,为何坐视子民接连遇害。以你之力,当真束手无策?”
所以她才说月离声是条毒蛇。
哪怕不知五色,查不出凶手,也能现身护佑妖族子民。他却龟缩一隅,只顾着弹琴,想来也就出手过那一次。
不论有什么苦衷,身为妖尊,他没有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这话问得直接,月离声沉默了片刻,望向无垠的梨花海,声音中难免带了几分惭愧:
“我并非无所作为。此方秘境以我的灵力为基,以琴音为引,净化此地逸散的污秽,延缓他害人的速度。”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迟穗:“但我抓不住他。他藏匿于空间裂隙之间,行动诡秘,反应极快,我数次察觉其波动,他便瞬间消失,强行搜寻只会打草惊蛇。”
理由合理。
她勉强相信。
“并非你束手无策,而是你看漏了什么。”
“比如,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梨花的冷香,琴音余韵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但某种无声的东西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明明一直在对视,那双干净的眼睛却是第一次清晰映出迟穗的身影。
“你知道了什么?”
咦,看来妖尊大人不知道所有经过辛夷楼之手的消息都会收录在藏经阁啊。
毕宿殿眼线遍布天下,网罗时间情报,手段不一定清白,但有用。
“我知道,所有受害者都对某种特定的颜色,怀有异乎寻常的渴望。”
“雀妖收集五彩玻璃,鹿妖痴迷落日熔金,蝶妖姑娘有一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而我当时满脑子想的,是该如何找到一种配得上朋友墨绿色眼睛的礼物。”
那东西是以色彩执念为诱饵,这就是月离声屡次失手的关键。他看不见颜色,自然无法洞察。
月离声默然。
他确实看不见颜色,常人所言色彩多美,他体会不到半分。
“……是,我眼中万物唯有明暗深浅,黑白灰而已。梨花白、霞光金、眼眸蓝绿,于我并无分别。”离声轻轻抚过琴身,有些落寞地垂下眼,没再去看迟穗的眼睛。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眼前的少女那双灵动的双眼,是什么颜色。
“你既看破此结,又身负辛夷楼之责,想必已有计较。”
迟穗刚刚还以为他失落的神色莫名愧疚一刻,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道:“我们合作。”
那日迟穗平安归来,与宋以宁道并无进展,便照常回去处理事务。
只是许多人都发现了一件事。
少楼主变了。
她不再像出来时那样积极锐利地追问线索,而是变得沉默。常常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人走到小山坡上,与老树妖并肩坐着看日落。
天边的云彩烧成一片壮丽的橘红,瑰丽的色彩流淌过她带着鬼面脸,印在那双专注的眼眸里,深不见底。
迟穗没有说话,陪着老树妖一起,看着那轮红日一点点沉入远山的轮廓,将最后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洒向人间。
“确实很美吧?”树妖问道。
“是啊。”难怪鹿妖生出执念,这里的落日确实独一份的好看。
她的目光黏在天边那一片绚烂之上,仿佛要将那变化的色彩刻进心里。
夕阳,这天地间最慷慨、也最残忍的景象。
最慷慨,因为无需代价,人人得见。最残忍,因为无论如何留恋,它终将逝去,也许就在下一分。
自那天起,迟穗去看落日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也越来越专注。有时会带着纸笔,试图将那转瞬即逝的色彩记录下来,却总是在画到一半时颓然停下,对着画纸发呆,喃喃自语:“不对,不是这种红,还差一点。”
她的异常,自然落入了西陲居民的眼中。起初只是好奇,渐渐地,便有了一些低声的议论。
“那位辛夷楼的少楼主,是怎么了?整天对着太阳发呆。”
“我听狐妖说,是对落日着了魔!”
流言如同初春的野草,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他们混杂在人们对惨案的恐惧和对辛夷楼的期盼中,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合乎情理。
一个被残酷案件压垮的年轻修士,沉浸在虚幻的追求中,这在这片如今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并不算太稀奇。
宋以宁最先察觉到不对劲。他看着迟穗日渐沉溺于落日景象,心头压了一块巨石。
他几次试图找他谈谈,旁敲侧击的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每次,少女都只是摇摇头,依旧望着西边天空的方向:
“我没事,前辈。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里很好,看得清楚。”
她甚至开始调整巡逻的部署,让弟子们将巡逻重点放在了以她所在山坡为中心的周边区域,反而放松了对森林方向的监控。
她在那片山坡周围,亲手布下了更为复杂的防护法阵,还请走了树妖,美名其曰防止修炼时被打扰。
宋以宁认得那些阵法符文,其中不乏强大的禁锢与隔绝之效,这绝不仅仅是防止打扰那么简单。
他强烈反对如此明显地收缩防线,“穗穗,这太冒险了!”
迟穗手下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心中诧异怎么前辈就是不懂她的暗示呢,只好抬眼认真看他,“请相信我一次。”
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宋以宁所有劝说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迟穗吗?尽管相信她就好了,她能做到的。”淮与他交接任务时这样说过,“宋以宁,别小看她,总是将人看作后辈庇护在你的羽翼里,可是会被她狠狠咬一口的。”
他最终叹了口气,“好,我相信你,但无论如何,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这是他退让的底线了。
于是在宋以宁忧心忡忡的注视下,迟穗的沉迷愈演愈烈。
她在落日最盛时,无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摸着遥不可及的天光。
宋以宁就隐在不远处,看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断默念,相信她相信她相信她。
一切都像是一场缓慢铺垫的戏剧,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一个“精神失守、执念深重”的故事。
没人知道,那张痴迷的鬼面下,有着怎样清明的一颗心。
现在,只需要赌一个邪神教的贪婪,等一个最佳的收网时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