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言

　　这个人影是刚刚出现的，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外，站定在那里大概半分钟的时间。
　　神言关掉花洒，凝视着这道人影，走到架子前拿起干净的衣服，用浴巾擦身。
　　赤脚踩在瓷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她走到烘干机前，擦干头发，快速绑了个丸子头。
　　烘干机能快速吹干头发，洗完的衣服放在里面也能迅速烘干，但这是一个封闭空间，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没有退路。
　　神言一边快速穿上衣服，一边开启烘干机，滴滴滴的机械音响起，门被打开，重重关闭。
　　她把浴巾丢在地上，踩着浴巾靠近门边，屏息敛声。

　　空气里安静下来，只剩水流顺着地漏流走的声音，还有极细微的烘干机运作的声响。
　　门轻轻晃动，不知道外面的人做了什么，门锁处传来一声轻响，锁舌缩回门体，门被打开了。
　　蛇伞缠绕上神言的手臂，蛇头扬起，蓄势待发就像一条真正的蛇。
　　门被从外很轻地推开，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进来。

　　神言一把擒住这只手，腕部用力，咔哒一声，骨骼错位。
　　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神言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扯了进来，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愣住了，但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已经一脚把人绊倒，按着他的脸浸在水里。

　　门自动关了回去，她迟疑道：“是你？”
　　不，不对。
　　虽然是同一张脸没错，但气息非常陌生。
　　这个人和她在双子星时，被托付的那个男孩长得一模一样。

　　“你放开我！”男孩挣扎起来，力气不小。
　　神言抓住他另一只手，按在背上，用力拉扯后领。
　　她不知道男孩有没有灵感和自愈能力，当时受伤没有迅速恢复，许是因为他正处于昏迷状态。
　　自我恢复需要精神力控制，潜意识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就算拥有再强的恢复能力，也可能死在一处非致命伤上。

　　“松手！呃，我要被你勒，勒死了！”
　　没有伤口，他的后背一片光洁。
　　神言松开手，男生剧烈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在外面观察我？”神言问。
　　男生咬牙道：“我以为你是追杀我的那些人。”
　　“追杀你的人会追着追着进来洗澡吗？”
　　男生不吱声了。他仰着头，不让嘴唇碰到地上的水，眼底都是倔强。

　　“你是为了别的东西。”神言看向架子，上面是她换下来的染血的旧衣服，男生的手刚才精准地朝这堆衣服上伸。
　　“你想要，我身上的某样东西？”

　　砰！
　　屋外传来很重的一声响。
　　神言拉起男孩，捂住他的嘴靠到墙边。

　　有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从淋浴室外面的大门走进来，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淋浴室有数十个隔间，有人正在一个一个房间地搜。
　　男孩脸颊在抽搐，他很紧张。
　　为了防止他挣扎制造出声音，神言牢牢地圈住了他，用矩阵投影打字：“追你的是什么人？”
　　男生没有回答，不停摇头，还发出了呜呜的轻声。
　　“闭嘴！”神言在他耳边用气声道，“怎么不用矩阵投影？”

　　男孩还是不说话，眼神疯狂向下示意，没得到回应，最后无奈地闭上了眼。
　　神言好像听明白了，松开禁锢。
　　男孩抽出手，在沾满水珠的墙面上写字。
　　“无”
　　他写了一个“无”字，朝自己眉心指，摇头。

　　真神奇，这年头居然有人身上没有矩阵。
　　“追你的是什么人？”神言又用矩阵投影字幕问了一遍。
　　男孩招手，凑到神言耳边道：“家人，也是仇人。”
　　他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自嘲似的。

　　“你别动。”神言也凑近他耳边，“蹲下，人到门口了拉我裤脚。”
　　这间淋浴间的烘干机是运作的，外面那人走近了就会注意到，地上的水倒是流得很快，但残留的水渍踩上去也有水声，她不能轻举妄动。
　　神言操纵蛇伞化作长枪，尖头直指门的方向。

　　那人踹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神言咽了咽口水，盯紧着门。
　　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实力如何，带着什么武器，有没有同伴，只能先做好战斗准备。
　　毕竟神言是误入的，她不怕别人要杀她，就怕别人不杀她，那才麻烦。

　　“喂——”远处传来呼喊，模糊的话语里夹杂着某个人名，听不清楚。
　　淋浴室内的男人脚步停下，应道：“来了！”
　　脚步声远去。

　　就这么走了？
　　神言不放心，用气声问道：“听声音，是追杀你的人吗？”
　　男生点头。
　　“为什么要杀你？”
　　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孩身上没有伤口，但衣服上的破口和血迹能看出来他遭了很多罪，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水，用狼狈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他随手用袖子揩了揩脸颊，没有回话。

　　是个人都该懂有种沉默叫难言之隐，偏偏神言是个一条筋的，脑子偶尔会转，偶尔卡死。
　　这会儿就卡死了。
　　她追问道：“反目为仇？”
　　“我先走了。”男孩拉开门往外走去。
　　“你当这是饭店啊，随来随去……当心！”

　　那男人并没有走，他埋伏在门外，此时一棍子从男孩头顶落下，神言反应迅速，一脚踹在男孩屁股上。
　　男孩撞向墙壁，躲开了这一击。
　　神言手中长枪利索地化作长刀，自下而上，切菜一般砍断了男人的手臂。

　　“呃啊——”
　　血液飞溅，男人吃痛捂住胳膊。

　　“快跑！”神言朝尽头墙上的窗户投掷出长刀，飞行路径中，刀尖变幻，凝聚为一点，尖头轻易贯穿了玻璃。
　　她一脚踢飞男人的手臂，见男孩竟还回头，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
　　男孩居然是折返回来抱神言旧衣服的，神言拉住他的胳膊往前跑，怒道：“笨蛋，我把东西都换到这套新衣服里了！”
　　闻言，男孩毫不犹豫地把旧衣服砸到身后男人的脸上。

　　墙壁高处，破裂的窗户上有道银白色的光往外爬了进来，是蛇伞，它化作绳索挂了下来。
　　神言撒开手，抓着绳索跳到了窗台上，男孩紧随其后，也抓着绳索爬了上来。
　　“挺灵活，像猴子。”神言夸赞。
　　二人齐齐跃了出去，蛇伞在后化作金属粒子飞来，重又裹上神言的手臂。
　　他们在草地上狂奔，青绿泛黄的干草硬邦邦，扎脚心，神言赤着脚，四下张望。
　　到处都是高压电围网，放眼望去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别乱跑了，跑这么快。”
　　男孩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带，“我认路，跟我来。”

　　“这边。”
　　在男孩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一处围网前。
　　看着眼前狗洞一样的缺口，神言微诧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我们钻过去。”男孩说。
　　围网外是一片堆满建材废料的空地，混凝土块、钢筋、碎玻璃，满地都是，还有堆叠的水泥管道。

　　“快，”男孩催促道，“只有这里能出去，那群人马上就会找过来。”
　　“群？”
　　见神言犹豫，男孩好像明白了什么，脱下鞋子丢在地上，“你穿我的。”
　　他以为神言是怕光脚走到外面会受伤。
　　开玩笑，以她的自愈能力，伤口还没流出血来就愈合了好不好？
　　但痛还是会痛的，不穿白不穿。

　　她先一步钻了出去，男孩紧随其后，拉上她的手往水泥管后跑。
　　水泥管呈灰褐色，不知道在这里日晒雨淋地废弃了多久。
　　地面杂草茂密，长得很高，男孩拨开一片黄色的干草，弯腰爬进管道，表情很是警惕。

　　就像一只发抖的小狗。
　　神言安慰道：“你别担心，一会儿我哥哥就来了，他是大人物，有他出马，保准那群人不敢再追你。”
　　男孩摇头，倾身听着外面的动静：“再大的人物也没用。”
　　“神家人也没用吗？”
　　“神家人？”男孩身子一僵，那双如水的蓝色眸子变得冰冷又危险，“你是神家人？”
　　这反应不大对啊。
　　神言立马改口：“怎么可能，当然不是了，我就举个例子。”

　　远远听见脚步声，神言捂住了男孩的嘴。
　　枯草被踩折的声响清脆而密集，只绕了一圈又远去，似乎都没有翻越电围网。
　　男孩扒下神言的手说：“他们知道我躲在附近，只要堵住星港不让我离开就可以，现在还没有接到要杀死我的命令，但之后可说不准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追杀你，你要去哪儿？”
　　提到这个话题，男孩又陷入缄默。

　　“你的家事，不说就不说。”神言捏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但你对我做的事，有必要给我个解释吧？”
　　男生有些发愣，神言的力气很大，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他不知所措。
　　“你想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神言循循善诱，“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跟我说说，我又不是坏人。你看，我都帮你把追兵打倒了。”

　　直觉和理智都在提醒男孩闭嘴，保持沉默，但面对神言直勾勾的眼神，他动摇了，“晶维匣。”
　　晶维匣？在楼顶翻找望远镜时神言拿出来过，原来当时制造出动静的是这只小老鼠。
　　“装什么东西？”
　　话说晶维匣能装活人吗？她只知道能装死人。
　　男孩欲言又止。

　　“你这样防着我，我怎么帮你？”神言不高兴道，“我就是一小孩，能和你有什么利益冲突，患难见真情啊，狗洞我都陪你钻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放在别个心眼多点的人面前，是半个字都走不进心里的。但男孩信了，显然他和神言旗鼓相当。
　　“一把……液金武器，我没办法操控它，它太大个了。”男孩磕磕绊绊地说，“那是……我哥哥的，东西，我不能让手上沾了他血的人得到。”
　　话到这份上，神言再傻也猜出来了。结合神意和她讲的那一堆关系利害，她几乎立刻得出了答案。
　　她试探地问：“环刃长安？”

　　这个名字被念出，男孩的眼睛倏然变得疏离又谨慎。
　　“很好猜啊，闻家发了悬赏。”神言赶紧道，“环刃长安失踪有几天了吧，你偷来的？”
　　“什么偷？这就是我家的。”
　　“所以，你是闻迟？”
　　男生张了张嘴，没吱声。
　　他的袜子底部有血迹渗出，伤口愈合得很快，只是这份疼痛他还不太习惯。
　　为了避开神言的目光，他低头拉扯自己的裤脚。

　　神言暗暗想，环刃长安的悬赏里着重提到铸器师闻叙，作为联盟的叛徒，和他相关的一切不该让人避之不及吗？得是多天才的一个人，哪怕名声坏了，他的名号依旧响亮。
　　矩阵里，神意发来消息：[我到了，你在哪里？]
　　神言没敢点开，也没有回复。神意的名字挂在眼前，她莫名不安。
　　虽然知道矩阵的画面只有自己看得见，但她还是关掉了通讯页面。

　　如果面前的男孩就是闻迟，闻家的可怜虫，那么，神意刚刚掺和了他的家事，在他妈妈死亡，哥哥小姨失踪，父亲消失多年，全家只剩他的情况下，把家主之位让给了疑似陷害家人，还意图斩草除根的舅舅身上……
　　按理说他作为闻家的孩子，不该被这么对待，难道真有隐情？
　　政治上的弯弯绕绕神言真的不懂，反正又和她没关系，但她本能地对这些人感到反感。

　　不过，那么多追逐环刃长安的人，包括闻家的大人，都是各有目的的，包括她。一开始，神言也被这把武器背后的价值所吸引。
　　“晶维匣是吧，我给你。”
　　神言不差这点，她还没有绝情到能利用欺骗一个家破人亡，举目无亲的人，只为了换取一点微薄利益。
　　正因为被骗过，她才更做不到。

　　“这把武器你最适合拿，别人不配。”神言把晶维匣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又装进另一个晶维匣中，“一直躲着不是个事，对方人太多杀不完的话，你跑远一点。”
　　“对了，”神言抬起头，把自己好奇许久的问题还是抛了出来，“晶维匣能装活人吗？”
　　闻迟愕然地接过晶维匣，“那当然是不行的啊，会闷死的。”
　　“还真有人装过？”
　　“理论可得。”闻迟皱眉，“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把你带出去。”神言认真地说。

　　闻迟来星港就是想带环刃长安离开长庚星，只不过被人发现堵住了。
　　神家的飞船没有降落星港登记，是直接抵达闻家附近的，不知道离开时是否需要接受盘查。神意已经到了，和他说一声的话，能让他帮忙吗？
　　不太可行，他的身份太敏感了，能不能帮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帮又是另一回事。
　　关键是神言的脸已经暴露，那群追杀闻迟的人直接把她定性为同党，到时候有理都说不清，麻烦了神意事小，闻家拿这事舞到神无珀那去就有点糟糕了。神言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工具，惹麻烦了会不会第一时间被处理掉？

　　她这边大脑飞速运转，一旁闻迟重设晶维匣密码，淡淡道：“没关系，就算我死了也无妨，哥哥的东西不落到他人手里就行。”
　　神言给了他一耳光，“你清醒一点！别死死死的。”
　　他想死，她还不想呢。

　　闻迟一愣，眼里都有光了。
　　他呆呆地说：“你也不行，我不信任你。”
　　神言翻了个白眼，意识到闻迟在说，环刃长安也不能交给她，不由地无语道：“谁要了？嘁，我可不稀罕。”

　　其实还是有一丢丢稀罕的，但别给她最好，省得她忍不住为了几颗特阶核心就卖掉它。
　　“话说，我好像知道一个地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把武器丢到那，一时半会儿绝对不会被人找到。”
　　“哪儿？”
　　神言神秘地问：“你会开飞行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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