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月

作者: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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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


      “可殿下呢?殿下从来不肯直言,明明从第一眼见我你就在试探我。甚至拐弯抹角用些,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恶心我,试探我,排挤我。抱歉殿下,这话可能有些过重,还望殿下恕罪。”
      白术说着就直直跪了下去,后背绷得紧紧的,稽首一礼,又道,
      “我本是个弃儿,幸而得师父教诲,那些有违礼节声色犬马的事情,我不能做,也做不出。我知道,殿下是聪明人,借着掩饰做些大事,我不及殿下,做不到色即是空,便只能节制约束住自己,谨遵师父教诲罢了。殿下想要弄死我有的是方法手段,可您顾忌小侯爷,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但这些事情,难保之后不会让贼人有机可趁,伤了殿下和小侯爷的情分。”
      “要是殿下您不喜欢我,大可以离我远远的,或者下次您要见小侯爷,派个人跟我说一声,我保证立马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碍您的眼。殿下您是小侯爷的至交好友,都说高山流水,知音难寻。我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儿,让殿下心里不痛快,更不想伤了侯爷的心。
      白术终究是忍耐有度,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都搬了出来。只觉得,就是立时要他去死,他也痛快了。
      陆治望着他一脸赤诚认真的模样一时无言。
      他确实有意在试探白术,他不信一个少年可以从远在天边的朵甘都司跑来京师,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绝非常人可以忍耐的。再加上少年年纪不大,他总疑心他背后是有高人相助,只是藏得深,才没有让他抓住狐狸尾巴。可一连一个月,他查了许多,只是迟迟查不出端倪。白术跟着周望舒的一个月,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周望舒的事情。上次给他的药丸,他也查过了,确实是疗愈圣药。
      今日的白术话语间满是赤诚,虽说有些话是有骂他的嫌疑,只是比起自己做的混账到能要他命的事情,便不值一提了。
      只是,信任他,凭着这一个月的相处,凭着这一番剖心析肝的话是不够的,远远不够。这宫墙之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允许他将信任交给一个陌生人。
      白术自然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地受够了陆治的一次次试探,更受够了今日游仙窟的一番磋磨。他的腰间已经开始做痒了,作为一个大夫,他很明白那是起风疹了。也不知那些脂粉里面缠了什么,害得他许久没犯过的毛病犯了。如今,他只祈祷陆治能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承诺不再带他去什么烟花之地,最好也不再继续试探他。
      陆治摸着下巴端详着跪在地上的白术,他穿着棉袍足够把一身的瘦骨嶙峋挡住,更是把他的赤胆衷肠包裹得严严实实。腰背依旧紧绷着,挺得笔直,看上去是跪着的,却又何尝不是在他面前站着呢。不过,他之前说的也没错,假以时日,等少年张开,会是一个养眼的身段。
      “白神医快请起吧。日后见了陛下,腰杆不必挺这么直。”陆治抖了抖袍子起身,又道,“天寒地冻的,这里不比宫中还有地龙取暖,跪久了要冻坏了。”
      陆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没再多说其他,便甩袖离开了。
      白术自然要去送上一段路,腰间的难受让他有些出汗,等到回到屋子,脖颈上也冒出了红点。他叹了一声,翻了苦参、蛇床子一类药物把身上洗了,又针刺曲池、血海、三阴交等穴位,总算是驱散了刺痒,抹了药又费了一番功夫。再没了其他的心思倒头便睡下了。已然顾不得那帐子是红还是绿了。
      翌日他起了大早,外间的院子里传出了阵阵的破风声。
      他披了大氅到了窗边,只见金晚萤正在练刀,一招一式都十分认真。配上她的身段,更是好看。
      她今日穿了身玄色窄袖劲装,腰身一转,手中长刀立时撩起,气势强悍,带起了一片雪花。透过雪花飞舞,窥见了女子眸间的狠劲。她一脚轻踏执刀飞身而起,手中长刀利落地劈下,将飞起的雪花分成了两分。金晚萤并未着急收势,轻巧地一动手,长刀带出一招裹脑,顺着势头温顺地回了鞘。
      “来试两招?”金晚萤收了刀,扭头看向了在窗边的白术。
      白术摆摆手,笑道:“试不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罢了。”
      “我看你银针使得很不错。”金晚萤也没有勉强他,站在窗边与他聊了起来。
      白术笑道:“这就跟稚子打鸟是一样的。瞄准了,扔出去。不过是玩玩罢了,哪里够看的。”
      金晚萤笑着回他,“不管是什么招式,能保命的都是好招。”
      白术知道她这是安慰自己没再继续往下说,问起了金啸尘的情况。
      金晚萤道:“昨夜前半夜有些发热,不影响睡觉。睡得稳了,今早倒是退了热,只是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说到这金晚萤有些担心,看向了院门。昨日稍作歇息也说得过去,可今日呢?
      白术望了一眼半空的日轮,便拿着青囊去了金啸尘的房间。金啸尘已经醒了,只是身上没什么劲,便瘫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鸟雀发呆。
      换过药,两个小厮就端来了早饭。两个人规规矩矩的,送了饭就退到了门口。
      昨日的话,陆治听进去了。府上的莺莺燕燕撤去了,乱七八糟的花红柳绿也摘了,只剩下一院的寂静。
      陆治上完早朝就赶了回来,带着白术往方府去了。
      方成宇也是下了朝换了一身就守在了门口,见到来人面上一喜,邀着两个人就往里面去了。方成宇确实有个三弟弟,只是老三非嫡非长,亲娘是勾栏出身,病着也无人看顾。
      白术垂眸立在一侧,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听着他们说着些朝堂的事。
      “阁老可真刚猛,一大早怎么肝火那么旺盛?”陆治拧着眉头,擦了擦额头,有些着恼,“他口水都喷我脸上了,真是年纪大了,离着儒雅一词是越老越远了。”
      方成宇轻笑一声,“好端端的,你惹他做什么?”
      “是我的错吗?人现在残了,我怎么审?”陆治一脸的无赖相,一摊手,一耸肩,一歪头。今日朝堂上他也是这般,可给冯阁老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你对付于诚仁的手段?”方成宇可忘不了陆治这张无赖脸下面藏着的狠辣,低声道,“人都昏迷了,还吊着一口气,你都给拖到大理寺去过了堂,如今金庄主还活蹦乱跳的,你怎么就审不了了?”
      陆治撇撇嘴,“那能一样么?金玉山庄是什么地方?要是那于诚仁也有这样的背景,我也不动他。我不仅不动他,我还好吃好喝供着他。”
      方成宇摇头,对他看人下菜碟的做法早就见怪不怪。朝堂上办事的谁都是这样,有关系的,都得捋清了再动手,动手还得斟酌着力度大小。没关系的,死了残了的,谁在乎呢。只是冯自若把这事在朝堂上问了,陆治多少得给几分面子,不是冲着冯阁老,而是顾忌皇帝的面子。
      又走了几步,就拐进了一处院子,里面的药味浓郁得铺天盖地。刚进院子,白术就被呛了一口。他拂袖借着动作喂了片薄荷叶,掩去了冲鼻的药味。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大雪是前几日下的,如今还堆得满满的,可见没什么人尽心干活。院子中间是一条青石板路,直接通向了卧房。还没进卧房,就传来一阵咳嗽声。
      白术脚下微顿,望了一眼方成宇,到现在他也没有摸透,这人是想让他三弟弟活还是死。若是想给人一条活路,那便该安排上几个小厮丫鬟,好生打理着院子,若是不想让人活,何必巴巴地请个大夫来,瞎折腾这一番呢?总不会是专门请了自己来见证一下方家的兄友弟恭,兄弟情深吧?
      “病了好些年了,还辛苦白神医帮忙看看。若是有法子治,一时除了根是最好。”方成宇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让白术先进了屋子。
      “三小,我请了位神医来给你瞧瞧病。”
      三小,只是这孩子的小名。家里人瞧他病恹恹的模样,心里担忧,生怕正经名字会让孩子受不住福气,便一直没敢给他取正式的名讳。
      两侧的丫鬟见状,赶忙轻手轻脚地拉上帘子,床榻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便露了出来。这是个与白术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面色惨白如纸,没有丝毫的血色,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眼神空洞,毫无生气,仿佛失去了三魂。若不是这一脸的惨白,单看面容,倒也算得清俊。
      白术轻轻从被子下翻出少年的手腕,入手一片嶙峋,皮包骨头的腕子咯得手生疼,他不禁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稳稳地搭上了脉。
      三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原本直愣愣的眸子忽然动了动,目光一下子扎进了白术眼里。
      白术望着那张十六岁的脸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在一张十六岁的脸上看到了死气。到底是有了经验,白术定了定神,集中精力感受着手下脉象。那脉象细如游丝,果然是久病缠身的迹象。
      “三公子的病症着实棘手,不过我师父曾传我一个法子,针灸配上药材可以去根。只是这法子风险极大,我并无十足的把握。”白术又仔细端详了方三小的面色,才如实向方成宇交底。
      方成宇赶忙拱手作揖,诚恳地说道:“果然是神医!当真是了不得!既如此,那三小就全仰仗白神医了,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便是。”
      说罢,方成宇引着白术和陆治来到花厅,一同商议医治之事。
      管事的适时端上茶盏,袅袅茶香瞬间氤氲开来。
      方成宇笑着给陆治斟了茶,“这是松萝茶,我记得你爱吃这个,便让管事的备下了些。一会儿让不夜送一些去你府上。”
      白术道了声谢,轻轻抿了一口。茶味浓郁醇厚,却并不让人觉得腻味,苦味在舌尖散开后,丝丝甜香悠然浮现。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与陆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望舒放得茶水淡而无味,想来是故意的。
      “这几日火药一案尚未了结,朝中事务繁多,三小这边我恐怕抽不出身,还得辛苦白神医多费些心。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不论是稀有的或者常见的,您直接跟管事的说就行。”方成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只钱袋,递向白术,“这是诊金,还望白神医不要嫌弃。”
      白术并未立刻接过钱袋,抱着青囊与他客套了两句,认真地与方成宇讲述医治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一应事项。
      得到方成宇的认可后,他又与陆治商量金啸尘的疗伤章程。他上午先为金啸尘换药,用过早膳便来府中医治方三小。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白术无意去揣测方成宇是否真心希望自己治好方三小,也不想去深究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只想本本分分地为金啸尘和方三小治病。
      如此忙碌奔波了半个月,金啸尘的病情逐渐稳定,方三小也有了好转的迹象,已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白术每次为方三小施针后,都会陪他闲聊几句。方三小自打入府便病着,几乎没有出过院子,他便将一路上的风景与他细细讲解了。方三小听得格外认真,遇到感兴趣的地方,也会插嘴问一两句,白术便一一回他。
      这一日,方三小撑着孱弱的身体靠在床头,病恹恹的脸上露出向往之色。
      “白神医,你能带我去外面看看吗?”方三小的声音沙哑干涩,透着少年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再过些日子吧。三公子的病情才刚有起色,千万急不得,待你好起来,往后有的是看景的日子。”白术微笑着回应他,又伸手替他把了把脉,脉象相较之前平稳了一些。
      方三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伸手抓住白术的手,问道:“白神医,京师的景色如何?”
      白术略微思索后,答道:“京师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街头有不少杂耍的,很是有趣。常宁城也热闹得很,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能把同一个故事讲出千百种花样来。”
      方三小专注地盯着白术,认真聆听他讲述过往的见闻。
      “神医喜欢京师吗?”
      白术摇了摇头,实诚地回他,“京师的确热闹繁华,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想住在这里,总感觉有双手掐着我的脖子。”
      说到这里,白术抚上了自己的脖子,之前顶多是多灾多难了些,进了京师他却觉得这脖子不属于自己了。
      方三小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这抹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
      “我也不喜欢。只是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竟还不如神医这两日感悟得多。”
      白术也跟着笑了笑,随口道,“我不过一江湖游医,似不系之舟,萍踪浪迹。最困顿处,常是朝不谋夕食不果腹。哪比得三公子、大公子,生在帝京膏粱身居华屋,命里便带了几分贵气。”
      “贵气么?”方三小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白术没再说话,反思自己这些话说得不好。别的达官贵人在朝堂是翻云覆雨,可方三小这个带贵气的人只能缠绵病榻,这又是凭什么呢?他竟有些为方三小打抱不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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