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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认罪
茶楼里栖梧坐在柜台前，将头埋在臂弯里，时不时就要门口瞟上一眼。
“困了？”清露找来一件外衣披在栖梧身上，“困了就去睡吧。”
栖梧摇摇头，她语气闷闷地问道：“清露，你说为什么小姐要跑去皇宫呢？她的烧才刚退下，要是又受了凉该怎么办？”
清露在她身旁坐下：“栖梧，我们只是小姐的婢女，小姐要做什么我们只能想尽办法帮助她，不让她失望才是我们该做的，这些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栖梧垂下眼。
“可是小姐分明就没只把我们当成婢女啊，而且关心小姐也是我们该做的啊，小姐她明明……现在只有我们了，江家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家人，对吗？”
清露不语，她看向紧闭的大门，脑海里回想起在那个雨夜，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儿不惧怕滴在她脸上的凉意，反而向她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姐，长大了，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栖梧茫然，她看不懂清露在想什么，她其实是有些难过的。栖梧知道自己从小脑子就不好，经常听不懂别人的话，看不懂别人想干什么。但她的力气却意外的大，村里的老人说她适合学武，可惜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就能去当兵了。
可惜她是个女孩，脑子不好，当不了大户人家的丫头，容易被欺负，经常挨饿，后来北地荒灾，她逃难来到奉京。她和清露都骗了小姐，她不是被花姨娘救的，她是被清露捡到的，从那以后她有半条命就是清露的了，另外半条才是小姐的。
但这话她可不敢让清露知道，因为对清露来说，她们所有人的命都应该是小姐的，不论生死，不惜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茶楼的门被人打开，裴十三抱着江月溪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来人，把魏絮给我叫过来！”
栖梧和清露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
阁楼里，缦纱轻飘。
江月溪躺在床上，魏老大夫坐在床边细细把着脉。
“老先生，清水来了。”清露端着一盆水走进屋子了。
“没什么大碍。”老大夫收回手，“就是太累了，病又没好全还出去淋雨，唉，也不知道为了谁，用那盆水给你家小姐擦擦脸吧，睡一觉就没事了，裴十三你跟我出来一下。”
裴十三跟着老大夫出去，他们站在廊边，裴十三问道：“魏老找我出来是有什么话说？”
魏老道：“那丫头看着心思细腻，应该是个多虑多思的性子，我把她脉搏的时候感觉她不仅身体孱弱，而且内里也是郁结在心，风寒还只是表面，我看她更重的病则是在内里，是心病啊。”
魏老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还这么小，年纪轻轻的就心思沉重，你也是，有空到我这儿再来看看，旧伤未愈就敢乱跑，你那老子不是个好东西，你也不让人省心！”
裴十三随口回道：“你骂他随便骂，拐弯抹角地带上我干什么。”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严肃。
“魏老，心病要怎么才能治好？”
“没法儿治。”魏老道：“只能靠养，耐心养细细养，吃点好吃的，玩的好玩的，慢慢地放下了说不定就能成，当然，要是能找到郁结的点将它解开自然会好的更快。”
裴十三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他什么都有，他可以养她，只要她愿意……可是她不会愿意。
“我知道了。”裴十三道：“你先退下吧。”
魏老感觉到裴十三心情不愉，他正了正神色，拱手：“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清露和栖梧为江月溪洗漱完毕，又喂她喝了一点水才退下。
屋子里瞬间变得静谧，安静的月光铺洒在她的侧脸上，淡淡的轻轻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男人放轻了脚步，眼里映射着少女睡着时恬静的面孔。
“这副样子倒是省心些了……”
空白的房间，他不认识的各种奇怪的东西插满了少女的身体，她的头发没有这个时候那么长，同样也是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
当他想再凑近时，少女却不见了。
等到他再次见到她时，少女已经比之前长大了一些，那双眼睛也终于睁开，明亮的，鲜活的，却总是笼罩着一层忧伤，她坐在床边眺望着外面，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望着她。
不一会儿少女就又消失了，他也再没有梦到过她。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
裴十三抚摸着江月溪搭在胸口的长发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们曾经见过的，在梦里，我们早就遇到过彼此。”
少女的推辞，少女的防备，他怎么会看不明白。
“再等等吧，等到我真的能留住你的那天。”
他吻了吻那一缕发尾。
“晚安。”
-
江正初穿着朝服进到奉天殿，与之前一窝蜂的围上来闲聊不同，每个人今天上朝都沉默着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原公公站到殿前高声喊道：“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张次辅躬身走上前，底下的群臣余光皆投射到张次辅身上，其他几位一品官员倒是垂着头动都没动打站着。
晋天定：“宣。”
张次辅：“陛下，昌州灾情已然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臣听闻昌州人士王金已然暗中集结了一支民兵，如果再不处理恐怕将会发生更加严重的事情。”
此话一出，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有人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
晋天定沉默片刻，开口：“既如此，传朕旨意，命钟戈将军为主将，霍逸骁为副将，率一万大军即刻前往昌州赈灾。”
众臣哗然，要知道之前商量此事陛下可都是避而不答，敷衍过去，今日怎么直接下旨了？！
钟戈和霍逸骁皆出列。
“臣遵旨！”
兵部尚书出列询问：“陛下不知户部那边是否已经备好粮食，不然钟将军一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晋天定：“户部那边如何？”
户部尚书江正初出列：“回陛下，三十万银两与十万粮食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前往赈灾。”
“好！”晋天定道：“这下，诸位可还有异议？”
“臣等再无异议！”
晋天定很满意，昌州赈灾有望算是这一段时间最好的消息，也是他上位以来第一次办的大事，若是得以解决，百姓对朝廷的议论也算是能暂且压下了。
“朕命大军三日后即可启程，务必要尽快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群臣跪下：“陛下英明！”
昌州之事算是有了苗头，可昨天毕竟还发生了一件那样的事，群臣跪地成默不语，没有人想做那个出头鸟。
“有事准奏，无事退朝——！”
有人瞅了一眼今日特此出现在朝堂里的那个人，奉京禁军副统领卫延誉，刚毅的面孔看起来饱经风霜，他沉默地跪在地上，像一个孤零零的矛戈直直戳在地上。
“退朝——！”
今日朝会结束，因昌州之事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遗憾于此事不能拉下几个政敌，也有人庆幸于此事得以解决不必老是商讨，少部分是真心为昌州百姓而高兴，他们终于有救了。
-
御书房
原公公走到晋天定身边：“陛下，卫副统领求见。”
晋天定放下手中的奏折：“请进来吧。”
卫延誉穿着一身朝服，他神情恭谨，拱手向晋天定行礼：“陛下。”
晋天定：“卫大人有何事啊？”
“臣自知臣可能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臣今日前来是为请罪的。”
晋天定冷漠地看着他：“卫大人有勇有谋声名远播，为我朝操练军兵立下诸多功劳，何罪之有啊？”
卫延誉双膝跪地，拱手俯身：“反而正是如此臣才犯下了滔天大罪啊，臣把心思都放在了军中事务之上，忘了自己的家人，小女自幼丧母，臣又疏于陪伴这才将她养成了一副木讷的性子，臣愧疚啊。”
“臣本想着将她送于宫中不至于寂寞，却忘了她适不适合入宫，陛下，一切的灾难源头都归结于臣，臣恳求皇上留小女一命。”
晋天定深知屏风背后就站着钟铮，此时卫延誉一切动作都是合理的，不知为何李首辅要专门提及卫家。
晋天定一拍桌面：“卫大人，你应当知道此事如果为真，令女犯下的究竟是何等大错，朕要她的命都不为过，如今傅言正在调查，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小太监冲进御书房，火急火燎地面上惶恐不已。
原公公大骂：“没规矩的东西！谁允许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玄天门外被禁军围堵了，现在宫门外到处都是禁军，见到宫人外出就拦住驱回，奴婢是特地来禀报的。”
晋天定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他看向地上跪着的卫延誉：“卫言誉你怎么敢？！”
卫言誉依旧稳稳跪在地上：“还请陛下放过小女，留她一命，臣愿以死谢罪！”
“原本我等还准备为你上奏，现在看来你倒是心意已决。”钟铮从御书房的屏风后走出，一同走出的还有一个卫言誉意料之外的人。
“延誉，你这又是为何呢？”霍老将军拄着拐杖走出来，眼里全是对这个后辈的失望。
卫言誉苦笑一声：“臣这一生，没有对不起晋国，却实在对不起臣自己的家人还有烈帝和长公主。”
听到这两个禁忌的词汇，在场所有人都面色骤变。
“陛下。”卫延誉抬起头，眼里是一片深沉：“臣当年为烈帝所救后来才被收进先帝的猎队，臣当时并不是想救先帝，而是为了将他推向虎口，只可惜，那头虎伤得还是太重了。”
“恶缘结恶果，陛下，有些事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啊！”
说完卫延誉拔出刀狠狠看向自己的脖子，他声名远播，军中颇有名望，如今要是死在御书房里，晋天定说什么也不会再动他的家人，他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女儿的命。
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血已溅出一片。
这天阳光明媚，树梢轻敲，蝉鸣长夏。
“里头那位今日又是什么都不说？”
“是啊，自从醒了后一直都这样，那太医不是来看过嘛，说是元气大伤。”
“啧啧啧，傅大人可什么都没做，贵人就是金贵。”
贤妃躺在大理寺专门准备的锦狱里，摸到自己已经平坦的腹部。
孩子，已经没了。
“不行，我不能连累父亲，连累卫家。”
她咬咬牙看向身边灰色的墙壁。
“砰！”
蝉鸣声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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