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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空间(下)
童年整个人都清醒了。
眼前覆盖上一层黑色的阴影,于是童年睁开眼睛的瞬间依然什么都没看见。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发现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劲其实很轻,他只是抬手去推,那个阴影就被移开了。
阴影从他的身上掉下去的那一秒,身形带动气流,吹进童年的鼻腔,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童年耸了耸鼻子。
阳光重新刺眼地回到现实里,抢夺童年的注意力的同时,照亮了那只温热的手的主人。
“陆分野?”
童年躺在床上,表情错愕,圆眼睛瞪得很大。被子彻底滑进他的腿间,整个人因为刚才的挣扎而轻喘着,露出来的白嫩小腹和光裸肩颈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你怎么在这?”
陆分野逆着阳光,他保持着被推下来的姿势半跪着床边,身体从上方遮挡着一部分童年的身体。他静静地掀起眼皮,浅茶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童年。
禹城到安城很远,飞机不是每天都有直达的航班。童年昨晚睡前心血来潮查了查,从这周四开始,禹城和安城之间每天只有耗时将近五个小时的转机线路。
童年看到床铺在陆分野跪着的位置随着他膝盖的深陷而凹下去,他想起来第一次喝酒的时候,陆分野也是在他早上起来发出一点小动静的时候这样凑过来。那时候他没有任何排异反应地滚进他的怀里,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思考,陆分野究竟在房间里呆了多久。
又在那里盯了他多久。
像是察觉到什么在悄悄流转和改变,陆分野放下那条弯折在床上的腿,变回正常的坐姿。他坐在床边,脸上挂起一点笑容。
陆分野声音温柔:“这两天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童年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玩手机,睡觉,吃饭,我还能做什么。”
童年眨眨眼:“你怎么了?”
陆分野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像是卡住了一样钉死在了那个角度。阳光偏移了一点,于是表情变成怪异的、白天难以窥见的灯下黑。
童年心里突然就涌起一点无法发泄的情绪,于是一脚踹开被子就要下床。
“没怎么。”陆分野突然出声,童年的动作也因此顿在原地,“我请了假,这两天我就在家陪你。”
虽然两个人目标相同,但是童年是本专业保研,而且安工大给的安大保研名额不少;数学专业是典型的金字塔,他绩点高排名也高,保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陆分野是禹财的金融工程保研安大的金融,转专业本身要求就更高,他们学校安大名额少,并且商科内卷太严重,他比童年要忙的多。
童年再一次眯起眼,看向那张他熟悉到哪怕只有一撮头发都能认出来是陆分野的脸。
昨晚睡得太晚,早上醒的太早,还被突然地吓了一跳,大脑就像是在某处生涩的齿轮因为过于突然的刺激而轻轻转动了那么一瞬间。
这五天的退让和憋屈成为引线,生锈的齿轮转动一瞬间碾压的摩擦已经足以点燃一些东西。
于是童年突兀地开口:“因为我这两天没给你发消息,对不对?”
“——因为这两天,我没给你发消息,所以你跑回来找我了,是吗?”
陆分野的呼吸声低不可闻,童年不知道是因为他离自己太远,还是因为陆分野真的没在呼吸。
那张隐匿在阳光之后的脸很平静,童年说的话似乎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童年感觉自己的齿轮马上就要开始转动,空气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翻涌,两条被迷雾挡住、腐蚀到生锈的链条即将接轨,那些困扰他太久、太久的,交错给出答案的解题过程终于准备好融合。
一场酝酿已久的对接在彼此清浅和压抑的呼吸里存在着,即将爆发出一个他们谁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陆分野却在这个刹那笑了。
他的笑声一如既往地轻柔,就像那些挫败只是童年一个人的臆想,没有任何一个陆分野在真实地被伤害了和预测了。
他温和地说:“你想什么呢?”
童年盯着那张他看不清表情所以只能依靠猜测来揣度的脸。
“下周要交成绩的原件,你忘了吗?”陆分野语气轻松,声音里笑意盈盈,“我的原件在家,要回来取,所以前几天把周末要做的事赶着做完,顺便回家休息一下。”
说谎。
陆分野在说谎,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周一的时候陆分野就知道童年要回家,他的家里从来没有童年不能踏足的地方。如果他真的需要成绩单的原件,给童年发个消息让他寄到学校就好了,童年又不是没有陆分野学校的地址。
所以陆分野没有赶着要回来的理由。
这是陆分野第二次对他展示出如此明确的隐瞒。
上一次是在报志愿的那天晚上,陆分野坐在草坪上。他依然是这样平静的笑着,什么都没有解释,童年的一切怒火他都照单全收。
他只是对童年说,我有我的理由。
然后呢?
然后自己是怎么说的?
“......算了吧,这真的很没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
童年的声音平静,他垂下头,从旁边的枕头下面拽出自己的睡衣套上,无视陆分野那瞬间变化的眼神,翻身下了床。
“念念?”陆分野立刻跟上他的脚步,看着童年把脚伸进掉在房间门口的拖鞋,安静地走进客厅。
“童年?”前面的人不理他,陆分野就站在他身后换了个叫法,“什么没意思?”
“没什么,”童年摇摇头,他几下收拾好自己的包,“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七点半的飞机。”陆分野眨了下眼睛,飞快的回答。
“哦,那你明天凌晨五点就要走。”童年点点头,把收好的包扔到沙发上,“来回一趟就呆一天都不到,这么折腾?”
陆分野搞不清童年想问什么,只能模糊地应一声。
“嗯。”
童年站直身子,他仰着头,轻轻眯起眼睛,像是审视,也像是在等待什么。
但是只过了三秒,童年就收回了视线,拿起来手机冲陆分野晃了晃:“行,我看着现在也快九点了,你没吃早饭吧,我点个外卖?”
“好,”陆分野愣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弯起嘴角笑起来,“谢谢念念。”
早上点餐的人很少,外卖来得很快。
陆分野开门,把一个个袋子接过来在餐桌上摆好。童年从斜倚着的沙发上坐起来,客厅在天光里亮堂堂的,他看见陆分野低垂的睫毛,修长的手指耐心的解开塑料袋的死结。
这样的安静会永恒地持续下去。
窗户关的很严,在没有一点风的安城,童年接过陆分野递过来的豆浆。
——这样没意思的安静,会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
陆分野当天凌晨就拎着包走了,他在书房翻出来一张薄薄的成绩证明原件装进去。
童年关着门躺在那张黑白条纹的大床上,听见隔壁书房悉悉簌簌翻动文件的声音,听见脚步声悄悄踩过木地板的声音,听见那些声音在主卧门口短暂的停顿,然后一切都消失在了大门被关上、智能锁的机械女声的“门已上锁” 里。
“咚。”
童年翻了个身,他打开电脑,翻出来一条邮件。
终于在此刻,在真正安静的此刻,在他的判断已经给出方向的此刻。
童年做出了决定。
保研结果出来的那天,童年和陆分野两个人的朋友圈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发,徐家文说是不是念念和分野都不读研了?童妙说念念前两天打电话还跟我说在公司忙着呢,可能要找实习吧,徐家文说哦,那分野刚发消息问我念念有没有保研成功,俩人吵架了?童妙含着提子一摆手,说念念自己会解决,没事。
然后新国大学的offer下来,童妙和徐家文都愣住了。家庭群里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邮件截图,他们才知道童年放弃了安大保研的数学,选择了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选项里的新国大学的统计学。
徐家文问童年什么时候申请的新国,不是说最近在实习吗?
童年回复说他没找实习,只是不想学数学了,硕士想换统计,新国大学的统计好,他就递了申请。
童妙说哦那我估计是理解错了——新国学统计的话,那也行,你想学统计就去呗,反正也录上了。
徐家文还是有点担心,他问童年新国的硕士要上多久啊?童年说一年,而且他想试试毕业之后在新国找工作,等站稳脚跟之后就把童妙和徐家文接过来。
童妙发了个哈哈哈哈的表情包,说行,那我们俩等念念的好消息。
童年没在朋友圈发他的去向。
他只是低调地收拾好东西,低调地办好银行卡和签证,低调地一个人熬过大四的最后一点时间,坐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登机前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声音很温柔,告诉他自己拿到了安大金融的录取通知书。
童年说恭喜,你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是吗?”电话那边的人像是笑了一声,“你觉得它算没有白费吗?”
童年举着手机搭在耳边,他站在机场巨大玻璃的窗边,望向远处那个即将起飞的飞机。
沉默很久,在电流不可抑制变得越来越大的兹拉声里,童年也笑了一声。
“算吧。”听着对面人清晰的呼吸声,童年圆圆的眼睛眨了一下,转回身走向登机口。
“你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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