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

　　午时，杨诚差点以为进错了，平日里的粗茶淡饭换成了各种山珍海味，杨诚扶着门看了看门外，再看了看师父和两位师姐。

　　岳正和杨溪依旧是那样的慵懒和恬静，杨玉也不能说有什么不一样吧，自然而然的，那份焦急的神色一直在催着自己。

　　杨诚见此，也是笑了笑，随了师姐的心意，缓缓就座。

　　岳正开口介绍道：“既然是魔鬼训练，你年纪也还小，这些都是你补充体力用的。”

　　杨诚点点头，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笑道：“师姐还会做这些？以前也曾练过这个...”

　　岳正拾起酒杯，淡然答道：“明月锻脉法。”

　　杨溪闻言，轻轻放下筷子，摇了摇头道：“此法非...”

　　话刚出口，她心间便响起师父一缕清晰的传音。杨溪眸光微闪，已了然于心，随即神态自若地接了下去：“……非我与阿玉适合之法，此法更偏向男子阳刚之躯。”

　　岳正依旧散漫品酒，仿若方才的传音与他无关。

　　杨诚并未察觉这刹那的交流，点头示意了解，便开始专心吃饭。方才他只觉菜肴丰盛，此刻细品，才觉每一道都奢侈而精致。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将这份心意与食物一同记在心里。

　　一阵风卷残云后，岳正和杨溪浅浅吃过一碗，杨玉胃口稍好，吃了两碗。

　　而杨诚，仿若饿死鬼投胎，一连干了十碗大米饭，如若不是岳正吩咐了杨玉，多备十人的饭量，杨诚怕不是饿急了，把竹楼都能啃了？

　　杨溪见此，也是深感此法精妙，这些消耗的能量都会被实打实的给杨诚转化为力量。

　　可她同样不解，这明月锻脉法虽是师父家中传下来的，可是听师父谈及，常传授外人，无论男女。

　　岳正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随即在她心间解释道：“此法之所以会广授外人，最核心的原因，是修炼极其艰难，几乎无人选择。”

　　这道传音落下，杨溪心头那点疑惑非但未消，反而如滴入清水的墨迹，弥漫开来。

　　他素来是看破不说破，任由她们自行领悟，此刻却主动解释，倒像是……刻意要打消她的疑虑。

　　她不由抬眸望去，岳正早已收拾妥当，躺在竹椅上悠哉游哉。只是，那份她看惯了的从容里，似乎被抽走了几分底气，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连埋头吃饭的杨诚，此刻也握着筷子，有些不安地望望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师父。他也感知到了，这空气中无声流淌的、粘稠的不寻常。

　　杨玉心思却没这么多，而是一手拉着杨溪，一手拉着杨诚，向门外走去：“看啥呢，师父脸上有花吗？”

　　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将杨溪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回。她最后看了一眼师父孤寂的身影，心底那团疑云并未散去，只是被阿玉这不由分说的关切暂时压下了。她应了一声，任由杨玉拉着自己。

　　杨诚也被拉得一个趔趄，他回头看了眼依旧躺在竹椅上的岳正，只觉得师父的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和遥远。但师姐的催促就在耳边，他甩甩头，将那份异样感归咎于自己吃得太撑，快步跟了上去。

　　待众人脚步声渐远，竹楼二层终于复归宁静，只余下午后悠长的光与影。

　　阳光透过竹编的帘栊，被筛成一片片慵懒的金斑，斜斜地铺在微温的竹地板上。空气中，可见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浮沉、旋舞。窗外，几竿修竹的疏影随风轻摇，在室内投下婆娑的、如同水墨画般的痕迹，沙沙的竹叶摩挲声，更衬得这午后的寂静深不见底。

　　就在这片静谧之中，一个老人突兀地出现在竹楼里。他的出现却如此自然，好若只是他的下一脚所落位置，本就该是在这光影交织之处。

　　岳正散去了那份平日里浸入骨子的慵懒姿态，转而露出一幅哪怕昔日威慑青夭也未曾出现的冷峻。他缓缓起身，随着这个动作，他身上的素衣仿佛被无形的月华浸染，瞬间化作如雪的白衣，一头青丝也随之褪尽颜色，化作苍苍白发，在从窗格透入的阳光下，流淌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清冷的光泽。

　　刚刚出现的老人对此情景连连称奇，目光在那头白发与白衣上流转：

　　“啧啧啧，九天明月仙诀不愧是真仙之下最强心诀，这份夺尽造化的气象，巧夺天工！”

　　岳正一身白衣白发，冷冷地看着这位老人，淡然开口：“一口混元气，天地长生功。姜老这般修为，依旧举世无双。”

　　老人连连摆手，目光掠过窗外摇曳的竹影，大笑道：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年入两百载，气血虽旺，心已是朽木老矣！这天下风云，终究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当属中流砥柱啊。”

　　岳正没再接话，只是转头望向窗外。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竹枝，远眺极远处山峦淡青的轮廓，轻声道：

　　“杨宏呢？死了，还是？”

　　姜姓老人毫不忌讳，自顾自地躺在那张还带着岳正余温的竹椅上，吱呀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语气却一如岳正的轻声，仿佛怕惊扰了这午后的安宁：

　　“没死呢。不过，一个剑修，没了剑，没了修，与死何异呢？”

　　岳正沉默良久。窗外的光斑在他白衣上缓缓移动，仿佛时光无声的流沙。

　　姜姓老人也不再言语，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竹楼的顶棚，在回想什么，又似在无声地谋划。只有竹椅规律的吱呀声，和着秋风穿过竹林的低吟。

　　随后，他缓缓开口道出来此的原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打破了维持已久的宁静：“今日我来，只问你一句，为何要自作主张，卖出破绽？”

　　岳正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光滑的竹栏，感受着那上面阳光留下的微末暖意，淡然道：“他们不是棋子，是人。”

　　姜姓老人似乎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到前仰后合，连身下的竹椅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笑声戛然而止后，他冷声质问道：

　　“这种话，真没想到能从你岳家兵仙口中说出！你莫不是在这混沌边境待得久了，连脑子也一并混沌了吧？”

　　岳正丝毫不在意他那浸骨寒冰般的嘲讽，只是答道：

　　“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把自己当作什么仙。兵仙也好，月仙也罢，不过都是世人强加的虚名而已。”

　　姜姓老人没再说话，重新躺稳在竹椅上，闭上限，任由带着凉意的秋风从窗口涌入，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华发，也吹动岳正如霜的发梢。

　　这片浸透着竹叶清苦气息的秋风中，老人没由来的想起了些往事。

　　想当年，意气风发！皆在谈笑中。

　　人间事，谁与敌手？灯火阑珊处。

　　最后，岳正只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待他回首，竹椅上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声叹息的余音，和一句缥缈的话语，在他心间缓缓震荡、回响。

　　“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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