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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
杜琮从忠勤侯府出来,坐了自己的马车回去,柳泰在车外道:“国公爷,夫人刚刚遣人来问....”
“我知道了,快些回去吧。”
马车轱轳前行,柳泰发狠抽了几鞭,约么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府门前。杜琮刚踏进门,就听见前厅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大哥回来啦!”
杜琰率先扑过来,被杜琮稳稳扶住。进了厅,上首坐着的杜承礼抬眼道:“今日你叔叔婶婶都在,偏偏要去忠勤侯府,误了时辰可怎么好。”
说完,杜承礼起身道:“走罢,都等你呢。”
抱着杜琰,杜琮跟随父亲向暖阁走去。阁内已经摆得差不多了,目光扫过满桌菜肴,都是家人常吃的口味。
给杜承厚夫妻见了礼,入席坐定,汪佩祯便道:“不知礼数。你与齐家的小子再好,才回来就要见面,差点误了饭时。”
“琮儿刚回来,与忠勤侯世子也许久不见了,嫂嫂莫生气。”杜承厚笑道,“琬儿他们也没来呢。”
他旁边坐的是其妻方沐怡,人如其名,长了一对弯弯的笑眼,此时一笑更显和气,接话道:“一年没见,琮儿真是越来越俊朗了。此次立功,实乃国之栋梁,我那两个呀,加起来也不如。”
杜琮正要谦和几句,汪佩桢却道:“琬儿和玮儿才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你祖父,现在又去房中伺候汤药了,还不是为了等你,一会得好好向你叔叔婶婶赔罪。”
“赔什么罪?大哥刚回来就惹谁不高兴啦?”
门帘掀开,和着冷风走进来一个极像方沐怡的少女,正是杜承厚的爱女杜琬。她身后跟着个一模一样的少年,二人竟是一对龙凤胎,杜琬是姐姐,杜玮是弟弟。姐弟俩的笑眼随了母亲,此时往桌前一坐,真是一团喜意。
“琬儿如今出落得愈发标志了,” 杜琮目光落在堂妹身上,语气带着兄长的温和,转而看向一旁的堂弟,也笑道,“玮儿也是,比你姐姐都高了。”
杜玮显然比杜琬腼腆些,闻言脸颊微红,挺直脊背道:“大哥此番在外出征,劳苦功高,为国争光,弟弟打心底里佩服!”
杜琮被他说得失笑,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孩子,倒会说场面话。”话音稍顿,关切道,“祖父今日进药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碗药堪堪能进半碗。”杜琬摇摇头,“不过大哥平安归来,祖父心里定是踏实多了,精神头比先前好了呢。”
提起老公爷的病,方才热闹的气氛顿时淡了几分,一时无人言语。
方沐怡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前日庄子上特意送来些肥嫩的鸽子,原想着炖锅鸽子汤,给哥哥嫂嫂补补身子,巧了琮儿今日也回来了,正好一同尝尝。”
她转头看向杜琬,“琬儿,你去问问,汤炖得怎么样了?”
“哎,我这就去!” 杜琬爽快地应了一声便要起身,汪佩祯连忙抬手按住她,笑道:“别急呀,刚才我已经着人去问过了,火候还没到呢。琬儿才刚坐下,外面天寒地冻的,快别出去受冻了,坐下暖暖手。” 说着便给她夹了块小菜,“咱们先吃着,等会儿好了自然会送上来的。”
杜承厚也率先端起酒杯道:“琮儿回来是天大的喜事,咱们该多喝两杯。”一旁的杜玮立刻附和,缠着杜琮讲大漠的奇闻趣事,话匣子一打开,满桌的闲谈便又热络起来。
***
酒足饭罢,汪佩祯与杜琮一同送杜承厚一家出门,寒夜中几句寒暄道别,望着马车远去才转身回府。当年老公爷病重之初,便已做主分了家,各自立府过活,反倒少了许多俗事牵绊,汪佩祯与弟媳方沐怡的情分倒比从前更亲厚几分。
回屋路上,汪佩祯轻叹道:“琬儿和玮儿越发懂事了,尤其是玮儿,如今也懂得敬重兄长、关心祖父了。”
杜琮颔首附和:“是啊,几年不见,孩子们都长起来了。往后有机会,也该让玮儿多历练历练,磨磨性子。” 汪佩祯含笑点头:“你说得是,不过你叔叔教子有方,无需咱们担心。”
顿了顿,汪佩祯又想起一事,放缓脚步对杜琮道:“话说回来,你婶婶近来总在为琬儿的婚事操心。方才席间人多口杂,我倒不好细问,只私下听她提过一句,先前曾与宁远伯家议过亲,是琬儿自己不愿。”
她轻叹一声道:“听说那伯府公子本是不错的,只是兄弟太多,府里家风不算严谨,琬儿性子烈,怕嫁过去受委屈,便执意推了。”说着转头望向杜琮,眉宇间拢起淡淡的愁绪:“琬儿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你更是年纪大了。我知道,你袭爵早,常年忙着军务,又在外征战,这事一直悬着,如今你平安归来,也该把这事放在心上了,我和你父亲才能放心。”
杜琮脚步微顿,他放缓语气,轻声劝慰道:“母亲放心,儿子并非有意推脱婚事。只是刚从军中回来,祖父身子又欠安,眼下实在无心顾及儿女私情。”
他抬手扶上母亲的手臂,语气诚恳:“且京中婚配之事,向来讲究缘分与时机。儿子如今还未上朝,不知圣意如何,实在仓促。不如......再缓些时日,您也知道,若真遇到合心意的,儿子自然会放在心上,断不会让您和父亲一直牵挂。”
提及圣意,汪佩祯不由得沉吟起来。儿子刚立军功归来,正是皇上倚重之时,若真有赐婚的旨意,确实由不得自家推辞。可转念一想,老公爷的身体如今这般光景,时好时坏,谁也说不准后续如何——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守孝丁忧三年,这婚事便彻底耽搁下来,更没了着落。
她权衡片刻,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催促咽了回去,望着杜琮道:“也罢,你刚回来,先安心上朝理事,婚事的事,不忙这一时半刻。”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已暗暗打定主意:这事断不能再拖,得趁着老公爷病情尚稳、圣意未明的空隙,赶紧为儿子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早日定下来才好放心。
***
二十五日一早,天还蒙着层墨蓝的寒雾,杜琮便已起身换衣。今日是他班师后首个大朝会,恰逢腊月二十五,年前最后一场君臣议事,京中百官无不全神戒备,他身带新功,更需行止有度。
素色中衣外,先罩了件厚密的驼色绒里袄子,再套上朝廷规制的绯色窄袖武袍,腰间束着玉带,带銙上的獬豸纹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玉光。
外间寒意重,仆从又为他披上一件玄色暗纹披风,领口缀着一圈雪白的狐裘,拢住颈间暖意。
顶冠束带,乌纱端正地扣在发间,仆从退下后,他自己对着铜镜仔细理了理,镜中男子敛目凝神,眉宇间已尽数收敛了杀伐之气,只余世家重臣的沉稳。
“国公爷,轿子已在门外候着了。”柳泰的声音在外间轻唤。杜琮闻言,最后整了整披风系带,喝道:“取笏板来,上朝!”
***
天刚破晓,禁卫甲胄铿锵立于丹陛两侧,鎏金戈矛映着初升曦光,在青砖上投下森然暗影。
杜琮随百官沿御道前行,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文武官员按品阶分列两侧,井然有序。当先几人中,一位白发飘飘的老者最为醒目,正是当朝太傅、枢机阁首辅邓闰章。
钟鼓楼传来五更梆子声,景阳钟随即轰鸣九响,震彻宫闱。百官肃立敛声,随着“陛下驾到”的唱喏,龙辇自殿后缓缓驶出,众臣当即跪拜行礼。
殿内龙椅高悬,明黄帐幔垂落,御座前鎏金香炉袅袅升起檀香,皇帝落座后,百官依次起身,手持笏板分列殿中,杜琮立于武将之列靠前位置,是屈指可数的年轻面孔。
朝会伊始,建宁帝便挥手让内监宣读圣旨。
首领太监郑永上前一步,尖声宣道:“奉圣谕,征虏大将军、上柱国、英国公杜琮,率军北击狄戎,收复失地千余里,斩敌首两万余,护北疆百姓安澜,功在社稷!兹特加……”
“陛下,臣有本启奏!”
话音如惊雷炸响在殿内。满朝文武无不色变——圣旨宣读之际,谁敢当众打断?
只见文官队列之首,太傅邓闰章已缓步出列,大礼叩拜于丹陛之下。
他是三朝元老,先帝托孤之臣,更是建宁帝的授业恩师,德高望重,连鸿胪寺卿都握着笏板僵在原地,竟不敢按朝仪纠察其失仪之罪。
殿内死寂一片,郑永尖细的嗓音咽回喉间,慌忙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
片刻后,皇帝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些隐忍与缓和:“太傅请起。宣诏之际贸然打断,本是失仪,但念你三朝辅政、公心可鉴,暂免追究。有话不妨直言。”
邓闰章谢恩起身,目光扫过武将队列中的杜琮,沉声道:“陛下,英国公战功赫赫,臣本不该置喙。但臣听闻,此次北征狄戎,英国公治军不严,德行有亏,致北疆民心浮动,怨声载道。如此行径若不彻查,恐失民心、寒降者之胆,日后北疆再难安定!如此功过交织,若贸然加赏,恐难服众,还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杜琮立于原地,面上不动,握着玉笏的指节泛白。
被弹劾其实有所预感,但他没想到,竟是太傅亲自弹劾,且是在圣旨宣读的时刻。
这一下,跟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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