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莉娅

　　莉娅刚想坐下，另一个响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嘿等等，这位置可是我老早就瞄上的。”
　　莉齐穿着一身难得正式的连衣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记录用的本子和笔，架势十足。
　　“莉娅来来，坐这儿，我给你带了专门记笔记的本子。”

　　“是我先到的，莉齐。”
　　安娜阿姨立刻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抗议，下意识地拽紧了莉娅的胳膊。

　　“先到？你的姜饼人可没长眼睛盯着座位。”莉齐毫不示弱，双手叉腰。

　　两个女人正争执不下，一个声音切了进来：“根据学校安排，每位学生的监护人席位是固定的。莉娅·罗斯的席位在这里，第三排左二。”

　　是吉姆医生。
　　她穿着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

　　“吉姆医生？你怎么也……”莉娅有些愕然。

　　“青少年的升学选择关乎未来发展，作为社区医生我有责任。”
　　吉姆医生推了推眼镜。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在属于莉娅的那个座位旁边，莉齐、安娜和吉姆医生三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莉齐试图用她的亲和力占据道德高地：“我可是莉娅正式邀请的。”
　　安娜则开始情急之下夹杂着谁也听不懂的斯拉夫语方言嘟囔，大概是在抱怨“不讲道理的高个子女人”和“冷冰冰的医生”，而吉姆医生则用毒舌“精准打击”。

　　最后还是主持会议的校长先生出面，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在莉娅的座位旁边又临时加了两把椅子，才解决了这场“监护人席位争夺战”。

　　于是，在整个座谈会期间，莉娅被三位风格迥异的“家长”团团围住。莉齐时不时发出“哦！”、“原来如此！”的惊叹，并认真地记录，虽然可能写错别字

　　安娜则不停地从那个巨大手提袋里掏出姜饼、小蛋糕塞给莉娅和旁边的莉齐，甚至试图递给吉姆医生，被一个眼神制止。

　　这场面与其说是大学申请指导，不如更像是一场由莉娅为中心、三位小镇女性倾情出演的、热闹非凡的家庭喜剧。
　　其他零星来参加的学生和家长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这边，莉娅起初有些窘迫，但渐渐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取代了尴尬。
　　她有一支临时的、却无比坚定的“后援团”。

　　座谈会后，莉娅的班主任私下找到了她。
　　邓肯先生眼睛里闪着光，语气充满肯定：“莉娅，你的成绩和那份沉静思考的能力非常出色。不要只把眼光局限在州内的普通学院。你可以尝试申请更好、更远的学校，比如东部的女子文理学院，或者中西部的那些重视本科教育的大学。你有潜力走得更远，去真正适合你的地方深造。”

　　这番话让陪同的莉齐和安娜激动不已。
　　莉齐用力拍着莉娅的肩膀，嗓门洪亮：“听听，老师都这么说。读，肯定要读下去，能读多久就读多久，钱的事情总有办法。”
　　安娜则眼眶湿润，用围裙角擦着眼睛，喃喃道：“好孩子，真好……要去大城市，见世面……”

　　当天晚上，莉娅的小屋里再次迎来了客人。
　　邓肯老师、莉齐、安娜，甚至吉姆医生也到场了。

　　莉娅用自己烤的简单饼干和热茶招待大家，邓肯老师详细地跟莉娅讲解了申请流程，并特别提到了联邦学费援助和助学贷款的可能性。
　　“虽然过程复杂些，但对你的情况很有帮助。”他压低声音说，“别担心，表格我可以帮你一起看。”

　　送走了这群满怀善意和期待的大人，小屋骤然安静下来。炉火噼啪作响，那只留下来的、最安静的小狗蜷在毯子里睡得正香。
　　莉娅没有开灯，独自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邓肯老师留下的、印着各种大学简介和申请表格的厚重资料。纸张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微光，上面的字迹却像蚂蚁一样爬进她的心里，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知所措的茫然。

　　走出去？去那些听起来遥远而陌生的大城市？用厚厚的贷款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从未离开过橡林镇，最远只到过邻镇赶集。外面的世界像一幅巨大而模糊的地图，而她连自己所在的方位都尚未认清。

　　几天后，那只小狗被她半推半就地送去了米勒家。
　　利奥带着那只被他取名“扳手”的小狗散步，“扳手”对莉娅家熟门熟路，一个劲地要往门口冲。

　　利奥只好跟着过来，莉娅开门招待了他们。

　　利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摊开的、填写了一半的申请表和散落的大学简介。莉娅正对着它们出神，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茶杯边缘画圈。

　　“扳手”兴奋地和毛线滚作一团。
　　利奥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在犹豫什么？”

　　莉娅抬起头：“我没想好。”
　　她顿了顿，像是需要倾诉，“图书馆的奥尔森奶奶，前几天整理书架闪了腰，她问我……毕业后愿不愿意去帮忙。”

　　她看向窗外被冰雪覆盖的、熟悉的小镇轮廓，声音轻了下来：“接手图书馆的工作，每天和书本打交道，安安静静的没有那么多要焦虑的事情。应该会是一个我喜欢的工作，对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寻求确认的意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是不是应该就留在小镇比较好？”

　　利奥沉默地听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鼓励她“走出去”。
　　他只是看着炉火映照下她侧脸上不确定的阴影，看着桌上那些代表遥远未知世界的纸张。

　　他没有给出答案。

　　又过了几天，一个晴朗但寒冷的早晨。
　　利奥敲开了莉娅的门，他背着一个旧帆布包。

　　“准备好东西，”他说，“穿暖和点。”

　　“做什么？”莉娅疑惑地问。

　　“保密。”利奥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快点。”

　　莉娅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依言穿上了最厚的外套，围上了围巾。利奥帮她检查了一下炉火，确保“扳手”有足够的食物和水，然后带着她走出了门。

　　镇口的公路边，停着一辆略显老旧的皮卡。驾驶座上的是果铺店的老板弗兰克，一个满脸络腮胡、性格开朗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利奥和莉娅，咧嘴笑了起来，露出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

　　“哟，我们的优等生和沉默小子来了。”弗兰克大声打着招呼，一边利索地帮他们把背包扔进后车厢，“上车吧，里面暖和。这鬼天气，要不是得去州府进批货，我才不想动窝。”

　　利奥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莉娅先上去，自己则坐在了中间。车内弥漫着汽油、烟草和咖啡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踏实的感觉。

　　“谢谢您，弗兰克先生。”莉娅礼貌地说。

　　“谢什么，顺路的事儿。”弗兰克发动汽车，皮卡发出沉闷的轰鸣，驶上了覆着残雪的公路上。

　　“利奥这小子，前几天神秘兮兮地来找我，问能不能搭个便车。我说当然行啊，不过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儿溜达？总不能是跟我去批发市场吧？”
　　他促狭地眨眨眼，目光在利奥和莉娅之间扫来扫去。

　　利奥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莉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弗兰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哈哈，年轻人嘛，有点小秘密好。放心我不多问，我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办完事，会在‘州立联合银行’那边等你们。要是你们正好那个时候回来，就能搭我的车回家。要是错过了……”他耸耸肩，“就得自己想辙咯，不过我相信利奥有办法。”

　　汽车驶出了橡林镇的地界。
　　莉娅这是第一次真正离开小镇，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森林、湖泊，逐渐变成了更开阔的、覆盖着白雪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电线杆一根根向后掠过，偶尔能看到其他小镇的模糊轮廓。

　　一种陌生的、略带忐忑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起。

　　利奥依旧沉默，但莉娅能感觉到他并非冷漠。他会偶尔指给她看窗外掠过的一群飞鸟，或是一栋形状奇特的旧谷仓。
　　弗兰克则一路开着收音机，跟着里面的乡村音乐哼唱，或者讲一些他走南闯北遇到的趣事，车厢里的气氛轻松而友好。

　　开了将近四个小时，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不同。
　　房屋更密集，道路更宽阔，出现了更多的车辆和红绿灯，最后皮卡在一个看起来宁静而庄严的城镇边缘停了下来。
　　弗兰克指着一个有着高大铁艺大门和宽阔草地的方向：“喏，就是那儿了。你们去吧，记得四点。”

　　利奥道了谢，拉着还有些懵懂的莉娅下了车。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的味道。
　　他们走向那座大门，门口的石头上刻着字：阿默斯特学院。

　　莉娅的心一跳。
　　这是邓肯老师极力推荐的一所文理学院，以学术严谨和美丽的校园闻名。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利奥。
　　利奥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声说：“走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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