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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三个人,两匹马,宣卿站着思索了一番。
“你会骑马么?”宣卿问。
琵琶女摇摇头,下一刻她就被宣卿推到了乌乐风马边。
“干什么?”乌乐风骂骂咧咧,“这是你捡的人!”
“我哪有带人骑马的技术?父亲说苏日图州的女子里,马术最好的当属乐风姐姐啦?”宣卿阴阳怪气着上了自己的马,雪团子前蹄刨了刨,似乎已经准备出发。
乌乐风拿她没办法,臭着脸,屁股往后一挪,极不情愿地把琵琶女拉上马,率先往王宫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宣卿笑着追上来问,她细细打量着琵琶女,看着比自己年长一些,眉眼还算清秀,体格子却都很小,明显就是一副地里白菜缺肥的蔫巴样儿。
“淮真。”琵琶女坐在满脸怨气的乌乐风前面一动不动。
“淮水汤汤的淮么?”
琵琶女点头。
“好名字,没有姓么?”宣卿说。
淮真又摇摇头,“我是云州人,很小就父母双亡了,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我弟弟有肺痨,为了养活他,我就去乐坊学技卖艺,但我赚的银两不够,弟弟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我只能卖身为奴...”
“那你弟弟呢?”乌乐风问。
“没治好,卖身钱变成了葬弟钱,后来便辗转各处为奴为婢,还好会弹一手琵琶,不至于沦落风尘。”淮真看着地面出神。
“云州...那还真是很远。”宣卿感叹了一句。
从云州流落到这里一定吃了很多苦,但她讲得很平静,像在讲隔世的事儿。得益于雪团子的温顺,宣卿可以静静地凝视她身上那种做奴婢也盖不住的无谓的气质。
“让我想起和羽。”宣卿收了视线,望向远处的王宫铁壁,“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谁?”乌乐风好奇地问。
“我以前在建都一个琴技很好的朋友,后来出宫游历去了。”宣卿转向淮真,“你的琵琶弹得比我要好,要是不想留在我宫里,就拿了钱走吧。”
“如今要钱做什么?”淮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跟着您至少不会被折辱。”
乌乐风嗤笑一声:“你这人倒有意思,放着自由不要,偏要当奴婢。”
为奴为婢惯了,非得有个落脚的处才能过活么?这点倒与和羽不太一样,宣卿没再说话。直到寝殿外,丹烟远远地迎上来,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淮真。
“公主又捡人了?”丹烟把雪团子牵去给马夫。
“你的屁股好了?”宣卿看着丹烟,绕着圈检查了一番,“她叫淮真,给她换一把象牙琵琶吧。”
“好了!”
“那明早再来马场练习!”乌乐风拍了拍丹烟的肩膀,蹦蹦跳跳地跟着宣卿进寝殿。
“侧妃!”丹烟大喊着跟上去,“侧妃等一下!我还没好呢!”
“怎么学得这么慢,亏你以前还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呢!”宣卿解了大氅,坐到长桌前光线最好的地方。
“哪儿能一样!”丹烟识相地递上一沓册子和一碟枣泥酥,再转身沏茶,“您那是世子手把手教的,我练马的时候...侧妃都在旁边睡大觉!”
“净是瞎说!”乌乐风立刻否认,席地而坐抢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你这些东西比那岚部的战报还厚。”
“战报?”
“北方的蛮族屡屡进犯,也不正面打,就是骚扰、偷袭,没完没了!”乌乐风摊了摊手。
是啊,龙格巴图一年一年老去,抛头露面越来越少,事务几乎都过给了敖敦。蛮族这是在试探,试探年轻的世子还能不能像铁勒王一样震慑他们。
“千年了,他们被驱逐到灵岩峡以北的极寒之地,心里始终馋着北陆辽阔肥沃的土地...”说着乌乐风随手展开一卷宣纸,拿毛笔在上面画着,“六部里就属岚部最辛苦,他们兵力最雄厚,西边是神山,东边是灵岩峡,蛮族想过来,必须要越过岚部才行。”
乌乐风的手指在左边的墨痕上面轻轻比划,“这边太冷了,神山终年覆雪,”又顺着墨痕移到右侧,“灵岩峡,就像是长生天划在地面的刀痕,几十道高高矮矮的不同的峡谷混在一起,又宽又深,进去的人就没有生还的,我听说它连接着东方的大海。”
宣卿侧头去看,点点墨汁绘出的...那简直像被刻意为之的神迹,岚部所在的地方,确是唯一通达南北的枢纽,也就是书上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么?
“对了对了,你知道它为什么叫灵岩峡么?”乌乐风趴在桌上满脸兴致,似乎期待着别人往下问。
“为什么?”宣卿无奈,只好顺着她。
乌乐风来了劲,双手一拍,又拿笔在宣纸上半部分画了个潦草的人形和一个圆形:“传说在八百年前,长生天扔下一块巨大的石头,砸穿了这峡谷的地脉。”她的笔尖重重戳在纸上,晕染出一片深黑的痕迹,“那石头真是怪了,会发出暗暗的荧光,也就是灵岩峡的由来。后来南盛皇帝下旨要北陆统一,龙格氏当年那是所向披靡啊!岚部不战而降,他们的首领为了表示衷心,取这块灵岩的一角,由七个工匠煅烧了四十九天,铸成了一柄重剑,献给了龙格氏的先祖忽勒图王,忽勒图王带着这柄剑,统一了北陆。”
“重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宣卿摸了摸下巴。
“就是世子的那把啊!”乌乐风戳了戳宣卿的脑袋,“就是那把‘岱钦’,那把剑被历代的王握在手里,象征着北陆的天命,它的上一任主人就是王爷的哥哥铁木尔,铁木尔死去的那次大战里,重剑也失踪了。直到九年前,世子带着它回到了苏日图州,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岱钦选中的人里没有孬种,所以世子也一样,他会成为北陆的王。”
宣卿想起来了,就是在来的路上,拖雷一直帮敖敦背着的那把重剑?说起来她都没见敖敦拿过,他更喜欢练一些漂亮的南盛剑术。也不能这么说...他偶尔还是会在花园里练一练,只是宣卿那时候就在床上睡得死死的。
“你们草原人不是很信天命么?那为什么还有人支持赛罕?”宣卿不禁想到赛罕和察鲁那两张一模一样讨厌的脸。
“虽然有岱钦,但是世子早年其实...反正就是没有人看好他。以前还有人甚至要求把世子之位换给那日都,况且铁木尔的传说还在,很多人觉得王位不一定非得传给王爷的亲生儿子,浩腾部的公良氏是赛罕阿妈的母族,克烈部首领的女儿是赛罕的王妃,舍里克部倚仗地势一直伺机而动,铁河部太远了,算中立。”乌乐风戳着下巴思考,“当时支持世子的只有岚部,和我们朝鲁部。岚部臣服的永远都是岱钦的主人,王爷对我阿爸有救命之恩,我阿爸就非要和他订娃娃亲,气死我了!当然不是说世子不好的意思哦!”她摆了摆手,“不过后来世子就变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再出现在大家面前就是那次镇压舍里克部的反叛,他保留了舍里克部的实力,让阿速该...就是他舅舅统领,所以舍里克部也支持他,和赛罕就变成了如今的三比二。”
宣卿叹了口气,还真是哪里的政治争斗都离不开靠女人的联姻啊。
“我反正是相信世子是天命之子,铁木尔再是英雄,他也一样可以生出平庸的儿子啊!”乌乐风放下毛笔,“不敢想赛罕做了王,北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帐里的女人比牛羊还多,奴隶比猪狗还不如。”
“可是当王真的就有那么好吗?”宣卿突然问,“我父皇驾崩得突然,哥哥是被逼无奈着登上皇位的。”
乌乐风顿了顿,“不一定好吧,我阿爸说很多时候,不是王想当王,而是有很多人需要他当王。”
但她又犹豫了,“可是...如果你现在再去问你哥哥,他恐怕就觉得当皇帝好了...人都这样!”
“我哥哥才不会...”宣卿把被画乱的纸揉作一团,伸手打开药庭的验药簿,“你跟着我进来难道不是要说你自己的事么?”
“我...”乌乐风差点被糕点噎到,拍着胸口喝水拖延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乌乐风叹了口气,“他叫贡布,我和他六岁就认识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娃娃亲呢!我在草场上追兔子,摔得满身是泥,其他的孩子笑话我,只有他走过来给我奶糖,他说那是他阿妈给的,哭了的孩子就得吃糖,但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说到这里时乌乐风笑了笑,“他那时候又黑又瘦的,谁都想不到他能变成我们朝鲁部的第一勇士!一开始我都还比他高呢,后来他越窜越猛,力气也大,出去打猎他都打最肥最好的给我。我们那打猎,男子喜欢哪个姑娘,就会把自己的猎物献给她。所以旁边有人起哄,他也不会怂。那时候禹州和朝鲁部的边境老有那种南北人混杂在一起,组成的劫匪和山贼,抢劫一些往来的车队,十四岁的时候我阿爸被山贼困住了,就是贡布带人冲进去救的,他冲在最前面,身上扎了十几根箭,血把皮袄都浸透了。我都吓哭了,他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后来那些山贼也是他一次一次带人去剿灭的,现在两国通行的道路都非常安全。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我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阿妈是养马的,所以特别懂马性,每次我和别人拉马,他就在旁边大大方方地鼓励我。我们那儿有很多姑娘都喜欢他,但是他都拒绝了,特别有气魄!他和大家说要立够了战功娶我,当时我在他旁边都要害羞死了!”乌乐风眼睛明亮,托着脸回想,“但是我阿爸突然就不让我和他来往,还把我与世子有婚约的事跟他说了。”
“你阿爸也真够固执的。”宣卿看着昨日朱批后的那条“大萨满直言南盛药材不如羊粪”摇了摇头。
“那些男人都那样,”乌乐风皱起眉头,“成婚之前,贡布偷偷溜进我的帐里说要带我走,他多傻啊,身上东西都挂满了,还没有忘记给我带糖。我就突然笑了,我跟他走了就是悔约,族人们怎么办?最后我阿爸带人进来把他抓住了,他明明很勇猛,但他不反抗,就是不忍心伤害我阿爸。我和我阿爸说好啦,我嫁我嫁,但是你给我把贡布放了。”
就像青驹一样。时过境迁,宣卿突然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荷花都谢了,青驹带她坐上那条摇摇晃晃的小船,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她愿意就可以带她走。
“我以前来苏日图州时,见过世子几面,但都是远远的。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很沉闷,别的贵族子弟都有伴当,就他没有。可我听说他带兵打仗过啊,我心里没底,就带着这把匕首来了苏日图州,”乌乐风取下腰间的短匕首,刀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一只鸟,“我们北陆爱情的信物就是匕首,这只鸟是贡布拿自己身上带血的断箭头刻的,他说那时候以为快死了,就想临死前留点什么给我。我到了王宫,就把匕首藏在枕头底下,我想的就是,我爱的是贡布,如果世子敢动我,我就把他...把他杀了,再自尽。”
她突然抬头,表情尴尬心虚地看向宣卿,“你别跟他说啊!我就当时是那么想的...结果大婚夜他确实来了,他没跟我说话,只是拿黑布蒙住了眼睛,靠在墙边睡的。我当时就想啊,这样的一个人,他们怎么把他传成那样?”
到我这里怎么没拿黑布蒙眼睛?就因为我们还算熟嘛!宣卿突然纳闷。
“世子一直很尊重我,他甚至...他甚至主动要求朝鲁部的公文由贡布来送,默许我和贡布偷偷见面。”乌乐风低下头。
“那你还一天天的闹什么?”宣卿撑住脸,把头偏向一边。
“我想被休掉啊!我想被休回去和贡布在一起,如果我是被休的,我阿爸就不会说什么了,世子的面子也不会被损害,”乌乐风挠了挠头,一脸懊悔,“可是过了好久我才知道,藩王和其子嗣想休妻,还得南盛的皇帝下旨才行,我都白把人得罪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闹。找乐子嘛!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你来了,我又觉得有希望了。早早就听说你脾气不好,我就想借着你,要一道休妻的圣旨,让我和贡布双宿双飞去。”
“我脾气哪里不好了!真离谱,”宣卿晃了晃茶杯,“虽然我猜到了一点,但是真听你说出来还是觉得离谱,所以你前面那么帮我出主意,让我和敖敦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啊。计谋有点烂就算了,你竟敢算计本公主!”
“那你到底能不能帮我?”乌乐风抓住宣卿的手臂摇了摇,“我和世子真的没有感情,夹在你们中间我也不乐意,你就帮帮我嘛,好公主!”
宣卿被晃得像晒干架上的羊腿,头上珠翠叮当响了好几声后她终于甩开手,扶了扶簪子,“哎呀!我可以帮你,但是!但是你得全部听我的。”
“真的?”乌乐风两眼放光,爬到宣卿面前抓起她的手,“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像您这么心地善良...”
“收!”宣卿捂住她的嘴,“不仅要听我的,你还得保证朝鲁部以后还是要继续支持敖敦。”
“当然当然!”乌乐风竖起指头做出发誓的动作,“向长生天发誓,我阿爸就我一个女儿,圣旨把我休回去他也没办法的,以后整个朝鲁部都是我的,我保证为公主鞍前马后!”
宣卿点点头,“那你先告诉我你下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和贡布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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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庭前厅的准备工作一切正常,敖敦私下叫来厚吕,让他在被迫对着南盛药和羊粪吃哪个时,毫不犹豫地选了药,导致萨满们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他又从王帐调来了天狼铁骑,在药庭施工地周围日夜把守着,宣卿预想中的困难或者捣乱都没有出现,顺利得有点轻松。
各区试种株的状态好了许多,太医和药农们每天精心照料,乌乐风甚至在雪水之外还试了马奶酒混合发酵,简直像邪修,但意外地使有些药材药性温和了不少,缺点就是缩短了保存期限。她最近天天在药庭跑来跑去,直呼自己种出了全新的品种。
最爱玩泥巴的人其实是她吧,宣卿心想。
明天药庭就要开业了,她忙到深夜,这才合上账本,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蹑手蹑脚地上床,翻到敖敦里面躺下。
“算完了?”敖敦半睁开眼,“要是让我帮你算,早半个时辰就能睡觉了。”
“哼,”宣卿报复性地戳了戳他的腰,“我以前又没算过账!不过这非得我自己算,不然记不住,明天就对不好账了。”
敖敦和铁做的一样,居然都不怕痒。
“刚开始亲力亲为就算了,”敖敦看着她那不安分的手轻笑,“后面正式开业了,就雇个账房先生管吧,我帮公主想了一下,药圃以后可以设个圃监,管理药农们的种植日志。采药人和管理药材的学徒们整理验药簿,由太医们查阅,再和病例、就医记录一起汇总上来,设一个掌事女官管理,隔三天给公主过目一次。库房和药庭的账本就交给账房先生,公主适时查账就好了。”
“哼,和本公主自己想的大差不差吧,”宣卿伏在他身边,“之前我说世子要出钱,世子还记得嘛?”
“说吧。”敖敦道。
“我以前出去玩的时候,发现南盛的一些繁华州建有那种济民坊,对于一些经过查实的特别贫穷的病人可以免费收治,或者低价发放药材。”宣卿用手指玩着敖敦的头发,“北陆我看不是谁家里都有银两的,我想了一个办法,比如有些牧民,他只要按户缴纳一些猎物或者牲畜,就可以半年内免费看诊。一些特别特别穷的人家,老年人就可以免费收治,有劳动能力的,可以聘来药圃,用工钱抵药钱,买药还可以享有折扣。”
敖敦点了点头,“好法子,北陆人确实更喜欢以物换物。”
“这些可是世子出钱哦?还有还有!我经常听说哪里冒出一些古怪的罕见的病症,如果能亲自接诊或者记录下来,以后再遇见就可以应对了。以前褚太医写的那些书,都是关于疑难杂症的,帮了大家好多忙呢。为了鼓励他们来,就得世子出钱,对这些病人论病行赏。”宣卿看着自己用敖敦头发编成的小辫偷笑,“可以吗世子,可以吗?”
“好。”敖敦应得爽快,闭上眼道,“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我睡不着。”宣卿摇了摇头。
“紧张?”敖敦问。
“嗯!”宣卿枕着他的手臂躺下,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床顶帷幔。
“公主在大婚的时候还说自己什么场面都见过...”
“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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