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驼铃叮当，一队刚抵达光明驿的疏勒商队在驿站前庭接受着查验，几个明教弟子动作熟练地清点记录着。
　　崔宁穿过前庭，正回应着明教弟子们的问候，忽然看见角落里坐了几名商人，懂医术的弟子们正在用绷带给他们包扎着手臂和脸颊上的擦伤。她缓步走近，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商人最先察觉，连忙起身用右手抚胸行了个礼。
　　“奉火使大人。”动作牵扯到伤口，那老商人忍不住龇了龇牙。
　　“不必多礼，”崔宁虚扶一下，目光落在他渗血的右手臂上，“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去医药坊？”
　　“没事，都是小伤！”他摆了摆完好的左手，不在乎道，“碰上几个不长眼的马匪，想在白山隘那边截我们！”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新鲜血痕的年轻商人立刻激动地插话：“幸好那头狼就在附近！带着人跟一阵黑风似的冲过来，那帮杂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散了！”
　　“那头狼？”崔宁微微一怔。
　　那老商人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敬畏：“就是阿瑞斯大人啊！咱们这些商人，谁不知道西域商路上的黑狼王？有他巡着商路，心里就踏实！”
　　“可不是嘛！”另一个正在包扎小腿的壮年商人咧嘴笑道，“有狼王在，今天算那帮混蛋倒霉！”
　　崔宁眼中浮起一抹笑，听着这些粗犷的名号从商人们口中如此直白鲜活地吐出，时不时点头回应。
　　一阵干燥的热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沙尘，也送来了更远处明教弟子们的交谈。
　　“点清楚了，货都在，人也都没大碍……”
　　“阿瑞斯执事令我等先护送商队回来，他带着人追下去了，说要清干净，免得日后再生事……”
　　“大人办事向来如此，不留后患……”
　　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满室喧嚣。崔宁和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在蒸腾的热浪中，一道玄色身影正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接应的明教弟子，快步走入驿站内。
　　唐行川的衣袍上扑满了细密的沙尘，肩甲处一道新鲜的刮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周身裹挟着一股未散的肃杀之气。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他冷白的额角，更衬得他眉峰锐利。
　　等候的商人们眼神一亮，立刻热情地围拢上去，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激。
　　“狼王！您可回来了！”
　　“多谢狼王救命之恩！”
　　“那帮杂碎……”
　　唐行川脚步未停，目光极快地扫过众人，只在落在崔宁身上时停了一瞬。他收回目光，径直穿过人群，平静地回应着商人们的感激：“分内事，都解决了。”
　　商人们纷纷笑着让开道路，与同伴兴奋地低语。
　　“瞧见没！我就说没事！”
　　“这气势，啧啧，真不愧是……”
　　唐行川望着几日不见的崔宁，缓缓走到她面前。他先是对一旁负责抽验的弟子微一颔首，随后转向崔宁，右手虚按于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教礼，一丝不苟地作起汇报。
　　“奉火使大人。马匪残余七人，均已清除，东路三十里内短期应无匪患。”
　　崔宁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赞许，“做得很好。”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唐行川肩甲上沾着的一粒砂石，借着这个动作倾身向前。温热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拂过面颊，唐行川心头一紧，只听到耳畔的声音压得很低。
　　“辛苦了，我的……狼王。”
　　崔宁微微侧过头，看到他的面容依旧冷峻，下颌绷得锋利，被碎发半掩的耳廓却诚实地漫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她眼底笑意更深，收回了搭在他肩甲上的手，替他理了理碎发。随后，她又自然地转身走向一旁的商队领头，问清了这队疏勒商人的情况，向负责抽验的弟子交代了几句。
　　经过唐行川的时候，崔宁悄悄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快到他几乎没反应过来。
　　“你去忙吧，我去内务处看看。”
　　略微上扬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唐行川出神地望向崔宁正要离去的身影，下意识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忽然醒来。他停下脚步，定了定神。
　　“奉火使大人。”
　　“嗯？”
　　“能否随属下来一下休息室，”他的视线微微移开，落到一旁仍在谈论他的商人身上，又迅速地重新对上崔宁询问的目光，“有东西，想给你看。”
　　崔宁略一思索，含笑颔首，跟着他走向驿站后方。
　　行至廊中，崔宁放缓了脚步，侧头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轻快道：“先是光明驿的獠牙，现在又是商路上的狼王，”她眨了眨眼，揶揄而骄傲，“我们阿瑞斯执事的名号，如今倒是越传越花了。”
　　唐行川在离开众人视线的那一刻便软化了总是紧抿的唇角。他微微勾了下唇，没有看崔宁，只是继续目视着前方，步伐平稳地引着路。
　　“是阿宁教的好。”
　　崔宁忍不住轻笑一声，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她看到唐行川的耳廓上再次蔓延开来的绯色，配合地转回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那倒是。”

　　唐行川推开休息室的门，引着崔宁走进房间。他转身仔细地关上门，又从床下拖出来一个木箱。
　　崔宁环顾着四周，目光在他床边矮柜上的小猫木雕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小猫正团成一团，被放在一个做工精致的毛绒小窝上。
　　她伸手摸了摸小窝，触感柔软。
　　“我给你的小猫，原来被你安排到这里了？”
　　唐行川开箱子的动作一顿，悄悄看了一眼正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他给小猫做的毛绒小窝的崔宁。
　　“嗯，你说给我了的。我想让她……在这陪我。”
　　崔宁似是觉得有趣，拿起小猫在小窝上比划了几下：“这么小一只猫，睡这么大的窝，倒是很舒服。”
　　唐行川耳根有些发热，低低地应了声，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未刻完的木雕往箱子底部塞了塞，继续翻找着东西。
　　找到了。
　　唐行川的心跳有一瞬间失序。他小心地取出那个被他藏在最底下的小盒子，又在崔宁好奇的目光中佯装镇定地将翻出来的东西仔细地一件件收了回去。
　　他缓缓站起身，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物件拿起，捧在手上。
　　一条精心打造的黑色颈圈，面上薄薄的金属正在昏暗的室内泛着暗光。项圈通体刻着精细的日月暗纹，正中央的圣火图腾仿佛在黑夜里隐隐燃烧。
　　他低着头，看了那条项圈一会儿，随后坚定地将它递到崔宁面前，直视着她琥珀色的眸子。
　　“我前些日子打的，想着等你哪天来驿站视察的时候给你。”
　　“我想告诉你，无论他们怎么叫我，我的獠牙永远只为你驱使。”
　　在崔宁跳动的眸光中，唐行川又将项圈向前递了递，语速放的更慢。
　　“阿宁，谢谢你，带我回家。”
　　“请你，替我戴上。”
　　她伸出手，接住这沉甸甸的分量，抚过那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金属表面和无比精巧的刻纹，摩挲着内里柔软的皮料。
　　她抬起眼，凝视着他认真的面容，看到他泛红的耳廓，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如同最暗的夜，又点着最亮的光。
　　“好啊。”
　　唐行川看到崔宁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将这条自己亲手打造的项圈在他后颈处仔细扣合。他的喉结轻滚了一下，感受到覆在颈上的微凉与温热，日月图腾缠绕缱绻。
　　那簇点亮了他一生的火焰，正吻在他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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