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梦症候群

作者: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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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蟾烂尾


      沈家支付的巨额补偿金,像一剂强效的镇痛剂,暂时麻痹了过往伤痛最尖锐的部分,也让林知梦和晓妍的“白仓库”有了更充裕的喘息空间。她们甚至短暂地停掉了夜市烤肠摊,将全部精力投入创作和直播。林知梦那些源自梦境、充满挣扎与救赎隐喻的抽象画,在“欢迎围观我重建”的标题下,开始吸引一些零星的、但真正对艺术本身感兴趣的观众。无人问津依旧是常态,但那种纯粹的、不为取悦任何人的创作状态,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然而,命运似乎执意要让她亲眼见证某种“报应”的完成,以此作为她与过去彻底告别的最终仪式。
      一个傍晚,林知梦正在仓库里给一幅新画收尾,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那个“滨海新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是婆婆张蕙兰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精明与强势,只剩下一种被抽空力气的、带着哭腔的嘶哑:
      “知梦……知梦啊……完了……全完了……”
      林知梦皱紧眉头,没有作声,静待下文。
      张蕙兰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原来,那个寄托了沈家大半积蓄和她吞并亲家拆迁款希望的“碧海蓝天”海景房楼盘,在勉强完成主体结构后,彻底停工了。开发商资金链断裂的传闻坐实,项目负责人卷款跑路,工地大门被贴上封条,只剩下几栋灰扑扑的、如同巨型墓碑般的水泥骨架,矗立在荒凉的海边。
      这不仅仅是投资失败,更是沈家“精英”人设和未来保障的彻底崩塌。他们投入的,不仅仅是沈野工作室的大部分利润、老两口的棺材本,更有从林知梦家“算计”来的那笔拆迁款。如今,所有这些贪念的凝结物,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烂尾楼。
      多地烂尾业主停贷声明在网络上引发轩然大波,无数家庭被迫走上维权之路,绝望与愤怒弥漫。张蕙兰和沈建国,这对一向自诩精明、算计一生的老人,此刻也成了这庞大悲剧背景板上的两个微小符号。
      “我们……我们怎么办啊……那里面还有你们的……”张蕙兰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似乎还想模糊“你们的”这个概念,试图唤起林知梦一丝残存的“家庭责任感”。
      林知梦安静地听着,内心奇异得没有太多波澜。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副画面:曾经在酒楼包间里意气风发、谈论“资源整合”的公婆,此刻或许正站在那荒芜的工地外,对着冰冷的水泥丛林,老泪纵横。
      挂断电话后,她沉默了很久。晓妍在一旁,也大致听明白了怎么回事,撇撇嘴:“报应。活该。”
      当晚,林知梦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只曾经金光闪闪、蹲在吊灯上吞噬钞票的金蟾,再次出现了。但这一次,它不再骨瘦如柴地流泪,而是变得干瘪、灰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风干了的癞蛤蟆皮,瘫在那同样已经锈蚀斑驳的吊灯上,一动不动。它的嘴巴依旧张着,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连眼泪都已干涸。
      瘦蟾干瘪,象征反噬完成。
      贪婪膨胀到极致,最终吞噬掉的,是贪婪者自身赖以生存的根基。金蟾这个意象,从“吞噬”到“哭泣”再到“干瘪”,完成了它最终的象征使命。
      第二天,出乎晓妍的意料,林知梦开始在网上浏览那个“滨海新城”附近的租房信息。
      “你干嘛?还想管他们死活?”晓妍难以置信。
      “不是管,”林知梦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语气平静,“是划句号。”
      她筛选了几套价格适中、适合老人居住的一居室或小两居,将信息和中介联系方式,整理成一个简单的文档。然后,她通过邮件,发给了沈野。
      附言只有一句话:
      “这是附近的一些租房信息,仅供参考。你们自己处理。
      这个举动,微妙地体现了她此刻的心境。她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冷嘲热讽,甚至提供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实用性的帮助。这并非出于原谅或软弱,而是源于一种站稳了自己边界后的、近乎俯视的慈悲。她与他们,已不在一个维度。她不再恨,因为恨需要投入情感;她只是彻底划清了界限,然后,对两条即将沉没的、曾经撕咬过她的破船,投去了一缕近乎漠然的、人道主义的微光。
      沈野很快回复了邮件,只有一个干巴巴的“谢谢”。想必他和他的父母,正陷入如何用所剩无几的流动资金支付房租、维持基本生活的巨大恐慌和羞耻中。
      几天后,林知梦打印出了一张A4纸。上面没有抬头,没有称谓,只有三条用加粗字体打印的原则:
      【金钱与亲情分割线】
      1. 经济独立原则:自此以后,双方经济完全独立,互不干涉,互不亏欠。过往一切钱财纠葛,已通过法律途径及补偿金形式了结,勿再提及。
      2. 责任自负原则:您二位的养老、医疗及一切生活开销,由您二位及沈野自行负责。我无法律亦无道义上的承担义务。
      3. 界限清晰原则:除重大变故(需经我确认)可礼节性告知外,请勿以任何理由进行日常联系或情感绑架。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她将这张纸拍照,再次通过邮件发给了沈野,并要求他转示其父母。
      这不是沟通,这是单方面的宣告。是用最理性、最冷酷的文字,将“金钱”与“亲情”(如果曾经还有的话)这两个被沈家长期混淆、用以绑架她的概念,彻底、干净地切割开来。
      她不是在请求他们理解,而是在告诉他们规则。她的规则。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胸腔里最后一丝因那段婚姻而产生的滞涩感,也彻底消失了。像清除了一个盘踞多年的、恶性的肿瘤。
      她走到“白仓库”那面巨大的画架前,画布上是一片混沌的、象征着过去挣扎的暗色调。她拿起画笔,蘸取了最纯净、最明亮的钛白色,在那片混沌的中央,开始画一只鹿的轮廓。不是梦境中奔跑的白鹿,也不是沈野镜头下模糊的幻影,而是一只安静站立、回首凝望、眼神清澈而坚定的白鹿。
      画笔落下,白色的颜料覆盖了曾经的暗色。
      像是在废墟之上,终于立起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宁静的图腾。
      金蟾已干瘪,贪欲已反噬。
      而她,正准备在白鹿的注视下,真正开始她的,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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